第15章 墨宝
铁路段副科长尚陆茂自任职后七、八年再未有所升迁。自从当年得由兆文孜的关系从一个巡线员被任命为副科长后，他与万剑莹的夫妻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的保持下来，后来他闯入包间酒宴上扇了万剑莹两耳光后，夫妻关系再度紧张，后来由于孩子的原因也就凑合着没有离婚。兆文孜因“减员增效”弄巧成拙外调他地后，他没了后续关系关照，所以也就如同隐形人一般，一直当着这个副科长。而万剑莹舍身忘我不顾家庭的工作精神，也使他对这个家庭失去了耐心。待儿子上了初中，就读于寄宿制的济城市第一中学，这个家也就彻底对他丧失了回去的必要性。只是在儿子的学业问题上，夫妻俩倒也保持了一心一力。
儿子就读的济城市第一中学，是一家民营资本投资兴办的初中，由于学校硬件设施好，师资力量强，每年考入省城重点高中及本市重点高中济城中学的比例在全市占了绝大多数，因而成为众多家长心目中追求的“圣地”，大有小学毕业上不了第一中学而无法面对子女，无颜面对社会的感觉，这样就导致入学竞争白热化。许多家长在孩子小学三年级起就报考了各种补习班，目标就报考济城市一中，如此又催生了众多的校外补习班的诞生。因补习班里也有录取比例的差别，所以又产生了几个重点补习班。所以，一家叫做智创的补习班又火了起来，后来上这个补习班也要通过考试，而且录取率不超过30，最后这个火起来的补习班趁势又升级为补习学校。这个教育乱象使得学生家长如丧失了理智一般到处乱砸钱，目的就是为了能上智创补习学校。小学生六年级毕业后，济城市一中又在全市范围内举行了单独的招生考试，参考学生数量达近万人，而总录取总额只有990名。这990个名额中，其中考分为前360名的为a类学生，按正常缴费每学期8000元，食宿费另算，其余630名均为扩招生，没有名单，按照录取分数线每下沿一分2000元的标准加收建校费，全部采取校长批条录取方式。如此，在每年“小升初”的火热季，济城一中校长刘虎就提前一个月“消失”了，电话打不通，人更是找不见，几千家长头顶着钱也交不进去，第一中学临街的马路都要被拥堵上十几天。
由于扩招生都得凭刘虎校长的批条，所以，一些流传到社会上的 刘校长批条已经被炒到三、四万以上了。而且，刘校长的批条也很有特色，差10分以内的一般不给批条，因为这部分收的建校费太少。刘校长批得大部分是差二、三十分中等偏上的学生，太差的也不能收，这样会拉低学校整体教学质量的。刘虎校长就凭着这个独占的优质教育资源，每年既能给校董会创收，又维持了社会上的高层关系，对投资人和他本人来说都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事。至于那些拿不到批条的家长，就能很直接的证明他是一个没有社会资源的人，这样的人同样也影响不到刘校长的前途和“钱途”，因而根本入不了刘校长的法眼。
尚陆茂和万剑莹夫妻俩文化水平不高，孩子的资质也一般，考入济城市一中a类录取标准的范围是没有可能的。但是作为母亲的万剑莹很有前瞻性，她在华济银行多年搞营销，社会上的各种“名堂”是门儿清的，所以她未雨绸缪，早在半年前就通过财政局一个副局长提前给刘校长打了招呼，这就等于儿子已被提前录取了。当然财政副局长是华济银行的重点维护对象，除了公家的维护费用之外，万经理也是付出了个人代价的，她的那肉囔囔的胸脯按摩在副局长的肩上时，可谓是公私兼顾的。所以，在各银行竞争中，华济银行能在财政存款中占得一席之地，万经理功不可没。这是一次成功的营销案例，万经理工作上有业绩，孩子又有学上，真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的好事情。至于孩子的上学费用10万元，这是由尚陆茂出的，他们财政分开，各管各的。母亲凭本事拿到了入学证，父亲就得出入学费。当然，尚陆茂是十分情愿的，对于孩子的事情，他们是摒弃前嫌，毫无保留的一致。没有问题，孩子是亲生的，这一点上尚陆茂还是有绝对把握的。
安顿好孩子入学后，尚陆茂对这个家再无留恋之处，他申请平调到100公里外的一个铁路小站当了个副站长，落得个自由自在，呼吸着野外的新鲜空气，总比那个令他作为男人而蒙羞的三室一厅小家舒畅多了。小站上，那些做生意的小商贩，往来订货的大姑娘小媳妇热情似火，每天和她们打打情、骂骂俏，这样的生活也是有如世外桃源般的惬意，城里那个死气沉沉的家早就他被抛到爪哇国了。他除过每月两次去看看孩子，已经过着以单位为家的生活了。
兆文孜回济城市任分行一把手，给了万剑莹很大的振奋，多年以前的紧跟站队看来是对了。这个女人有强烈的事业心，为了工作奋不顾身，当年兆文孜任济东县支行行长时就倚重她搞营销，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下，在各银行围猎县直各单位过程中，她以泼辣敢下手能按摩的风格，送出去的卡接纳度最高，是各银行中的营销红人。虽然她是代办员出身份，但为单位奉献的精神是正式职工是比不了的。兆行长败走济东之后，她消沉了好意几年，后来的行长对她不感兴趣，直到汪利功任支行行长期间她又红了起来，重新被启用为公司部经理。可是红了三年后又变绿了，汪利功翻船被开除公职，她也连带受到警告处分，只因她有营销存款的能力，警告处分期满后又被留任城区分理处的副主任。兆行长回济城以后，她曾给他打过电话，但兆行长问清是谁之后，不但没有故人来电的喜悦，也没有领导对下级的一般性客套，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后来她又执着的打了二次电话，都是直接挂断，这使她失落、气愤了好久。她万剑莹是什么人，是敢豁得出去的女人，脸面又算个什么东西？多年的营销经历，使她对这些股长、科长、局长甚至副县级干部的做派是十分熟悉的，在老娘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一天下午，她在临下班前直接闯入了兆行长的办公室。
兆行长的办公室在金融大厦十八层，楼道最靠里的位置，门口铺着大红地毯，虽未标注行长室，但以万剑莹的阅历一扫视，即知道是一把手的领地。此时设在十八楼的保安岗不知为何无人值守，楼道里灯光明亮，却是十分的寂静，万剑莹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噔噔乱跳的心脏如战鼓一般，激起了这个善于公关的女人的斗志，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妆，敲响了那扇黑胡桃色的肃穆的木门。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兆行长的思绪，他正在看一份汇报材料，是办公室新调来的搞综合的小才子写的。原来的“一支笔”大才子因为写了关于兆文孜同志抗震救灾先进事迹系的列报告，在全行引起良好反响而得到火速提拔，出机关下基层去当县支行行长了，正式踏入了正科级行列。新调来的小才子写的汇报材料很全面，但反映行领导的组织领导方面的重要性不够突出，兆行长看罢材料意欲写几句批示，正在思考，办公室的被敲响了。他索性放下笔，点起一支香烟，吸了两口，慢悠悠的喊了声：“进来！”
整整十年，一对老上下级虽常闻名，但从未曾见面。进门的一刹那，四目相对，由惊愕而诧异，进而回忆，相互足足打量了有好几分钟。最后还是作为下级的万剑莹打破了沉默。
“老行长，老部下拜见，怎么不认识了？”
兆行长的办公室很大，是他到任后重新装修过的。按照他的要求，装修要体现出现代发展风格，最醒目的是那张宽大的老板桌，足有3米长，办公桌区域采用实木地板铺高了一层，这样，就是他坐着也能有一种高高在上、俯视群小的优越感觉。身后是幅巨幅书法作品，是本省著名书法家胡一达写的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书法作品厚重遒劲，给人一种庄重、仰视的感觉。兆行长到任后，为了推行他的“文化兴行”发展战略，由他倡议，在全行举办了一次职工书法、绘画、摄影展，开展时，特地从省城请了这位胡一达老先生助兴，老先生在现场挥毫泼墨，共书写六副字，其中“金融大厦”四个字已经鎏金竖立在大楼楼顶了。其余几副字在职工书法展上展出，顿时拔高了展会的格调，吸引到好几位外单位爱好书法的领导前来欣赏，《沁园春，雪》就是胡一达先生当时激情所写。展会成功举办的《金融简报》报道经“大才子”的生花妙笔渲染，被省行网站选用，使兆行长在全省又出了一会风头。胡一达先生的另两份墨宝分别送给了省行尹行长和韩副行长，还有一幅被兆行长收藏起来。虽然胡一达先生的书法润格很高，前后共支付了25万，但后期升值空间很大，这笔钱还是花得值得的。
“兆行长！兆行长！您是不认识我吗？”
万剑莹一直走到大班桌前，提醒式的连叫了两声兆行长。
兆行长的思绪从烟圈里收回来，他开始打量着这个冒昧闯进他办公室的女人。十年的时光回忆起来很短暂，恍如昨日，那些留在记忆深处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可是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岁月的痕迹就很明显的在这个人的身上打上烙印。眼前的这个女人显得有些失落，又好像还有点气急败坏，虽然明显看得出她经过精心打扮，描眉画眼也很入时，图脂抹粉也很明艳，但总体难掩身体里冒出的烟火气和小县城女人的俗气。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已经没有二十多岁时自带的含羞和俏皮样，更多得是羞耻感退却后的目的性很强的俗态。兆行长自然认得出他十年前的亲密下属，她在自己被撤职后还前来单独送行，在世纪金花大酒店用那时还年轻曼妙的身体安慰了醉酒后痛苦的自己，这一份情他是记得的，无情未必真豪杰呀！但是兆行长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表情，看不出他是欢迎、厌弃，还是惊喜、诧异。出走济城的这十年，他在仕途上虽非一路平坦，但也是螺旋式上升，直至今天终于成为主持一方工作的首脑，正处级干部，以后还得是副厅级、正厅级等等，所以城府还是有一些的，特别是在他居高临下看待他的下属们的时候。
“哎呀，是小万啊！十年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坐！坐！”
万剑莹那个气呀，心想，老流氓，现在官做大了，有年轻的女下属作伴了，就忘了过去了。十年前被免职时像一条醉死的狗一样趴在我身上痛哭流涕，今天官做大了，又神气起来，当面就给我装起大尾巴狼来了。
“哟，兆行长，大领导贵人多忘事，如今升了大官，就忘了十年前同甘共苦的故人了？”
万剑莹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有点巴结的、又带点撒娇使性的、那种女人在男人面前惯有地酸溜溜口气回应。如今兆行长身居高位，十年间的性情变化也不熟悉，所以还不敢太放肆。
“哪里！哪里！这个，这个，小万我还是记得的嘛！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啊？”兆行长官腔十足的口气在别人听起来很别扭，但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觉得这样说话很得体。
“兆行长，你如今官运亨通，事业兴旺，老下属想来借借你的旺气冲冲喜，我如今一言难尽”万剑莹眼圈一红，这才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摸起眼泪来。睹物思人，这款沙发和当年世纪金花大酒店包间里的大皮沙发何其相似乃尔！
万剑莹哭诉了这么多年的遭遇，特别是这两年被警告处分，下放到基层分理处的酸楚经历。抽泣中，她想起了自己为了银行的工作不惜牺牲自我，到处求人送礼，甚至搭上自己，现在家庭也名存实亡，自己孤苦无依，境遇凄惨她越想越委屈，先还是有点假模假样儿，到后来不禁真情牵动，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到底是旧人，加之万剑莹不顾体面的痛哭样儿，兆行长不免放下架子安慰了一会儿。得到安慰的女人渐渐恢复了理智，就要求自己做东，请兆行长吃饭。兆行长当然拒绝了，他现在身份特殊，再也不能像十年前那样荒唐了，否则容易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以他现在的经历和阅历，小县城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别扭，她打扮还算精致，可身上总也透出一股子酸菜味儿，坐在一起就觉得别扭。还有一点，站在分行行长高度来看，这个女人现在对自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自己现在算是一方诸侯，主要玩的是政治，具体的各项任务都是由下面的支行行长们，各部门的经理们去落实，自己早已脱离了亲自冲锋陷阵的环境了。现在自己只抓人事权和财务权，脱离了具体业务，也就脱离了低级趣味。追求高雅，追求更高的政治前景才是自己今后的人生。为了早点打发这个过了气的早年间亲密的女下属，兆行长直接问道：“想不到这些年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能给你解决什么呢？”
经过多年的磨练，万剑莹已经是个成熟女性了，她感觉到兆行长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耐烦，就鼓起勇气，猛地起身抓住兆行长的手说：“市分行这次安排副科级干部遴选，济东区支行没有把我安排在后备干部考察序列，我这么多年努力付出，凭我的功劳苦劳，当个县支行副行长理所应当。那些小大学生，不几年都蹦跶到了副科级，有的还装模作样的当了行长，我奋斗了十几年，还是个分理处的副主任，我心里不平衡！”
万剑莹说的这些，兆行长都明白。现在都要讲文凭，而且提拔的这些大学生哪个没有背景，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嘛！
“你这几年弄下文凭没有？组织问题解决了没有？”兆行长知道她是初中毕业，代办员身份，所特地问起这个。
万剑莹答道：“组织问题已经解决好几年了，文凭没有，济东中学毕业后，19岁就入行了。”
“那就不好办了，你是代办员身份，又没有大专文凭，这些是提拔干部的基本要求呀！”兆行长若有所思的说。
“那我这些年来为银行做出的付出就白费了？我的工作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兆行长，你现在一朝把权掌，就把令来行，济城这个章程就是你说了算嘛！”
万剑莹的话挑动了兆行长权力欲的至高点，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回去，找你们支行刘行长，我给你们支行多给一个后备干部名额，让他把你和其他三人的名单一起报上来。我会给他打招呼的，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打发了万剑莹，兆文孜行长左手抱右臂，右手托下巴，欣赏起大班椅后面墙上那幅胡一达大师的书法《沁园春雪》。
秦皇汉武，
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
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
还看今朝！
今朝！嗯，济城的今朝还得看我兆文孜的！兆行长点点头，他对这幅遒劲的书法作品是非常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