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关中道(四十一)
关中平原上的土匪祖辈大多都是农民,因遇见了灾年,政府没有抚恤,这些穷苦人就揭竿而起,为了活命,打家劫舍。
有些手段的外来痞子和本地混混互相勾结,这样的土匪危害四方,百姓苦不堪言。
攻打火苗村的土匪就属于第一种,他们吃了败仗,退回老家又捡起锄头种地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李淑梅离家时交代儿子把家里的羊看好,自从上次吃了亏,她很少将杨赶出去。
孙西望家的后院留着麦场,春天刚翻了土,遛了地面,正晒着一层玉米。过了冬的玉米,回潮后容易生虫,小虫子会分泌一种粘液,然后粘住里面的淀粉,就像拉丝一样,这样的粮食就要及时晾晒。
“瞧见没,媒人家的羊偷吃咱家玉米呢。”
“要不,我去赶走。”
“不,让它多吃些,吃得越多越好。”
“爷爷,这羊把玉米吃完了咋办?”
“呵呵,吃完了,咱吃它的肉。”
等中午时分,李淑梅发现少了羊,出门寻找,被儿子在孙家的麦场上的寻见。
“我的天,这是羊的肚子么。”
“我还以为是骆驼呢,这羊还能活吗?”
“现在不是好着吗,你净说些不好听的话。”
几人正准备把羊拉走,躲在树荫下纳凉的孙西望摇了手里的蒲扇。
“慢着,粮食也吃了,怎么,现在要走,谁还我的玉米。”
“凭啥说你家玉米,谁看见了。”
“给我在这里耍无赖对吧,你看清楚没,这是我家后院,你们想干什么,偷我家羊吗?”
“这咋是你家的羊,是我家的羊,偷跑出来的,吃了你家的玉米。”
“现在你又承认吃了我家玉米啦,咋啦,又变卦了?”
“我哪敢呀,就害怕你讹上我嘛。”
“讹你,嘻嘻,你今天可算猜对了,还我家玉米。”
“这羊都快死了,我哪有心思给你找玉米。”
“就在肚子里,要不你把它掏出来。”
“扒拉来羊肚子,给你掏玉米,你咋想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呀,你以为呢。”
“羊还能活吗,肚子剖开?”
“哼,一样没命,不信你等着。”
果真,后半晌,李淑梅家的羊死了,撑死了。羊看见粮食就贪嘴,吃饱后再偷偷喝点水,玉米就在羊肚子发胀了,撑破了肚皮,死掉了。
“两个废物,光有个大个子有啥用,呆在家里等着给我送终呀,有没有一点出息。”
“你热心人家的事,也不见你给我们张罗一下媳妇的事情。”
“别的事有人给钱,你们谁给我,你们虽不是我生的,可这些年的吃穿也没少了你们,该到自食其力的时候了,你们还一直趴在窝里,下蛋么?”
“我们喜欢赵家的贝贝,我们想……”
“赶紧打住,管住你们的嘴,心里不要想得那么猥琐,赵家?你们都不打听打听,人家会正眼看你们不?”
“九老太说让我们出息了就去提亲。”
“那你俩啥时能出人头地,让我也跟着风光一回,就你们这不求上进的毛病,张着嘴等老鸨给你拉屎呀,人家赵家打心底瞧不上你们。”
“我们要出去闯荡,我们不想再放羊了。”
“赶紧的,去给你们死瘸子的先人说说,快点去吧,小心耽搁了你们发财。”
“你不用小瞧我们,你会看到的,一定会。”
“好的,等你们哪天发达了,我把你们供起来,当神一样的敬,现在,赶紧滚吧。”
吴家的两个儿子赌气走了,去外面闯荡,李淑梅看见儿子远去的背影,偷偷地抹眼泪。
穷人家的孩子就像鸟窝里的小鸟,没人能管你一辈子,父母也没那个能力,你终归得展翅飞翔,学会独立,学会飞翔。
孙西望跑到吴家,看着胀死的羊。
“吴家媳妇,你看我的玉米啥时还我?”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这么大的羊,吃你一口玉米,你把它撵走就是了,现在可好,我家死了羊,你还让我给你赔玉米,那谁赔我的损失。”
“你说啥话,你把事情捋一捋,我才是受害者。”
“你是受害者?我家羊没了。”
“跟你说不上话,你就是不想还我家的玉米么。”
吴广运跛着腿出来了,他听见外面的争吵,这些年都是老婆操持家务,自己很少干涉,这回人家找到家里了,这男人也不能太憋屈,出来也得漏漏脸。
“孙二哥,我今天就还你家玉米,家里也有点玉米。”
“那不行,咱家的羊吃了多少,我还给他多少?”
“那你们咋还呢?”
“肚子有多少就给多少。”
“孙二哥,你回吧,等会我把粮食给你送过去。”
李淑梅看着孙西望走了,指着吴广运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就是个窝囊废,人家都欺负到家里了,你还是软蛋一个,晚上我看你摇床板的劲头可不小嘛,就这点能耐?”
“你少说几句吧,不怕左邻右舍笑话。”
“哈哈,你这半个男人还怕笑话,赶紧剥了皮,我找家卖羊肉的铺子换成钱。”
天擦黑时,吴广运背来了玉米,瞧见坐在椅子上抽旱烟的孙西望。
“二哥,玉米拿来了,还有一些羊杂,你看着收了吧。”
“这是多少玉米呀,份量够吗?”
“二哥笑话我了,你是咱村里宰杀牲口的把式,我能蒙你不成,宰了40斤纯肉,玉米就按照这个重量,我是上了称的。”
“呵呵,有心了。我就随便说说,这玉米能值几个钱,我就是瞧不上李淑梅那个劲,你原来的媳妇多好,唉,好人不长命呗,现在这个活脱脱一个母夜叉。”
“二哥批评的对,她就那脾性,心肠蛮好的。”
“嘚嘚,你家的事,我也管不着,下回可得当心啦,养大一只羊不容易。”
……
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十分的舒坦,真想倒在九老太的草垛里睡上一觉。几个闲着没事的父女又聚集在一起,他们邀上九老太一起拉家常,说闲话。
“九婶子,听说火苗村对付了一群歹人,我平日里总瞧不起那些人,这回总算神气了一回。”
“这有啥,如果是咱村的话,都能逮住几个活口呢。”
“还是吴家那片地有灵气,啥时候都能出能人。”
“当初把你嫁到火苗村时,你还不乐意呢,恨不得跟人拼了命,现在后悔了吧。”
九老太看着这些后生媳妇,一直没有张口,她想了想才说。
“你们这些都是啥心思,盼不得村里有个灾祸,无论在哪个村里,都是百姓的祸害。”
“九妈这话在理,咱老百姓就图个安稳,吃饱穿暖,不敢有个大病大灾的,全家老少跟着倒霉。”
“可不是咋的,这遇到事情也不见政府出来解决一下,每到收粮的时候,那才叫跑得快呢,晚上恨不得和你睡在一块,怕你交不上粮。”
“就是呀,我家留的一些种子,藏的也够隐蔽,还不是被那些戴着袖章的人搜了去。”
“看来这当官就是好呀,不用交粮还可以有钱收,我也想让儿子将来当官。”
“你儿子当官娶了咱家姑娘吧。”
“就怕当了官还是自家人欺负自家人,这算世道轮回么,九妈?”
“这人呀生下来就注定了,富人之所以是富人,当官的之所以是当官的,你往上数几辈,人家都有自己的圈子,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就算你挤进去也只有被孤立的份,不是你想干啥就干啥,你再怎么努力都不及祖上的庇护。”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平平淡淡地活下去了?”
“这样不好吗,平淡我反而觉得是一种境界。当你成全了别人,其实你也在成全自己,不要总纠结自己缺了什么,你要想自己拥有了什么,这样你才会知足。”
“九妈说话就像讲书一样,让我们这些媳妇好生学习。”
“是啊。现在年轻的媳妇眼里就只瞅着钱,伦理道德都成了笑话。”
“我听说孟家姐弟的生母还健在,叫什么四凤。”
“你是嫉妒孟家的生意还是嫌弃孟老板没包养你。”
“去你的,我可是良家妇女,不像有些人,就跟夜里发春的猫一样,招人烦。”
“呵呵,这些你都知道。”
“孟家姐弟也够厉害的,硬是逼走了傻子哥哥,要不咋有他们的荣华富贵?”
“傻子再怎么说,那都是孟家的骨肉,就是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那也怪臭蛋的姐姐,买了那对孩子。”
“这都是东家的意思,就她一个丫头片子能干啥。”
“九妈,我听说村东的和你想攀亲戚?”
“这差着辈分呢,李淑梅咋想的。”
“李淑梅竟然一直没有给他两个儿子寻到媳妇。”
“眼光高呗,还要黄花大闺女。”
“这下好了,儿子跑了,留给她一个瘸子。”
“最近咋不见张大嘴出来?”
“腿疼,在那片荡子里割芦苇,伤了小腿,好些日子了。”
“没见她,我怪想她的。”
“瞧你的嘴脸,人家不就是借你一些鸡蛋么,还拐弯抹角地打听。”
呵呵……
火苗村夜里遇到的危机被蒋教员轻松化解,李老汉心里很高兴,把他当做军师。
“干革命手里没有硬家伙,咱腰杆子就硬不了。”
“那咱去抢上几把。”
“是啊,那些保安团手里的家伙,让他们拿在手里都浪费了。”
“再咋说,保安团也是一个编制,就咱几个人打保安团,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你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就这样干等着。”
“我们可以自己造,只能弄一些地雷,火炮,长枪,子弹太金贵了,咱自己造的子弹准度不够,以后还得靠缴获。”
“二太太,你联系下打铁的包公,先造一批地雷。钢铁秀才和道士去搞。”
“最近有些白狗子在村外溜达,干事要小心,不要留下尾巴。”
十五之后的月亮出来的迟,夜里的土路上静悄悄地,路边草丛里的蚂蚱鸣叫了几声,后腿一蹬,跳到别处去了,此时从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马儿笼头上没有配铃铛,就连马蹄子都被包裹了,车上几人交头接耳,神情紧张。
“我都打听好了,前边的铁路已修了过来,这今天人手不多,正好下手。”
“把守的人有枪没?狗呢。”
“没子弹,狗早被吃了。”
“嘻嘻,抬上一根,速度要快,夜里有巡逻队的,那些家伙可是个硬茬。”
一个瘦小的身影剪断铁丝网,打开栅栏。
“这段地方真邪门,都是一片坟地。”
“不是为了安全么,有谁会想到我们不走大路,这叫出其不意。”
“看把你能的,回去到厨房给你弄个窝窝头吃。”
“我才不要呢,我要吃白狗子的烧鸡。”
“别废话,赶紧抬,回去再说。”
这几个人得手后,急忙赶着马车,趁着夜色离开了铁路旁。
几日后,保安团,治安大队的人逐家逐户地搜查着丢失的东西,他们对外宣称,在建的铁路上丢了一批物资。
……
渭河上的花船依旧灯火通明。
一个身材火辣,穿着旗袍的女子频繁出入几个包间,她的举手投足,都是那些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燕尾服的那人窥探,那种急切的声音,就像奔跑的食肉动物追捕猎物而发出的声音,贪婪、冷血。
“来呀,小宝贝,瞧瞧她的臀,真想上去捏一把。”
“兄台,你都享受过了,也把机会留给别人吧,再说你还缺女人吗?”
“这等货色,够野,够味道。”
“我可听说,她可不好对付,有好些男人都败在她的石榴裙下,你也想做个风流鬼吗?”
说话间,这个靓妞就走到这群男人中间,她一会勾着男人的肩膀,一会点上高级干部的雪茄,一会又敬了特派员一杯红酒。她就像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嗅着特殊的气味,上下翻飞。
“姑娘,这是从缅甸新来的翡翠,怎样,今晚我们喝几杯?”
“呵呵,大爷,你这翡翠的水头不对呀,打了马虎眼了?再说,你都一把年纪了,万一闪了你的老腰,小女子可担待不起。”
“姑娘,已经不少了,放在我们山西,你就偷着乐吧。”
“呵呵,对不住了,我今天还是喜欢穿军装的男人。”
她就像泥鳅一样,滑到了穿军装的男人身边。
“今晚,你是我的。”
“看来小姐今晚不打算放过我?”
“呵呵,我就是一只小花猫,谁放过谁还不一定呢。”
“听口音,你是江苏人,还带有关中的强调,你是谁?”
“呵呵,官家说笑了,我出生在南京,在关中待了好些年,学了这边的方言,怎么,你有这么大的动静。”
“敌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潜伏,渗透,还搞策反。用各种手段窃取军事情报。”
“长官说这些,我不感兴趣,我只对你口袋里的钱感兴趣。”
“那你说错了,我很穷的。”
“是吗,你有硬货。”
“你猜对了,这里不方便展示,我带你去一个特殊的地方。”
“是吗,那我今晚就是你的喽。”
一阵阵口哨声,年轻的军官搂着女子的腰,走出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