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卡
毅斌面粉公司财务部的办公室里，李部长正在接待两位银行来客。他们是济东区华济银行公司部的万剑莹经理和城区分理处的童主任，这二位是前来营销存款的。毅斌面粉公司是当地有影响力的企业，所生产的“祥云”牌面粉行销省内外，由于产销两旺，企业规模也一直在扩张。一年来，公司一直筹划在邻省的三门市投建新厂，新厂也是当地招商引资的重点项目。公司董事长毅斌半年来都在三门市常驻，新厂选位在当地政府划定的工业园区内，目前设备安装已经完成，工人招聘正在进行。
邻省是北方地区农业大省，小麦产量大，生产原料充足，供应商自动送货，运输成本大量节约。毅董事长算过了，新厂建成运营一年之后，将比老厂产量翻一番，再持续良好发展三年，就可以着手从事公司上市的计划了。毅董事长虽然已年过六旬，但二十多年的商海拼搏，锻炼出他从不服输敢作敢为的行事风格。在济东区，上至区长，下至政府部门、银行都对他既尊敬，又保持距离。因为毅董事长从不请客送礼，他到各部门办事也是直来直去，要什么资料必须要求写出具体清单。事情在这个部门办不了，要去哪个部门办，他必须要求写出去哪个部门办的意见，因而区上各单位还都有点怕这个认死理的“倔老头”。老毅耿直的认为，他的奉行的企业遵旨“合法经营，依法纳税，质量保证，信誉第一”才是他的企业一直向上发展的保证，而不是奴颜婢膝的到处去求爷爷告奶奶。他的儿子小毅倒比老子熟悉现代社会中的人情世故，所以公司日常事务基本都由儿子管理，各单位有事也都找小毅总经理，而不轻易找老董事长。
以万经理和童主任的身份级别，他们来公司也见不上总经理，财务部长接待已经很给面子了。毅斌面粉公司是济东区华济银行的信贷客户，保持着八千万的贷款额度，是该行的重点客户，日常都是由主管副行长联系企业的。
万剑莹这次来是联系公司存款业务的，自从她的靠山兆行长因“减员增效”人命事件被调外地后，她的职务好几年都没有进步发展，但是，因为她的营销能力强，公司部经理也一直由她担任着，而她的强项就是拉存款。由于近期全行存款下降的厉害，她特地前来毅斌公司，请他们帮忙完成存款任务。接待她们的李部长说：“今年销售量虽然增长幅度大，每天进账资金也在增加，但公司的新厂建设资金需求量也很大，半年来已经投了一个多亿了，下一步可能还得一个亿，公司的资金也是随来随走的。”
最后李部长还狡猾的说：“公司还计划再申请一些贷款呢，现在账上也没有存款啊！”
万经理最了解这个老滑头了，接过他的话头说：“李部长，咱们也是老朋友了，老规矩，今晚在世纪金花酒店请你。我知道你们董事长抠门，给个面子，我们银行人请你吃饭。”
“万经理，你们银行老是你来联系业务，人家保险公司都是小姑娘嘴唇涂地红红的来联系业务，还是个别联系。看你们银行，嘿嘿！”李部长欲言又止，略显淫邪地调侃着万经理。他们相互熟悉，荤玩笑常开，倒是童主任作为男人感到有点尴尬。
“那好，一言为定，我们银行的小姑娘可比保险公司的清纯多了，晚上见了你就体会到了。咱可说好了，我们的姑娘可不是白看的，到时候存款任务保证不了我可要模你的光头哦，呵呵呵！”
从毅斌公司出来，童主任向万剑莹抱怨道：“什么玩意儿，牛皮哄哄的，他们还贷着咱们行的贷款呢。我看把贷款停了，看他们还牛不牛！”
万经理解嘲道:“你是老员工了，毅董事长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企业办得好，是当地纳税大户，区长以上级别的人才亲自出面接待，咱们连他儿子的面也见不上，父子俩一对牛气货！这个李部长周旋于各银行之间，早好准了咱们银行人的脉，是个地道的老油条，惯于借机捞好处，他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点小恩小惠，以后不好打交道。对这种小人，咱们得忍。汪行长在会上说了，谁这次完不成任务就撸谁，你考虑考虑，你的任务该找谁完成呢？”
童主任说：“最近存款流失的厉害，农商银行利率已经翻番了，当场现金提前支付利息，大户都跑到他们那里去了。咱们分理处一没费用、二没奖品，拿啥和人家竞争？”
万经理说：“童主任，你怎么像个怨妇似的。汪行长说过了，营销费用不够先用效益工资来凑，全员要为这次的存款任务的完成作出牺牲和奉献，你是老主任了，得动动脑筋啊！”
“就那一点效益工资，员工们眼睛都盯着呢。他们当领导的一个人拿职工十个人的效益工资，他们为什么不付出，都要员工付出。效益工资要是动用了，我手底下那几个人还不把我给吃了，以后这队伍还怎么管理呀！”童主任还真像个怨妇，一张嘴就是抱怨。
“以后就不用你管理了，汪行长表态了，谁这次存款任务完成得好，就推荐谁为后备干部。咱们行后备干部有三个名额，你任务完成了，下一步也就提拔了为副行长了，再也不用受分理处这个罪了，到时候你也就拿上十个人的效益工资了。再说了，全行一二百员工，咱们几个小中层哪能管得过来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上面能狠下心，咱们不狠心，到时吃亏的就是咱们！”经过万经理的一步步开导，童主任那张怨妇嘴果然沉默了。
“那晚上请李部长的事怎么办？”
“你办上五千元的卡，晚上约了时间，叫你们分理处的小唐给送过去。”万经理吩咐。
“小唐一个人去？小姑娘毕业才两年，没什么社会经验，能行吗？再说李部长我看这个人不地道，我担心小唐”童主任嘟囔道。
“在单位就要讲奉献，这些年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我奉献的都快成中年妇女了，李部长这个老流氓还要找小姑娘，哼！”万经理显得有些失落。
“再说了，你童主任什么场面没见过，四通公司宋经理和你不也是不分彼此么，现在怎么又怜香惜玉起来了？任务完不完你看着办，我也就帮你倒这里了，我想上阵人家还不稀罕呢！”
看到万经理生气，童主任赶紧陪笑道：“你当姐的这份情我记着呢，今晚我请你，就咱俩，咱们好好说说话儿，我这就回去安排小唐今晚给李部长送卡去。”
自从四通公司王国忠给汪行长汇报了房地产投资项目出了问题后， 他最近真是急眼了。本地楼盘办不了“预售证”，不能网签购房合同，因而无法办理购房手续。不能卖房，资金就回不来。海南海景房建设项目还要看大海的“脸色行事”，看起来收益更是遥遥无期，彭老板投出去的15亿更是掏空了现在的流动资金，工地都停工了。本地这边已经交了定金的购房人看到工地停工，就有人闹要求退房退定金。如果退了一户，就会引发连锁效应，已经收了的一千多万定房资金又上哪儿弄去？最近彭老板又不知所踪，售楼部都已经让购房人围攻了好几次了。资金回不来，四千万的银行承兑汇票已经到期，四通公司只兑付了400万质押在银行的保证金，其余3600万已经全部逾期并形成银行垫款。加上近期各银行间的存款大战，济东区华济银行各项存款余额已全面失守年初数字，资金头寸压力一下子凸显出来。承兑垫款和存款下滑，让本行并不宽裕的头寸已经出现透支，在市分行的内部往来资金账户上，已经形成五千多万的资金挂账，这让市分行很恼火。分行资金计划部总经理已经给汪行长打过电话了，要求他月底必须把“负头寸”清零，否则月初市分行的运营分析例会上，问题就会曝光，分行想压都压不住，到时候一把手发怒，汪行长和分行资金计划部都没好果子吃。银行的计划管控是严肃的，汪行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向资金计划部徐总经理保证月底“抹平”负头寸，请求他先把问题给压一压。
现在离月底还有10天，汪行长紧急召集各部门及分理处主任连夜开会。会议主要精神有三点：一是赶月底之前十个乡镇分理处各项存款余额必须在本月20号数字上增长一千万，城区分理处增长二千万，各分理处给予配套营销费用伍仟元，城区分理处一万元；二是支行各部门全部下沉到包抓网点给与协助，务必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存款任务赶在月底前完成；三是奖优罚劣，凡是按期完成任务的主任奖励，符合条件的择优推荐为“后备干部”，凡是月底未完成任务者，主任一律免职，调西北部山区工作，包抓部门经理一律给与处分，扣发全部效益工资。
由于任务紧急，各分理处主任连夜回本单位召开员工会议分解任务，给每个员工身上都压了揽存数字。任务下达了，全济东区华济银行也彻底疯狂了。全员发动亲朋好友四处挖抢存款，不仅挖其他行的，各分理处之间也相互挖的不亦乐乎。往日的同事情、兄弟谊在完成存款任务的各种手段里已经被撕得荡然无存，有几个主任已经相互破口大骂了。五天过去了，“五日报”统计数据显示，全行存款下滑趋势得到控制，但增长额仍不明显。乡镇网点各项存款进展较好一些，共增长了二千万，城区网点仅增长了不到一千万，距离目标任务还差八千万。汪行长暴跳如雷，又连夜召集主任会议，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没让各分理处汇报五天来的工作，也没有给出新的工作指示，只是进一步明确，明天起每天报二次数字，而且只要数字，不听困难！哪个主任没有进度就叫纪委书记进行问责谈话。“这是政治任务，必须无条件完成！”汪行长最后撂下了一句狠话，摔门出了会议室，剩下一群下属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干瞪着死羊眼，迷茫着发呆。
济东区各银行在华济银行各项存款措施的猛烈冲击下，也分别做出了激烈的应对，已经有地下资金市场的人在各行之间进行讨价还价，存款游走的更厉害了。这个不正常的现象引起了当地银监局的注意，紧急召集各行开会明确纪律，严历禁止违规拉存款现象。
“乱象必须立即停止，今天算警告，明天起还有违规现象的，处罚绝不手软”。
银监局的会议很及时，也很有威慑力，明面上乱给奖励和高息的行为被制止了。但是暗流依旧涌动，因为汪行长已经失去理智了。
计划信贷科副科长金勤寿给汪行长汇报了截止26号的各项存款数字及“头寸”情况。银监局会议后，存款游走情况基本控制住了，但26号较20号数字只增长了三千万，头寸抹平至少尚需八千万资金来源，方法只有两个，一是存款余额增加，二是贷款规模压降。看到领导的焦虑，金副科长拿起行长的高级香烟给他点上一支，自己也大胆点上了一支，美美地吸了几口，大胆建议道：“目前看，单靠存款的自然增长是靠不住的，只能从信贷压降方面来想办法。在咱们行的贷款企业中，绝大部分都是几百万到一、二千万的规模，资金也普遍比较紧，短期也压不回来。大明热电10个亿是市分行组织的银团贷款，咱们虽是主办行，但资金是市分行给的专项内部借款，这个贷款是咱们行的荣誉，更不能动。听公司部汪经理说，她和城区分理处童主任最近把毅文公司的关攻下来了，最近几天陆续从他行转来一部分资金。目前毅文公司在咱们行的帐户上余额有5千多万了，还有一部分资金在销售人员和财务人员的私帐上，也有将近2千万”。
金副科长还没说完，汪行长厉声道：“叫汪经理和涂科长来。”
全行最有实权的四个人，在汪行长的办公室关起门来开了一上午的会议，最终定下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27号一早，汪经理和涂科长来到了毅斌面粉公司，公司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威武的注视着八方来客，给主人守护着这一方平安。这对石狮子是老毅董事长请道士专门开过光的，南方人都信这个。济东人都说，这两尊开过光的石狮子就是毅斌董事长的化身，时刻守护着他的偌大产业。老毅今年已经67岁了，但仍把持着法定代表人的身份不放手，有人建议说总经理都已经40多岁了，单独管理企业日常经营也好几年了，各方面已经很成熟了，为了办理各方面经营手续的方便，还是把法定代表人的名头让给儿子来做，你在后面掌舵，也可以少操劳一些，养养精神！
“让他妈的屁！我十几岁出外闯荡已经40多年了，这份产业是我命里该有的。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享受现成的毛娃娃，当什么总经理总部长的，吃我的喝我的，他们有什么财运？我在就有财运，我去公司必败！”至此，再也没人敢给老毅董事长建议让贤了。
毅斌公司财务部李部长接待了来访的银行二位中层领导。“哎呀，二位领导光临，欢迎啊欢迎！你们华济银行最近工作力度很大呀，把员工逼得每天晚上来堵我的门，我是推都推不出去，工作敬业精神令我十分感动啊！”
“是啊，行里任务紧的没办法，还得感谢李部长的大力支持，三天时间给我们行完成了三千万存款。等月底这一阵忙完了，我和涂科长在世纪金花请你。”
李部长道：“好啊，没问题，到时候叫上你们的小唐，小姑娘敬业的很啊，工作能力又强，为了单位的事都拼了，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把这样优秀的员工可要提拔使用啊。她还是个大学生呢，大有前途啊！”
“谢谢李部长对我们员工的肯定，回去后一定给行领导汇报。”涂科长说：“今天来是给李部长反馈一下上季度信贷检查的信息，咱们毅斌公司各项资产负债项目数字都非常符合信贷规范，资产负债率不到60，流动比率大于1，是我们所有信贷企业里最优良的。当然还是有一点问题，就是货款归行率还不太高，影响企业评级授信。我听万经理说你们还有信贷需求，那下一步咱们还得更深度的合作啊！”
“是啊，董事长在三门市亲自督建新厂，投资挺大的，现在资金是有点跟不上。至于资金需求嘛，那是多多益善嘛。”
李部长问道：“涂科长，你说的货款归行率不高是怎么回事，怎么解决，是不是对申请贷款有影响，有多大影响？”
涂科长故作轻松的说：“你们是老信贷客户了，还是我们的‘吃饭企业’嘛！贷款给你们这样的优良企业我们也放心，只是报表上的数字越好看贷款就越容易审批通过。货款归行率简单的说，就是把你们销售人员手上的还没存进公户大账的资金赶在月底报表出来之前及时进账，当然主要进在我们行的户头上，这样，在资产负债表上货币资金数值越大，货款归行率就越高嘛！你是老江湖了，其余的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涂科长说罢，低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故意赞叹道：“李部长的茶叶很好嘛，我可要细细的品一下。这肯定是你们小毅总经理给的吧，若老董事长在，嘿嘿，白开水都舍不得给我们喝呢！”
李部长说：“涂科长可真会开玩笑。货款归行的问题我这里没问题，回头我给总经理再专题汇报一下。现在各项未进公账的资金大约还有二千多万，也该统一管里一下了，有时搞得我这个财务部长都管不住全盘。如果资金出了问题，老董事长还不得拿我是问。”
从毅斌公司出来，万经理和涂科长又赶到城区分理处，给童主任交代，说汪行长特别叮嘱：毅斌面粉公司对公账户上的资金月底前要严格控制，只准进不准出。如有转出的票据要找各种理由推在下月初办理，这一周要咬紧牙关坚持住，并且一定要做到保密。另外再办上二千元的卡，叫小唐晚上给李部长送去，务必让他月底前把账户资金聚集齐八千万元。
涂科长最后说：“这事办妥了，到时候你童主任在汪行长处可是立了头功啊！”
童主任既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吞了苍蝇的感觉。没想到全行存款任务的最后一功是由自己来立，那后备干部的名额肯定第一个就是自己了。复又想到，小唐那晚给李部长送卡，回来就哭了，最近几天神色落寞，也不多说话。今晚再让她给李部长送卡，这口怎么开呢？
没办法啊！童主任做了个深呼吸，还是狠狠心去办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