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存单

    一个沦落在生意场上，被当做工具使用的女人竟如此刚烈，选择割腕自杀，这打乱了侦讯的全盘计划。公安局经侦支队本来对这起由银行报案的所谓的金融诈骗案没有多大兴趣，接受办案的原因，主要因素是因为银行是有钱单位，办案花费不用考虑节省经费开支的问题。虽然银行现在算企业，但也是当地响当当的大单位，是有对应的行政级别的。特别是现在经济大开发时代，银行在当地政府眼中是受到重视的，市华济银行在当地警民互动活动中也曾赞助过不少物力，所以高层领导之间也是相互熟识的。由于这个案子对本行很重要，所以在高层的关照下这个案子很快就立案了，而且采取了监视居住这样一个灵活的方式。由于这个案子涉及银企双方合同纠纷的问题，公安也未采取过于强烈的强制手段，主要是以这种特定的方式在特定处所由银企双方自行商量解决办法。公安局经侦支队只指派了两名干警驻场，其余人力、物力均为华济银行根据办案需要全力配合，这也是市分行领导的指示，以期尽快有个结果，也好给省分行一个交代，使这件让济城市华济银行蒙受巨大压力的糗事赶快结束。

    因为这次大检查是总行安排的，全行上下都很重视，查出的重大问题必须逐级上报，问题单位必须限期内逐级给出解决结果或解决方案，所以市分行对这件事情抓得很紧。谁知，宋经理的割腕自杀打乱了所有的步骤。

    经过两天紧急抢救，这个女人终于死而复生。待其病情基本稳定后，公安对其进行了询问。根据一般的办案规则，王国忠和宋经理被监视居住期间，是全部搜了身的，仅有的私人物品都经过检查是没有任何危险性的，而且宋经理还有银行抽调的二名女同志同居一室时时看护，没有接触外界可能，她怎么会有割腕的刀片呢？由于是在普通客房拘押，时间紧也没有监控设施，这事于是显得很蹊跷。女人只是流泪，后来，就瞪着流干了眼泪的空洞双眼发呆，看起来精神似乎出现了问题，对于公安的询问是一无所答，这个情况给经侦支队造成了很大的困惑。待到第五日，公安局正式通知市华济银行，对王国忠、宋经理两人的监视居住终止，案件撤销。监视居住期间的费用由银行全部结清，包括宋经理的住院费用和后期营养费。这件让银行如同踩了一脚臭狗屎的恶心案件，没想到到了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华济银行借助公安解决问题的美好愿望，在半个月之内就这样耻辱的结束了。市行刘行长震怒，命令由济东区支行成立追偿小组，焦副行长为组长，成员包括了汪利功、涂科长、金副科长、童主任，霍峰等十余人，又聘请了几位本行退休的老干部参加，阵容十分强大，并在城区分理处腾了几间房作为追偿专案办公室。市分行刘行长还指示，清收工作进展程度和最后处理结果直接挂钩，因为清收成员基本都是由问题承兑责任人组成，在高举的皮鞭下，追偿组成员都显示很高的追偿主动性和自觉性。

    追偿的第一步是在王国忠的配合下，对四通电子公司的财产进行了全面清理。四通公司是个贸易型企业，公司办公地址及仓库都属于租赁，固定资产基本等于零。由于经营后期王国忠将主要财力都投入到房地产行业，公司的本业基本没有发展，也不存在应收货款。库存的商品主要是各类家电，经估值约有250万左右，其余再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了。经追偿组和王国忠达成协议，由银行负责处理这批库存电器，收回的资金用于偿还银行贷款。解除监视居住时公安局对王国忠进行了警告，所以在追偿组展开工作后，他显得很配合，说干啥就干啥，只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很令人气恼。追偿组进场时仓库出租方业主进行了阻拦，要求支付一年来结欠租赁费，而且必须给现钱，否则不给开仓库。没办法，银行只好先行垫付了一年的租赁费，又怕出租方破坏后期处理工作，只得另租了一处仓库，又垫付了搬运费和租赁费。这样，约五分之一的电器价值已经先行花费了。

    经过三个月的半买办送方式的紧张处理，最终了收回88万元资金，这是一个非常吉利数字。清收效果进展甚微，再次受到市分行严厉责问的追偿组里，一群难兄难弟开始内讧，相互责难，推诿责任，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最后，冤屈和矛盾都集中指向他们的前任行长汪利功身上，就连自己亲封的“徒弟”、后备干部金秦寿副科长也因为绝望，都对他开始恶语相向了。汪利功此时内外交困，三个多月天翻地覆的地位、环境变化，令他也快承受不住了。好在他曾认真聆听过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一位著名女学者的《论语》讲座，牢牢记住了其中一句话：不论在什么逆境下都要淡定的面对命运的安排。这句话成为他在自己人生黑暗阶段中，鼓起勇气继续向前的指路明灯。

    常言道：人急生智。汪利功想起了在招待所里与宋经理的谈话，宋经理说在她妈妈处还有些存单，这存单可是现钱呢，于是他赶紧报告焦副行长，又联系王国忠去找宋经理的母亲。王国忠现在对一切都持无所谓的态度，说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于是一行人在本市西部山区的一个村子里找到宋经理家，坚强的宋妈妈一个人在家照顾受伤后的女儿。虽然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曾经令她蒙羞，但她还是接纳了她，给她可怜的孩子提供了最后的人生安全港湾。她没有让这些不速之客见她的女儿，听完来意，只是默默地从里间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学生数学课本，里面夹着一张存单。她毫不犹豫递给来人们，厉声说道：这些统统拿走，以后谁也不许再来打扰她的女儿，否则她会以命相拼。宋母手提菜刀，哄鸡一般赶走了这群不速之客，看得出，这是一对骨子里还残存着刚烈本性的母女啊！拿到存单的人们有点兴奋，特别是汪利功很兴奋，因为存单上打印的金额赫然是：人民币壹仟万元整，期限三年，存单存入时间距离现在刚好一年，尚未到期。这个可是实实在在的现金哪！虽然这笔钱距离银行承兑逾期金额3600万还有很大的差距，不到三分之一，可是比照以往的经验，银行贷款一旦形成不良，清收率一般都不超过百分之十，百分之三十的收回率已经是一个很高的清收比率了。现在有这一千万，怎么说都可以给暂时给上级一个交代了。

    一行人回到追偿办公室，仔细研究了这张存单：三门市村镇银行存单，存款金额人民币壹仟万元整，期限三年。都是银行人，懂行，这就等于是1000万元现金！可是存单尚未到期，如要支取，必须本人持身份证件办理，作为银行人，大家都懂这个基本常识，但以今天宋母的态度判断，要是再去找宋经理本人去办提前支取，那就等同于找死。可是存单离到期日还早，现在市分行催的紧，两年？时间太久，这件事只能“只争朝夕”！追偿组成员们被这个巨大的战果振奋了，这可是根救命稻草啊！大家不约而同忘记了这一段时间来相互攻讦带来的仇视，纷纷想办法出主意。好在都是银行人，懂行，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去三门市凭存单办理质押贷款。质押贷款是个低风险信贷产品，办理简单，速度快，如果可能，当天就能拿到资金。汪利功更是兴奋，自告奋勇要去亲自办理，并主动给市分行常副行长打电话作了报告。汪利功不敢给市分行刘行长报告，这是个原则性强的人，他过去就对自己不感冒，现在更是对自己深恶痛绝，可是汪利功又不屑于给现任济东区支行行长报告，他内心残存的那点过去的荣耀，使他感觉自己还丢不起这个脸。

    大家兴奋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甚至于已经安排好车辆，打算连夜起身，300公里的路连夜走，第二天天亮就到了，刚好是银行上班的时间。但在这兴奋的氛围里，有一个人显得很冷静，那就是焦副行长，虽然汪利功越过他直接给市分行常副行长表功，这在他并不以为意。三个月前人家正经是自己的上司，而且已经是后备的副处级干部了，要不是这次大检查，就已经正式升任分行副行长了。但焦副行长现在负责这个追偿小组，自己虽然不是直接责任人，但总是在自己任职期间发生的恶性违规贷款事件，一身臊气是难免的，他们这些前班子成员的前途肯定会受到影响的。这些倒也无所谓了，只是连夜走三门市，300多公里夜路，安全就是个问题。到现在，毅老板还在医院昏迷未醒，前车之鉴啊！焦副行长拿起这张存单翻来覆去地看，他心里反正是不太踏实。果然，他发现了一点疑问，存单后面有一处有点泛黄，对着灯光一照，正是存单的金额那一块儿，这个疑问马上引起大家的注意。都是银行人，都是行家，假存单诈骗的案例已经通报过好几起，文件全部组织传达到了柜员一级，学习心得体会也写过好几期了，这点风险意识对于银行人来说，还是比业外人士多一些。经过焦副行长的提示，大家仔细查看后，都默不作声了，兴奋了一下午心情似乎又一下子跌入了冰窖。大家确认，这是一张用药水处理后又重新打印了的阴阳存单，存单是真实的，金额是修改过的，下午由于兴奋，大家都没有怀疑过。被愤怒燃爆的追偿组成员们围住王国忠叫他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死猪”真是不怕开水烫的，王国忠坚称，存单是真实的，是他专门给宋经理跟他十年的补偿金，这是他和宋经理俩人一起去三门市办的。存单是宋经理的名字，密码是她的生日，存单一直由宋经理亲自收存。去三门市存款，图的是异地存款安全，而且利息高，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你们说是假的，我说是真的，反正我现在已经“弄瞎”了，想怎样说由你们吧，然后就又“死猪不怕开水烫”起来。

    违规签发无保证金质押的银行承兑汇票，造成信贷资产损失，数额巨大，行为恶劣，形成不良后又试图掩饰问题，不及时上报上级消除风险，个别信贷人员在其中与企业人员相互勾结，制造假合同、假资料，丧失了基本的银行从业人员的职业道德，更为严重的是一些当行长的也与不法企业人员沆瀣一气，同谋骗取银行信贷资金，吃里扒外，道德败坏，性质及其恶劣。

    半年后，省行同意了华济银行济城市分行作出的处理决定，给予：

    原济东区支行党委书记、行长汪利功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

    原济东区支行党委委员、副行长艾杜博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

    原济东区支行城关分理处童主任开除公职处分。

    济东区支行信贷部门负责人涂科长由于在笔记本上记载了违规签发银行承兑汇票的全过程，详细记载了汪行长那一日怎么交代，怎么办的指示，从而使信贷岗位的人员责任得以减轻。所有人员在退赔了企业送的赃款赃物，写了悔过书后，都保住了公职，仅受到撤职、记过、警告等处分。

    这场在济城市华济银行引起轩然大波的信贷违规案就这样急匆匆收场了。后来，随着商业银行股份制改造工作的进程加快，这笔实际损失了3600万的不良信贷资产全部剥离到资产公司，这笔账在华济银行就算全部结束了。

    后来的后来，还是彭老板神通广大，烂尾了近二年多的楼盘，在前任区委书记调职市人大，区长升迁为区委书记后，终于办齐了楼盘销售所需的“五证”，又恰巧楼市大涨，所有库存楼盘全部售罄，钱赚得如同哗啦啦的流水。王国忠投资楼市分得的60套商品房也一售而空，转眼间又变成实实在在的千万富翁。有人见到，汪利功也摇身一变，成为王国忠任董事长的大发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又抖起来了。真是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