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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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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国忠被监视居住的地方是本市一家大型军工企业的招待所,地处偏僻的郊区,招待所整个二楼都被市华济银行包住。济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有二名干警负责羁押审讯,华济银行也抽调了六名员工配合监管。其中二名男员工全天在房间看护王国忠,二名女员工负责全天看护宋经理,二名员工负责生活和外围。另外济东区支行指定一名副行长专职联系公安局,大部分时间也在招待所陪同。市分行刘行长指示,配合公安工作要态度积极,不计代价,争取尽早取得突破和结案,使这桩令济城分行在全省蒙羞的案件早日尘埃落尽。

    审讯工作在正式羁押后的第三天即开始了。据王国忠交代,在办理银行承兑汇票过程中,虽然存在请银行人员吃饭、娱乐等行为,但这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办理银行承兑汇票的资料、合同等都是真实的,申请银行承兑汇票也是企业经营的正常需求,只是由于经营情况不佳,企业资金周转出现困难,导致到期承兑未能按期兑付,这只能算是合同违约,不存在诈骗行为。王国忠还气愤的指出:“你们无故羁押企业家,是对本市民营企业的迫害,是对非公经济的偏见,是对本市营商环境的抹黑,这样会对地方招商引资工作造成重大伤害,我要向区委、市委反映,我要求给上级领导写信,控告你们!”

    审讯进行了多次,每次都是这些话。王国忠搞企业多年,社会经验丰富,接触的社会各层次人员五花八门,同公检法各部门都打过交道。而公安局现在采取的是监视居住方式,并非强制性很强的手段,所以他的心理防线一直很坚固。提审了几次效果不大,公安又改为提审宋经理,似乎女人应该好对付一些!宋经理这些年跟着王国忠闯荡江湖,也见过些世面,所以一开始也并不惧怕,她以女人的方式胡搅蛮缠并辅之以撒泼哭闹。但她最终架不住有经验的审讯民警的攻心术,由开始时的焦躁变为不言不语,只是嘤嘤啼哭。再后来也开口交代起来:无非是请客吃饭,组织娱乐活动,继之又交代了给银行人员送电器、送消费卡等,末了又交代了自己如何公关汪行长的事情。公安问的很仔细,特别是宋经理在世纪金花大酒店包房里给汪利功“送材料”的过程,作为女性的宋经理此刻对以往的荒唐事也感到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迫于公干的严厉,这段“花边”过程被再三再四的追问了好几天。那公安也不嫌麻烦,一幕幕都做了很详实的记录。十多天过去了,两个人反反复复交代的也就是这些了,好像距离金融诈骗案的移交定罪材料还不十分充分,双方就这样胶着了。

    汪利功被市分行以雷霆手段作停职反省处理,每天到市分行监察室报到,等待最终的处理结果,心绪烦乱极了。在市分行,也没有人给他安排专门的办公室,以往神气活现的行长派头顷刻间丧失,没有人请示工作,没有人请客吃饭,更没有下属谦卑的伺候,这些情形他自己思想上还能有所准备,可是以往一力维护的市分行的各种关系,包括各部门经理、科员等都见了他躲着走,也没有给他好脸色,这让他再也没有勇气踏入市分行的大楼一步。他只好硬着头皮请求市分行常副行长向刘行长求情,让他每天去招待所待着,配合公安调查四通公司的案子。刘行长指示:可以去,但必须老老实实的配合公安工作,如案件能在一个星期内取得突破,市分行将在最终的处理意见中予以酌情考虑从轻环节,否则从重处理。

    汪利功如释重负地回到家里,彻夜不眠。家里是安全的,他开始给省行的各种关系打电话,包括给韩副行长打电话,但结果出奇的一致,不是电话挂断就是没有人接听。汪利功一夜间白了须发,他熬得通红的双眼似乎看到一行行字母在眼前闪动,“没有人会理会一条落水狗”。

    第二天,汪利功来到招待所配合公安调查,在招待所他见到了济东支行配合公安工作的焦副行长。以往汪利功对这位副行长兼纪委书记的副职没什么好感,也把他不当一回事。可是现在情势反转,角色异位,他也顾不上往日的脸面了,拉住焦副行长的手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焦副行长倒也大度,安慰了他几句,使一个月来备受窝囊气的前“班长”大受感动,呜咽了好大一会儿。焦副行长安排给前“班长”开了一间客房休息,在这个暂时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里,汪利功感到了一些少许的安慰。他给焦副行长发了支一本地产的20元一盒的“虎王牌”普通香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几口,感到这个烟比平日里吸的一盒100元的“南京九五至尊”香烟顺气多了。两个人沉默着吸完一支烟,汪利功试探着询问审讯的情况,焦副行长默默地说道:“审讯还在进行,以往的事情都是你亲自安排操作的,过程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只是现在王国忠和他的姘头交代的贷款过程中的一些烂事,对你和咱们行这些经办的人非常不利。你搞了多年信贷,内部制度会处罚到什么程度,自己应该有个判断,以后有没有刑事处分我也说不准。分行刘行长指示,叫你和王国忠见一面,让他把隐觅的资金都交代出来,尽最大、最快可的可能挽回我行的损失,这样也好给省行一个交代,也好对你最终的从轻处理结果有一个交代。”

    在公安的见证下,汪利功和王国忠见面了。王国忠一下子咆哮起来:“汪行长,我们是合法的企业,和你们打交道多年了,以前也出现过贷款逾期,可是企业的资金周转出现困难是常见的事情,我又没有说不还银行的贷款。我不是赖账的人,中央都有精神,要对民营企业原罪问题区别对待,你们今天把我当诈骗犯拘禁在这里,我要向区委、市委、省委告状,你们这是迫害民营企业家,是对非公经济的偏见!”

    公安制止了王国忠的咆哮,汪利功沉默了一会儿,拿出“虎王”烟抽出一支递给王国忠,被公安制止了,这是办案的规矩,他们要对在押人员保证绝对的安全。汪利功只好收回手,这一刻,他心里又加深了一层对“法”的敬畏,自由是多么的好呀!一个人平时走在大街上,豪横一点,骂个人、甚至动手打个人,只要没进派出所、没被拘押,多么恶劣的行为都任你为之。现在看到平日里江湖气十足的王国忠被警察斥责,又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禁悲上心来,一时哽咽起来。看到汪行长这样的猥琐形象,王国忠好像吃了一惊,他是体会不到一个月来过山车似的地位落差给汪利功带来的巨大心理阴影的。他王国忠早年从一个卖光盘的小混混发展到中年事业有成,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比汪利功丰富多了,十几天的羁押也没有使他最后心理防线坍塌过。

    体制内的汪利功比起他来嫩多了,虽然下作的事情没少干,但直接犯法的事情却没做过,更没有被剥夺过人身自由。单位也曾组织过“三地”教育,参观过拘留所,并且见到了本地原来的一位豪横的企业家也被拘押在那里。监室上面有铁丝网覆盖,警员在监室上面来回巡逻,被押人员基本丧失了个人隐私。每个监室羁押8个人,当参观者经过时,每个监室领头的立刻高喊“立正”!8个身穿马甲号衣的被押者,立即整齐的站成两排,用力地大喊:“领导好!领导好!”汪利功和那位老企业家是熟悉的,当然认出他来了。只是参观前警员交代过,也许里面有你们认识的人,但是进到里面不许和他们讲话,也不许有动作眼神的交流,参观者按顺序一次走过,不许停留。汪利功看得出来,那个老企业家明显的浑身体现出不服气。也许他知道上面参观的人里面有熟识的,他也曾是在本地轰轰烈烈过的大人物,还是曾经参加过省上重大会议的老资格。老企业家在里面是很显眼的,因为其余在押的人员明显都是年轻人,只有他是白发秃顶,肥硕的身形也没有大的变化。汪利功听说过,县委书记曾召见过这位老企业家,告诫他道:老张啊,人吃饱了要知道放碗呢!他不服气,摔了书记办公室的茶杯扬长而去。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老脾气没改,到拘留所里还不服气呢!参观过后,由于感触颇深,作为支行行长、党委书记的汪利功还给全行作了报告,教育全员要遵纪守法,珍爱工作。不曾想,和自己不久前还兄弟相称的王国忠现在被羁押了,虽然还没进拘留所,但谁知后面会不会也步老企业家的后尘呢?

    汪利功现在的心理防线是很脆弱的。良久,他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民警提示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汪利功想了想对王国忠说:“老王,说再多的话也没什么用,我现在前途命运和你连在一起呢,你就说现在哪里还有你的钱,我替你去要。只要能尽快、尽最大限度的减少银行损失,所有的事都有缓和的余地,老王你要认清现实啊!”

    王国忠从心里鄙视这个一个月前还被称为老兄的人,都是当过科级干部的人,却没有一点承受能力,看着他猥琐、可怜巴巴的形象,啐了一口说道:“你去找找彭老板。”

    彭老板由于工程烂尾,资金也淘不出来,所以半年以来一直神龙不见首尾。但汪利功病急找良医,还是在当晚,本市一个极隐秘的所在见到了彭老板。彭老板虽然半年来没在社会上露面,但他的消息是不闭塞的,王国忠被公安监视居住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听了汪利功在招待所的见闻,老谋深算的说道:“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王国忠还想起我来,打发你来找我,那我就必须帮助他。都是生意上的伙伴,只要还心存合作意识,生意才能做大。生意做大了,他欠你们那点钱就不算什么。稍后,只要我们工程项目一旦恢复正常,一切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老王不就是欠了你们四千万吗?那不过是个小数目而已!”

    汪利功急道:“市分行急着要刀下见菜,你们工程项目上的事情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王国忠要我来找你,是求你想办法的。”

    彭老板道:“资金现在我是拿不出来的,全压在工程上了。如果要短期解决问题,只能棋走险招。趁你现在还能进招待所,你就这样这样办。”彭老板给汪利功耳语了好一会儿,汪利功肥白的脸上白一下绿一下的,一时呆住了。

    彭老板看到汪利功如此胆量,不禁感慨:“所谓富贵险中求,还是我们生意人才有胆有识啊!你们这些体制内的小官僚,别看平日里官气十足,只会以巴结逢迎为荣,遇到具体事情个个熊包一个。”

    彭老板突然语气一变,又严肃的说:“汪行长,毅斌公司的毅老板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昏迷着呢!他可是咱们本地有影响力的人物。对于毅老板这起车祸的起因,区委现在正在了解呢,据说好像和你们银行关系很大啊,尤其对你汪行长个人有很不利的说法。在咱们这个小地方,书记发怒,后果不良啊!那个省劳模、省代表老张不也是一句话就拘押在看守所了吗?你汪行长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啊,在刀下也要蹦一蹦才兴许有活路。刚才的主意我还是看在我兄弟王国忠的面子上才帮你出的,这件事情你还要赶快办呢,要是王国忠顶不住,全招了,你也就完了。但是,只要王国忠能解除拘押,你目下这一刀宰暂时也就算躲过了啊!”

    从彭老板处出来,汪利功几乎被愤怒和屈辱憋炸了。这一段时间自己处境的天壤变化,屈辱是受够了,今晚又被这个阴谋家彭老板威胁了,这会儿他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当惯了领导的汪行长没有这个勇气,虽然他只是一个科级干部,却也具有管理近二百多人的权力啊!或许他还有一丝丝希望,他的副处级已经预备上了呢

    汪利功按平时上班时间准时来到招待所时,焦副行长还没有到,他就直接找到值班的警察说:“我打听到了,王国忠的那个手下宋经理手里还有一笔资金,你们让我见见她,我再劝劝她拿出来作为追回资金处理,也算是我对此案的一点贡献,今后也能减轻一点我们银行的损失。”

    昨天安排他和王国忠的谈话也是这位警察主持的,他看到汪利功很诚恳的样子,知道他是前行长,是这件案子的亲历者,心想,这件案子反正都他们银行内部的事情,那就给他一个机会吧。汪利功如愿见到了宋经理,那个曾经风情万种,和他有过迷糊不清交易的女人,现在发乱神散,脸肿眼凸,大马牙牙缝里透着黑丝牙垢,活脱脱一个女鬼的样子。想着自己曾和这样一个可憎样貌的女人在一起干的那么多荒唐事,汪利功不禁呕从中来。汪利功说明了来意,女人一言不发,只是无声的哭泣,到后来以至于嚎啕大哭起来。也许,她的心确中有无限的委屈需要释放。

    宋经理跟着王国忠混了十年了,现在已经30多岁了,也没名没分,不仅自身被王国忠霸占着,这个恶霸混混还用她来充当“糖衣炮弹”冲锋陷阵。眼前这个王八蛋就是自己的裙下败将,不曾想这个败将办的事情把自己牵连进来,害的自己现在成为了阶下囚。她越想越委屈,越发肆无忌惮的哭起来,“千王八,万挨刀”的骂起来。汪利功被宋经理骂得一脸羞红,但遇到这样疯狂的、对一切都已无所顾忌的女人,他现在也是毫无办法。警察在之前的审讯中见识过宋经理的撒泼样子,所以他并未加以制止,只是点起香烟冷冷地看着她表演。他心里在想,这个女人其实并不一般呢!还是汪利功看到宋经理哭的凄惨,一丝儿怜香惜玉的呆劲儿又上来了,也不再介意她刚才不明对象的乱骂,反倒劝慰她冷静一点,并给她手里塞了几张纸巾,让她整理容妆。警察若有所思地在看着烟圈袅袅上升,并没有加以干涉的意思。许久,宋经理情绪平复下来,对汪利功说,她妈妈那里还有一个存单,就再也不说话了。也许,她现在身陷囹圄,前途渺茫,对这些曾经对她做过不齿行径的王八蛋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

    第三天一大早,焦副行长还没到招待所,负责看押的警察急促的打来电话,叫他赶紧赶过来。焦副行长意识到出事了,等他赶到招待所的时候,一辆救护车拉着警笛刚冲出了招待所的大门,紧跟着又有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冲进了招待所的院子。

    宋经理自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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