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笼中鸟
滚烫的眼泪落在陆舟手背，那些柔软的水珠像是一道道刀口，直接划开他的皮肉，把眼泪里的委屈融进他的骨血。
陆舟如梦初醒般惊慌抬头，正对上那张不断往下掉着眼泪的漂亮脸蛋。
“你、你别哭啊……”
刚刚还语气冷硬的帅气男生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手足无措地松开被自己抓红了的手腕。
在看见自己压根没怎么用力就红了一圈的细弱手腕，陆舟心里瞬间没底起来。
然而安淮压根没理他，倔强地偏了偏头，眼泪冲花了陆舟故意蹭上去的血迹，把安淮原本干干净净的小脸也弄得狼狈不堪。
似乎是气得狠了，就算哭得那么厉害面前的娇气鬼也紧紧咬住嘴巴，不肯发出丢脸的泣音。
然而这怎么是他止得住的，他越不想发出声音，脸上的眼泪就淌得越凶，胸口起伏得厉害。
陆舟哪儿见过他这个架势，就连之前在旧校舍，被故意孤立，被刻意不叫住等着他出洋相，被林星源那么说也像个包子一样不吭声。
于是陆舟也下意识默认了，这就是个脾气很好被怎么说也不会生气的小笨蛋。
结果他刚说了两句，好脾气的小笨蛋就哭了。
此刻对上那些眼泪，陆舟一边骂自己是个混蛋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想。
对其他人的恶意都不在意，却唯独对自己的话那么在意……
是不是因为，因为喜欢自己，所以才会在意自己说的话。
陆舟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他对林星源之前在旧校舍说的话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在意，所以在看见刚刚安淮和其他男生撒娇似的，才会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故意忽略安淮的感受，口不择言地说出了和林星源一样、甚至更过分的话。
但陆舟清楚知道，这并不是他把安淮弄哭了的理由。
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把几分钟之前发疯的自己掐死。
“是我混蛋，我一看你穿着其他男的衣服，还和其他男的那么说话就控制不住……”
陆舟抓住安淮的手，笨拙地哄着。
“你要是生气，你再打我几巴掌都行。”
“就是别哭。”
说着，就举着那只手要往自己脸上打。
安淮不高兴地抿着嘴巴，哪儿有这么哄人的。
他挣了挣被抓住的手腕，陆舟也不敢强拉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安淮坚决地把手抽回去，娇里娇气地揉了揉。
“我不要。”
安淮小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小鼻音。
“你脸上好脏，还把我手都打疼了。”
被拐着弯骂脸皮厚的陆舟低头一看，可不是。
白嫩嫩的手心通红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挨打的是他。
陆舟被这娇气鬼整得哭笑不得，好在经过这么一出，刚刚还哭得厉害的人已经渐渐止住了眼泪，就是还有点抽搭。
“我明明是看你受伤了，之前才不想和你争的。”
安淮委委屈屈地抬头，闪烁着水光的圆眼睛望着陆舟。
“你脸上都有伤，一和我说话就流血……”
虽然之前不解释是因为心虚，但并不妨碍他现在理直气壮倒打一耙。
果然，陆舟一听就像只犯了错后围着主人乱转的大狗，不知所措。
“我犯浑，我是傻逼。”陆舟低声下气地朝安淮认错。
这还是陆舟生平头一遭向谁低头，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人能让他乖乖道歉，再没有那初见时不可一世的样子，因为厌恶故意讲鬼故事吓唬面前的娇气鬼。
他做了太多错事，是半夜想到都能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被安淮屏蔽的直播间，弹幕目瞪口呆。
[陆狗完全被老婆拿捏的死死的。]
[完全让我忘了陆狗以前是除boss以外，对玩家杀伤力最大的npc。]
[老婆一哭，谁看了不迷糊呢。]
还好安淮把弹幕屏蔽了，不然看到这些讨论他演技的弹幕，他恐怕都要装不下去了。
很会察言观色的娇气鬼悄悄观察了下陆舟脸上的表情，男生脸上既懊恼又有些因为被安淮担心而按捺不住的喜悦。
很会顺杆子往上爬的娇气鬼抿了抿嘴巴，漂亮的眼珠子猫儿似的转了一圈。
“你把我手弄脏了，还把我要还给别人的衣服弄脏了。”
他嘟囔着抱怨，扯着陆舟衣服，把脏兮兮的小手往陆舟内里那件薄t恤上还干净的地方擦。
陆舟也不生气，低着脑袋像被训斥的大型犬类，安淮说一句他回一句。
“对不起，我会负责。”
安淮看了眼勉强擦干净的手，又看了眼自己本来白乎乎的帽檐，上面已经沾了些红色的血液，表情不太高兴。
“那你要给我洗衣服，要是没洗干净你要赔人家一件。”
“好。”
陆舟乖乖答应。
“我比你们早到这里，我要是不穿别人的衣服就冻死了，你还跟我生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刚刚在宿舍楼下，安淮面前的男生对他是什么心思，但陆舟也没有再顶嘴。
这就是他和那个男生的事了，没必要再逼着安淮表态。
“对不起，是我混蛋。”陆舟抬起眼担心地上下打量面前的人。
“你有没有遇见危险？有没有受伤？”
浑然不觉浑身淌血的人是自己，还在担心面前白生生、一看就一点事儿都没有的安淮。
安淮想起被厉鬼带走之后，被厉鬼按在墙上使劲亲嘴巴到差点缺氧，又想起刚一到这里就听见“安淮”黑历史的事。
虽然说来说去他都是受害者，但顶着这个倒霉人设的安淮还是忍不住心虚。
他不擅长撒谎，一撒谎就不看人，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没有受伤，也没有遇见危险……”
陆舟顿了顿，最终开口：“那就好。”
陆舟不是傻子，他自然能听出安淮语气里的敷衍，应该是隐瞒了什么，但比起刚刚像条疯狗，有理智的陆舟不再拘泥于这些事。
他拼了命在那个古怪的林子里到处找人，为的也不过是想要保证安淮的安全。
现在人没受伤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归根结底陆舟刚刚发疯，也是因为安淮不愿意和他交流就想把话题糊弄过去。
却没想到只要他愿意说，就算他说天是红的草是蓝的陆舟都信。
[家人们！什么叫男德啊！]
[直接格局打开！]
站在一旁的林星源对上安淮飘忽的目光，一眼就看出他没什么底气。
“呵。”他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却没有直接戳破。
“所以呢。”林星源开口，“比我们早来这儿还能这么快就交到‘朋友’的人，能告诉一下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面容冷峻的男生在“朋友”两个字上，故意加重语气。
安淮懒得和他计较，已经习惯林星源时不时就刺自己两句了。
“我只比你们早来半个多小时，一来这里就是冬天，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淮实话实说。
“然后我就遇见楼下和我说话的男生，他看我穿得少，就把衣服借给我。”
“刚换好衣服这里的上课铃就响了，他就去上课了。”
林星源瞥了他一眼，轻嗤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信还是没信。
但是反正安淮确实只知道这么多，管他信不信自己也说不出其他更多消息来了。
安淮理直气壮。
一直没说话的郁朗叹了口气，语气平静，温和到仿佛完全没遇到什么危险。
“难怪这里这么冷。”
安淮也有点儿不自在，七个人里就他一个人穿了厚衣服，其他人都穿着夏装挨冻。
安淮抿了抿嘴巴。
“要不然，等他们下课了我帮你们去借衣服。”
郁朗正常的时候是几个人里最好说话的，就像他明明讨厌安淮却能让之前的“安淮”把他当做朋友，要不是安淮对他人的喜恶很敏感，估计也要像之前的“安淮”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狐狸眼的男生笑了笑，“没关系，借衣服这种小事，我们自己也能去。”
本来就什么也不会，难得想帮忙还被拒绝了的小笨蛋只能点点头。
“……哦。”
那边才上课，寝室门已经关了，也就是说郁朗他们起码还要冻半个多小时。
男生还好，就算在夏天，他们几个也穿的长袖长裤，穿得比较清凉的女生就受了罪。
几个女生不是短裤就是短裙，身上像在泥潭里滚了一圈湿淋淋的，被冷风一吹就浑身哆嗦，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三个女生已经冻得嘴唇乌紫。
安淮虽然娇气，但也是个男生，做不到女孩子在挨冻他却若无其事地穿着厚衣服在一旁事不关己。
他走过去，正想把楚燃的衣服借给她们，之后再去找楚燃道歉弄脏了他的衣服，却没想到一旁的树后突然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突然出现的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瞪着眼扫视他们一圈。
“你们是哪个班的！怎么上课铃都响了还不去上课？”
安淮浑身一僵，尽管现实里已经毕业很久，听到这熟悉的训斥还是忍不住条件反射，立刻规规矩矩站直。
陆舟经过刚刚安淮丢了的事，现在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像条高大的护卫犬一样警觉地护在安淮旁边。
在中年男人刚出现时，就皱紧眉把安淮整个护在身后。
看着面前挡得严严实实的宽大背影，安淮有种和坏学生逃课结果被老师抓到的既视感。
郁朗反应很快，他走上前，“不好意思，我们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只是来参观，但是出了些意外。”
这个解释说不上好，但也还算合理，毕竟除了安淮其他人那副狼狈的样子，郁朗也给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却没想到面前的中年男人就像没听见郁朗的话般，仍然是一脸怒容瞪视着他们。
“你们是哪个班的！怎么上课铃都响了还不去上课？”
郁朗皱了皱眉，但还是重新开口：“我们不是这个学校……”
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打断。
“你们是哪个班的！怎么上课铃都响了还不去上课？”
中年老师说话的语气、停顿甚至是声音的大小都没有改变，像是重复的录音，诡异的氛围霎时间蔓延开。
郁朗立刻后退了一步，离男人远了些。
安淮悄悄从陆舟背后探出半个脑袋，还没看上两眼，就被陆舟发现挡住了。
但就算只看了一眼，安淮也能看出，那个男人脸上的神色和刚刚突然出现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就连嘴角下垂的弧度也没有改变分毫，像是……
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
同样站在前面，把中年男人的长相看得很清晰的林星源面色古怪。
他看向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几个女生，短发女生是她们中胆子最大的，在中年男人出现的一瞬间便警觉地抬起头，此刻和林星源一样面色古怪。
而其余两个女生则似乎在之前就把勇气用光了，一个正在止住哭声生怕招来不好的东西，一个揪住短发女生的衣服恨不得把自己整个缩到她身后。
林星源缓缓开口：“你还记得他吗。”
徐媛神色怔愣，“记得。”
不如说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张脸，这是曾经她们高中最让学生讨厌的教导主任，教书只会照着书念，站起来就比讲台高了一个胸口，体型臃肿，平常最大的爱好就是离开办公室到处逛看能不能抓到不听话的学生。
在她们高中，没有学生喜欢他。私下里按照他的体型和脸上粗糙的皮肤给他起绰号，叫他王土豆。
徐媛也被他抓到过几次，就算她把高中其他老师都忘了，都不会忘了这张坑坑洼洼的脸。
她又环顾四周，发现远处的教学楼是她熟悉的样子，从树干缝隙中露出的操场与主席台的一角也与记忆中的毫无分别。
但是，她们已经毕业了，在她们毕业那年，王土豆就调职去了其他学校，怎么可能还留在市一中……
她晃了晃躲在自己背后的两个女生，喃喃：“这里是市一中，是王老师……”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安淮。
“你忘了吗？这里是市一中！”
见安淮表情懵懂，如果不是因为没力气，她看上去像是要冲过去扒住安淮的肩膀使劲摇。
“这里是咱们念书的高中啊！这是教历史的王老师！”
在徐媛说完的一刹那，脑海中的系统“滴”了一声。
【解锁人设资料：安淮，就读于市一中高三（2）班。】
【解锁人设人际关系：与林星源、徐媛和另外两个女生为高中同班同学。】
安淮没想到这么重要的身份居然还是分段解锁的，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看着安淮呆呆的样子，徐媛也不指望他了，环顾一周视线迅速锁定宿舍楼上挂着的红色横幅。
横幅上写着拼搏激励的话语和“距离高考还剩180天”。
“我们，回到了过去……”徐媛喃喃。
安淮听到徐媛的话，猛然明白过来。
所以在厕所里，那个男生才会说“安淮”发的帖子。当时他还在想，明明自己按照人设正在追陆舟，怎么又会和高中生扯上关系。
因为那是以前在上高中的“安淮”干的事。
似乎是沉默太久，他们不合作的态度激怒了中年男人，他气势汹汹地往前踏了一步，身上的肉都随着那一步抖了抖。
“你们是在无视我吗？”
“说！你们是哪个班的！我要扣你们班分！记你们大过！”
徐媛明显能看出面前曾经是她老师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就算王土豆以前再怎么讨学生嫌，但从来没有以势逼人过，遇见不听话的刺头都是直接拎去办公室。
经历过之前恐怖的超出科学范畴的东西，她明显不愿意和能够交流的中年男人起冲突。
短发女生惊慌地摆了摆手，试探性地报出自己高中时的班级。
“我是高三（2）班的徐媛，老师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见准确的班级，就像是游戏时开启了npc关键对话。
矮胖男人的眼珠在眼眶里古怪地上下转了转，像是弹珠般，那对眼珠在他的眼眶里对对碰，最后视线从一直没有正面答复他的郁朗身上，滚动着，移到跪坐在地上的徐媛。
看到那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徐媛恐惧地嗓子发紧，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不、不……”她语无伦次地想补救，却被中年男人打断了。
“哦？原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男人脸上的肉古怪地颤抖着，“这样就有理由惩罚你了……”
“徐媛，记过。”
他阴测测地说完，便扭头迈着臃肿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徐媛的第六感疯狂报警，在上学时从来没有这样在乎过自己档案，也从来不觉得被老师处分是什么大事的女生第一次这样涕泗横流地悔过。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错了！”她踉跄着站起身，然而中年男人只是身形臃肿，步伐却很快。
“老师！王老师！别记我过！”她哭着求情，然而男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安淮同样听出了那句“记过”的古怪，从发现他们的一开始，男人就让他们说出自己的班级，在徐媛说出班级后又立刻离开，和正常老师行事完全不同。
目的明确，简直就像是在锁定目标一般。
这里真的是过去吗……
安淮咬了咬嘴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任务目标是存活到最后，徐媛似乎半只脚已经踏进出事的大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现在看来，自己和林星源还有三个女生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只有组织这次活动的郁朗和陆舟是大学才认识的。
中年男人走后，紧绷的气氛一下松懈下来。
危险解除，那份“记过”又不在自己身上，一直躲在徐媛背后的两个女生反过来安慰她。
“没事的……一会儿你可以去办公室找王土豆求情，王土豆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
长发女生干巴巴地安慰。
头上顶着一把铡刀，一直挡在她们面前的徐媛似乎也失去了维系塑料闺蜜情的兴趣。
“我自己一个人去吗？你会陪我去吗？”
长发女生表情尴尬，喃喃着不敢开口。
徐媛冷着脸，擦掉脸上的眼泪。
陆舟并不在乎她，但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刚刚中年男人眼珠的古怪他也看见了，他必须为了安淮的安全考虑。
“我们先离开这所学校。”
没人提出异议，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所学校的古怪。
被徐媛排斥的长发女生第一个站起身，“那我们赶快走吧，出了学校王土豆说不定就没办法找媛媛麻烦了。”
徐媛和另一个戴着眼镜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都没接茬，两人各顾各的从地上爬起来。
就在这时，树后又出现了一个逆着光的黑色身影。
陆舟他们立刻警惕起来，几人视线一同看过去。
来的是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校服外套被洗到发白，因为不保暖，女生在校服里还套了两件厚毛衣。
毛衣似乎也很旧了，起着球，因为臃肿，校服外套的拉链都拉不上。两件不同颜色的毛衣在领口那儿像彩虹糖似的围成两个圈。
安淮在以前在福利院生活，对这种穿搭再熟悉不过。
就算他是福利院最受宠的小孩子，也曾经这样穿，因为穷。
看上去毫无威胁，甚至有些灰扑扑的女生朝长发女生讨好地笑了笑。
“燕姐，你在这儿啊。”
她似乎只是过来跑个腿。
“楚燃他们上体育课呢，我怕你错过看楚燃的机会，就先过来告诉你一声，一会儿就去给你买送给楚燃的水。”
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这女生是怎么回事，安淮顿时皱紧秀气的眉，看向站在一旁的长发女生。
赵燕燕有些尴尬，同时也有些疑惑。
“楚燃是谁？”
灰扑扑的女生眨了眨眼，看向搭话的赵燕燕，诡异地咧开嘴角。
“燕姐你在说什么呢？”
她僵直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因为恐惧，已经开始往后腿却因为腿上受了伤一瘸一拐的赵燕燕。
“快，和我一起去操场看楚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