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访

    华济银行济城市分行人事部正式下发了关于《关于开展副科级干部竞聘工作的通知》，沸沸扬扬传了大半年的竞聘工作终于进入实质操作阶段。虽然副科级是干部职级中最低的一层，但却是进入干部队伍的第一道“龙门”，跃入者即意味着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队伍，进入了高级管理者阶层。尤其在这个北方地级中小城市，这个意义重大的“副科级”可是一个体制内工作人员实现辉煌人生的最重要的一步，只要跨入这个门槛，你的所有努力都会得到相应的价值体现：体面的人生，随处的尊敬，高超的收入，不凡的经历。对于华济银行的员工来说，这些都是他们渴望得到的，但是干部职位毕竟是有限的，获得“提干”，还得要付出特别的努力。

    员工总数约2000人的济城市分行，干部配比大约100人左右，当然指的是“副科级”以上。那些支行的科长、经理、主任等等，纵然能力超高，人品超贵，没有进入“副科级”，到了四十八、九岁上到站免职，你将一无所有，你将混的不如一般员工，所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鸡还有个鸡样儿，你拔了毛的凤凰除了到处遭人厌恶，自己失落，别无他法。你还得承担一份具体的工作，之后十余年直到退休的日子可以说是度日如年的。“副科级”以上干部可就不一样，年龄到站了，可以叫做退居二线，收入不减少，工作没人来安排，单位可以不坐班。即使有过去得罪了的人给你脸色看，不去单位坐岗，也看不到这些，这真是一个天底下最为享受的“美差”啊！所以，够条件的要竞聘，不够条件的就利用各种关系手段创造条件来竞聘，人人盼望自己能够得上这种富贵的“妇（副）科病”！

    自兆文孜行长回济任职后，老熟人、老下级中一些“眼儿亮的”纷纷通过不同方式看望了老领导、老朋友。兆行长现在的地位不同于十年前的小小县支行行长了，现在济城华济银行就是他的“封地”，一朝把权掌，就把令来行！老朋友也罢、老下级也罢，都得听话，2000多员工都得听我兆文孜的安排。十年前被迫离济别迁的苦痛要在兆行长的雄心壮志中被十倍、百倍的赢回来。所以对于一般来访者，兆行长都是一般的客气客气，倒茶递烟，并不深谈，他知道，这些都是聪明人，找他是另有所图的。当年“败走麦城”后，好几年里，谁曾来看望过我？谁曾来找我一叙旧情？兆行长心中是有怨气的，讲人情？哼！有利用价值才有人情，没有利用价值就是空气，人情似纸张张薄啊！济东区支行的万剑莹特地来看过他，兆行长如今地位不同以往，怕引起误会，简单寒暄了几句就不说话了。想着再叙旧情的万经理的那个失落啊，真是“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金秦寿也来找过他，已经三十五、六岁的他，现在很是沉沦。因为四通电子公司违规银行承兑汇票事件，他受到撤职警告处分，调离原岗位，到乡镇分理处去当信贷员去了，二年来如处水火之中，夫妻关系也因此受到影响。他的妻子是田青，现在老军工企业151厂的播音员，经常接触的是上层社会，有点矫揉造作，说话拿腔作势的。看到丈夫工作失意，又被调到乡下，不能每天回家，就有点不好看的脸色了。山川大学高材生生性高傲，平时嬉笑怒骂，出口成脏，被同事戏称为“肮脏一族”，当然受不得气，夫妻之间就有点不和谐，偶尔就会在外寻求一下野花安慰，这更加剧了家庭关系的紧张局势。得知“旧主”重返长安，金秦寿鼓了好几个月的勇气，终于拜见了兆行长。没想到老领导并未念旧情，淡淡的问了几句他的现状，就不再说话了，高材生只好悻悻地告退了。失落的他回到父亲家里，最近由于夫妻冷战，他一直住在这里。金父是151厂退休的老工程师，儿子的现状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儿子是优秀的，自小聪明，学习好，顺利考入名牌大学，成为了他的骄傲。儿子毕业后又进入了银行系统，那时的银行业还是社会上响当当的行业，有地位、收入高，后来又顺利地取到了“厂花”播音员，一切都是那么顺畅。没想到他而立之年事业受挫，小家庭又出现危机，这让老工程师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但姜毕竟是老的辣，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工程师还是一定的人脉关系，他通过老同学打听到，省人民银行有一位还在位子上的处长，是当年的同级同学，虽几十年未曾谋面，但相互之间是有记忆的。老工程师很清楚体制内的渠道，为了儿子的光明前途，他通过同学关系已经去拜访过人民银行处长了。人老了都念旧情，没想到几十年没见面的老同学能找上门来，俩人相见甚欢，又留酒又留饭的。后来还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相互之间的关系迅速恢复如同学时。一切谋划好之后，老工程师找儿子谈话，首先训斥了儿子的失败主义情绪。又教训他：失败乃成功之母，不要气馁，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现在，曲折的道路我已替你铺就，你要积极行动起来，之后定要吸取教训、谨慎行事，切不可再蹈覆辙。

    在老工程师的安排下，济东区华济银行信贷员金秦寿已经去拜访过省人民银行老处长二次了。老处长对这位名校毕业的子侄辈很欣赏，在问了小金的现状后，不禁叹口气道：“小金啊，太可惜了，如果我能早知道你的情况，你现在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了。在省上，像你这样的年龄的优秀大学生，有的已经是副处级了，我这个老处长都已经和他们有代沟了。”

    “伯伯，我父亲说了，你们老一辈人受党的多年教育，都很正派。我在工作中走了弯路，还请您像对自己儿子一样教导我。”小金谦逊的说。

    “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工作上的失误不是你有意为之，是领导上的路线有错误你只是个被动的执行者。但是，无论到哪个单位工作，听领导话这个是对的。在这件事情上，你要吃一堑长一智，这个弯路对你以后也是一个警示，要努力工作，也要保证自己不再犯错误。你是一个好孩子，你们济城市的兆文孜行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是要用人的，我找恰当的机会给兆行长推荐推荐你，你平时也要多找他汇报汇报工作。年轻人，好好努力，前途无量啊！”

    得到省人民银行老处长的赞许，二年来郁积在胸的憋屈疏散了许多。小金想，社会上很多人对相声界拜“干爹”的做法持鄙视态度，可是“干爹”不是白拜的，关键处指点一二，人生的活路不就宽敞多了吗？从此，华济银行信贷员金秦寿也喜欢上了相声。常听相声使得小金信贷员情绪欢快，工作努力，不久就被调回支行机关，在办公室从事文案工作，并被委任为副主任，官复原职。

    竞聘副科级干部的条件要求是：年龄45岁以下，在支行中层任职，参加工作五年以上，全日制大学毕业生优先率不低于30。这些条件金秦寿全部符合，而且还处在优先行列，这使得他情绪高涨，心情愉快，对播音员妻子态度也好起来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事业可期，而且家庭回归幸福。

    距副科级干部竞聘演讲会举行还有半个月，一天下班后，金副主任夫妻乘着夜色一起去拜见了兆行长。省人民银行老处长动用关系，已经把小金推荐给兆行长了，并在兆行长去省城开会的当口，老处长还给兆行长摆了酒。老处长的面子很足，兆行长的眼头也很明亮，双方互有利用价值，而且都手握实权，所以一下子就成为了朋友。推杯换盏间，老处长不经意间说道：他在济城有个老同学，老同学的孩子听说就在济城的一个县支行。这是一个优秀的大学毕业生，对长辈很尊敬，我像儿子一样看待他，不知道兆行长对你的这个下属有印象吗？高级层次的对话很含蓄，但相互间又都非常清楚对方的意思，兆行长也明白了自己对于老处长的利用价值在哪里了。老处长和兆行长建立了牢固的朋友关系后，金副主任也已经拜会过他的老领导多次了，兆行长果然态度和蔼起来。兆行长还记起十年前在自己失意时，这个大学生和万剑莹陪他喝酒解闷的旧事，在他烂醉后又照顾他入住酒店，往事历又历在目，兆行长不觉得有些感动了。小金夫妇今天一起来看他，兆行长的态度变得更加和蔼了。

    “我爸和我处长伯伯都说了，叫我以后像对待他们一样恭敬您，今天我和媳妇儿一起来看你，就是想表达我们对您的尊敬之情，我媳妇儿还想叫您一声干爹呢！”小金充满期望的说道。

    “这个、这个，有心意就行了，不必在乎叫什么。我常讲一句话，先做人，再做事。就是说人要有感恩之心，就像我，至今依然感恩30年前我的老领导对我的提挈之情，至今难忘啊！”

    “是是是，好多人都说兆行长您最讲感情了，小青，兆行长平时工作累，有颈椎病，我给领导汇报，你闲着也是闲着，你过来给行长伯伯按按肩。”

    小金的媳妇芳名田青，“小青”是他对媳妇儿的爱称。

    “这可不行，”兆行长连连拒绝。

    “小金说了，你就把我们当成你的子侄辈吧，给长辈的按按肩有什么呢？你们俩谈话，我就给兆伯伯松松筋骨，一天为工作劳累的，下班也得不到休息，还要听小金的罗嗦汇报。”

    播音员田青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了很洋气，兆行长很受用，肩膀也很舒服。

    “田青啊，给你讲个事。这个、这个，当年把你给‘减员增效’了，我是一直很心痛呐！我当时也是事业心太盛，骑虎难下啊！看到你因为缺考而被列在减员名单上，我真是非常的错愕。我看着你的名字，也是一夜未眠，思想斗争的很厉害，可你也知道，当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我虽是个行长，但官太小了，有些事也是由不得我啊！”

    兆行长享受着田青的玉手按肩，想起当年“减员增效”的旧事来，感到一阵阵的歉疚，一阵阵的愤恨。

    “兆伯伯，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吧！当年的事情不怪你，都是自己我年幼无知造成的。现在您回来了，我和小金就有主心骨了，我的事情今后从长计议，只是现在小金的个人前途问题，还得您给指引指引呢！”

    听到三十余岁少妇田青成熟稳重的答话，兆行长心里不免心生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当年懵里懵懂竟然连重大考试都能错过的单纯小姑娘，现在变得如此成熟懂事了，而且风韵更甚当年，兆行长不免心思一动，摆摆手，示意田青停住按摩，让他坐在自己傍边的沙发上。

    “好，我就喜欢内心明白懂事的人，你当年的委屈我一定设法替你找补回来，我说到做到。”

    田青听到这个现在位高权重的兆伯伯当面给予自己如此明确的许诺，一下子高兴地蹦起来了，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她给他端茶倒水的年代了。

    看到田青如此的兴奋，兆行长不免感动起来，心想，这么懂事的小姑娘，今后一定得给她安排一个好出路。想到此，兆行长自己像是在做什么决定似地，在皮沙发扶手上猛击一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金秦寿打了一个激灵，倏地坐直身子，瞪着吃惊的目光看着兆行长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兆行长没有理会金秦寿的错愕，他点起一支烟，缓缓地吸了几口，对着金秦寿平和而又不失威严发问：

    “小金啊，这次竞聘的演讲稿你准备好了么？”

    “哦！我写了个稿子，有10页，也不知道妥当不，想请伯伯您给指点一下。”金勤寿略显胆怯而又不失谦逊地答道。

    “竞聘会只安排了一天，40多人参加演讲，每人都念10页，谁耐烦听。文件规定每人演讲5分钟，你实际上就控制在3分钟以内，表达一下自己的决心和对上级培养的感激之情，接下来再表达一下这一年来济城市分行的巨大变化就可以了。分行会根据每个竞聘者以往的工作表现作出正确的选择，演讲只是个参考，但也要认真准备啊！”

    真是不虚此行，未来的“金副科级干部”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兴奋地小夫妻俩为此高兴地一夜未眠，折腾了一次又一次，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