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关中道(四十二)
几个村子一夜之间丢了十几条看门的土狗。
“一晚上了，我都没听见狗叫唤。”
“我还以为在村里瞎溜达，跑够了就回来了，可不，都这个点了还不见踪迹，八成被人炖了。”
“这些偷狗贼真可恨，狗快崽子了。”
村里丢狗的主人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谴责着盗狗者。
“偷狗的都是一些卖狗肉的贩子，听说只要这些人一走进村子，再厉害的狗立马怂了。”
“他身上有一种气味，狗是能闻出来的，吓得狗浑身哆嗦，它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可不，这些人坏的很，把母狗的尿液淋在树根底下，再放上一块有毒的饵料，这一逮一个准。”
“这漫漫长夜，没个响动，晚上睡觉也不踏实呀。”
“狗咬人，咬生人。人咬人，咬熟人。狗咬人，为主人，人咬人，为自己。你别看这些狗子，一喂它三天，它记你一辈子，狗不嫌家贫，人有时还不如狗，人还做些狗的事情。”
“可怜了我家的黑狗了，多听话，这回真丢了。”
……
九老太早上也没瞅见大黄狗，就着急地喊着赵仁的名字。
“娘，啥急事？”
“早上咋不见大黄狗了，它虽然老了，也一直听话，今天咋不见，以前晚上就趴在杏树底下，今天跑哪去了？”
“兴许跑到臭蛋家了，这两只狗好了多年了，我去看看。”
赵仁去了一趟臭蛋的家，远远地看见臭蛋家开着门，直接转身回来了。
“娘，臭蛋家没有。”
“你问了？”
“门开着，还问啥。”
“嗯，你说的对。晚上最近睡觉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咋了，把我当狗使。我还要去当值，现在治安抓得紧。”
“哼，我给你说的也算是治安吧，村里突然丢了这些看家护院的狗，说明了啥？”
“说明有人偷狗，有人贩卖狗肉。”
“说明咱们村晚上不安全，一定会有毛贼光顾，像羊和鸡鸭这些最好卖掉，最后都好过了人家。”
“不会吧，现在治安这么好，能有些事。”
“你看你们这些腐败的大肚子，现在有个恶人，需要追捕，你们还能跑得动吗，弄不好坏人没抓着，小命还丢了。”
“我早上去了就跟宋队长说，谁还跑到咱家里偷，反了他还。”
……
“孟家的千金丢了。”
“孟家真有钱，丢了千金？”
“啥呀，就是孟广丽的那个女儿，孟倩倩。”
“小时候也不是丢了一回，被人绑架了，这回咋又丢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武家的老太太说的，他们家离得近。”
“这回孟老板可要花银子喽。”
“我觉得不太像，都多大的人了，丢不了。”
“管她呢，你的鞋样借我使使，这娃的脚长得太快，做鞋都来不及，生那些孩子有啥用，不都是自己找事吗。”
“昨天村里有收鸡鸭鹅的贩子，你说巧不，夜里村里就丢了鸡。”
“哪家，丢的多不多？”
“就半截巷的马大嘴，春天孵了几窝小鸡，一年下来成活了十几只吧，都开始下蛋了，她还指望用这些鸡蛋到赵礼的小卖部换些日用品呢，这下被人连锅端了。”
“呵呵，就她睡觉和死猪一样，不偷她偷谁去，咦，今天咋不见张大嘴出来骂街呢。”
“快了，她开了腔就没个消停，估计现在还没吃饱，一会就开始了。”
几个妇人刚说完话，马大嘴那高分贝的骂街声就开始了。那响动活脱脱一个肉喇叭，声音在村子的上空不断地盘旋。
“狗日的东西，偷老娘家的鸡，我容易吗，偷去给你先人供着，断子绝孙的家伙。”
她家的张哑巴还是个讲究人，给鸡还专门做了鸡舍，他是编席子的高手，做的鸡舍也轻巧耐用，可还是被小毛贼从在墙上掏了一个洞，从洞口钻进去，洗劫一空。
这些毛贼用杠杆原理，把一层砖块撬松，然后一块一块地取下来，没啥声音还塌不了，取下来的青砖还码好放在一旁。
过了几天，收鸡鸭鹅的小贩又来了，憋着一肚子气的张大嘴像是早商量好的，看见小贩过来，不由分说上去就压倒在地，捆上大绳，绑在门口的青槐树下。
“这位大姐，你可以不卖给我，但你不能这样羞辱我，好歹我还是个大老爷们。”
“呸，不要脸，这么大了，出门还干这种事情，脸上不害臊吗？”
“我凭本事吃饭，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有啥害臊的。”
“你，你不要脸，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偷鸡摸狗。”
“大姐，我就一个手鸡鸭鹅的小伙计，一条能挣几个钱，到了你们村里，生意没做成，还被你绑了，这是为啥？”
“因为我丢了鸡，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鸡。”
“那你不应该找我来要，你应该找小偷呀。”
“哼，你和小偷就是一伙的，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样。”
“我咋就贼眉鼠眼了，在我妈那我是眉清目秀，在你这就成了这个，大姐，你是对我有啥偏见吧。”
“少废话，今天不还我鸡，就把你绑在这儿看门。”
“我操，这都是啥人呀，出门遇到这啥玩意，救命呀，谁来救救我。”
……
张大嘴被教育了。她给小贩解了绳子，还管了一顿饭。
“小子，你的饭量挺大呀，以后你要说明白，容易误会。”
“大姐，就算我喊破喉咙你会听吗，就你那体格，差点压死我。今天喊饿了，大姐再弄点，我还没吃饱。”
“差不多行了，我心里难忍着呢，吃完快点走，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
六老太吃过午饭掂着小脚，钻进了九老太的老窑洞里。
“大姐可是不常来呀，快坐到炕上。”，张艳艳看来了长辈，端来茶水后，退了出去，窑洞就剩下九老太和老赵头了。
“年纪大了，走路不得劲，我的小脚还没你的大呢，你裹脚那阵子，皇帝刚下了龙庭，我没赶上好时候，瞧瞧，这有啥好看的，不像现在的女人，大脚丫，走路还稳当。”
“嫂子现在还喝黑泉的水么，有的话让我也尝尝？”
“这些都是传言，说我和安吴寡妇一样，喝的水都是从嵯峨寨子下的泉眼一瓢一瓢舀出来的，哪有，就是早些年去龙泉的吴家，人家给了一些，水质有些硬，泡茶不行，都是一些讲究人。”
“呵呵，嫂子也很讲究的，守着那么大的财产，一辈子不容易呀。”
“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这人呀，没几个能说说体己的话，净给人添堵。”
“吆，老嫂子，这又咋了。”
“还不是女儿丢了孩子的事闹腾的，没个主意，就在家里胡折腾，知道‘四妈’那人吗，跟了我一辈子了，她小时候还吃过人家的奶，不给人家留面，跟人咋相处，怪不得人家男人休了她。”
“孩子丢了，她心里不好受呀，咱们都是做父母的人。”
“咋可能丢了呢，让我看呀，八成是跟哪家的汉子跑了。”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那是你孟家的孙子呀，一辈子名声呢。”
“哼，你瞧瞧咱们这些不争气的后生，谁还管这些，只图自个痛快，要啥脸面，你呀，就是喜欢钻在这窑洞里，外面的天早变了。”
“可不，咱都是保守了一辈子了，都没一个小姑娘知道的多。”
“我听说，只是听说，我没见过真人，倩倩喜欢一个男士，人长得蛮端正，就是结过婚，你说这能成吗，可能因为家里没答应她，跑了。”
“那去找找吧，免得夜长梦多，你不知道，现在这孩子还能给你捅出什么事情来。”
……
孟老板的马车和宋老三骑的大马在路口碰面了。
“这谁家孩子不懂事，都不知道给爷让个道。”，坐在马车里的孟广义问马夫。
“哦，是孟大老板，你有急事，你先走。”
“呵呵，懂事。改天请你喝酒。”，孟广义撩起帘子说。
“每次都是你请客，我都不好意思去了。”
“没啥不好意思。这回可不白吃，帮我找个人。”
“你饶了我吧，我知道你要说啥，我可是在青天白日旗下宣过誓的，金盆洗手了。”
“不就是吃顿饭，还吃出了政治，看你时间吧。”
说完，孟老板让马夫把车赶走了。
几天后，万宝楼伙计找到宋老三，说老板请他吃饭，有些地方需要关照下。
万宝楼铺了红地毯，挂上了彩旗。整个街道不允许马车通过，免得牲口的粪便坏了老街的气氛。
孟老板瞥见宋老三进了酒楼，立即上去嘀咕了几句，他就乖乖地站在包厢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次阎厅长视察，候某和几位地方政府的干事可要好好为你接风洗尘了。”
“候县长言重了，我阎某是个粗人，行伍出身，也不会讲别的，好在我家亲戚在山西打下一片江山，我只是沾了光罢了。”
孟老板给随行的秘书使了一个颜色，秘书出了包厢，他们和站在外面的宋老三小声说着话，最后宋老三把沉甸甸的包交给了随行的秘书，秘书拿了东西，点点头，又进了包厢。
阎厅长看了秘书一眼，问桌上的一道菜。
“各位，这道菜，黄的，红的，吃起来有肉的味道，这道菜叫啥名？”
“这是泾阳的传统小吃，叫做让饸。相传商纣王时期，西伯候被关进大牢，他的心腹不忍他忍饥挨饿，就把肉剁成肉泥，和着馍花一块蒸，就是最早的让饸，我说的不好，这个店老板讲的比我好。”
“瞧瞧，吃个便饭，竟然把主家人冷落了，这个不应该呀，主人，来，坐下说话。”
“我一直听各位领导讲话，真是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书呀，小人哪敢在领导跟前班门弄斧。”
“哎，我听说有个治安队长姓宋，上次破了一个案子，按说上次就得嘉奖，这次人事变动，让他到交通那个衙门当个副手，先锻炼锻炼。”
“那会议上提的那个张副局长嘛，我看还年轻，有潜力，得给这种人才锻炼机会，哪能让她埋没了，就顶宋局长的位置吧。”
“张副局长是女同志，管教育的，让她管治安，还是个队长？”
“官职已经不小了，再说，党国现在有困难，这些有想法有拼劲的年轻人，就要下沉到一线去，老老实实为百姓做些实事。”
“我路过咸阳，那渭河上的夜色真美啊，希望我阎某有生之年还能再来一次。”
“现在国家羸弱，民族正在复兴，我们要时刻装着党国，装着百姓，放下个人荣辱，精诚团结。”
几位领导交换了意见，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度过了一晚。
……
几天后，孟老板的马车又碰上了宋老三骑的大马。
“宋局长咋还没有升迁呢？”
“我还是干不过那个娘们，好端端地给换了回来，说老子天生就是干这个。”
“呵呵，急啥，先打通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以为那些贪官，得来的钱财干啥呢，都是给自己铺路呢，看着表面风光无限，说不定贴身的衣物早都破烂不堪了，不就图个安生嘛。”
“可以当个清官呀，只要给百姓做事就行了。”
“现在还有清官吗，那个屁股上不沾点屎，你连官都当不成，还咋给百姓做事？以后离她远点。”
“你说的谁呀？”
“哼，还有谁，你夺了人家的身子，她会轻易放过你，现在没出大事，那是她还没有拧断你脖子的力气，这娘们心狠着呢。”
“不会吧，我咋不信呢。”
“煮熟的鸭子都飞了，还有啥事你不信，有空给我留意孟倩倩的消息。”
两人在桥上见了一面又匆匆分开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冯和尚从宝丰寺出来，准备去睡觉。在沟渠边躺着一个浑身泥土，头发上沾满草籽的女人，她看见有人靠近，吓得缩成一团。
“你不要过来，不要打我。”
“我不打你，来吃点东西。你叫什么名字，家哪里的。”
“嗯，我是倩倩，我是美女，我会跳舞，我家有好多钱。”
“你是西鸟村的孟倩倩吗，咋混成这样了？”
“我妈是孟广丽，我是美女，瞧瞧，我的大腿美不美？”
“快，把衣服穿上，姑娘家的，让人笑话。”
孟广丽找到了女儿，这次有些古怪，她请四妈检查了一番，发现孟倩倩已经怀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