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关中道(四十)
昏黄的马灯下,几个脑袋聚在一起,鬼魅的火苗漾在他们的脸上,屋外一只看家的土狗蹲在门口,竖着耳朵聆听远处细小的声音。
“队长,下任务吧。”,掌灯的瘦小伙按耐不住。
“急啥,我还没做通二奶奶的思想工作呢,你身手再好,也挨不了子弹,没事多练练你的枪法,整天使些暗器。”
“队长,我看你一只手也耍的挺好,让我张秀才再教你你种暗器如何。”
“不学,我管着你们几个猴子就行了,用红拳就行了,多了我还不会。”
“我好些年没回去了,这突然有些不适应。”
“是啊,自己偷自家东西,咋下得去手呀。”
“为了革命,你要想清楚。”
屋里的四个人,刘道人四十岁上下,他是交通员也会一些医术,平时就隐藏在乡野里。张秀才年龄最小,聪明伶俐,喜欢和人拌嘴,身手了得。
地下交通站探知,金柳村的王金锁准备从饮马槽过一批货物,上层指示劫了它,几人正在商议着此事。
“刘道人,你是半仙,我也认识一个半仙,你们是一个师傅教的吗?”
“瞎扯,我可是有师承的,那些野路子总喜欢给自己包装。”
“人家可有真东西,还医治过好多病人。”
“说来看看,我倒想认识一下。”
“年轻时被野狼咬过半张脸,是个猎户,听说还当过一阵子土匪,当然那是被迫的,现在还住在山坳里,擅长治疗烧伤。”
“这种人还挺稀罕,刀伤,枪伤不容易治疗,要有好草药才行。”
“他就在山里住着,周围都是草药。”
正在这时,火苗村的王婆抱着孙子着急跑来。
“神仙,救救孩子,喉咙有东西,卡住了。”
“嗯,孩子脸色发青,找个木片塞到牙床上,小心咬了舌头,秀才,赶紧把二奶奶的烟锅找来,弄出里面的烟屎,兑点水,给孩子灌下去。”
只听“哇哇”几声,孩子吐出一个枣核,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你又做了好事。没你在,我都不知道咋弄,救了我孙子一命。”
“大婶子,这点事情不值一提,以后给孩子吃东西要当心呀。”
“那可不,这次吓死我了,以后真早当心了。”
王婆带着孩子走了。几人又在商议着抢劫的事情。
“不如学学古人,弄个黄泥岗,在半道劫了它。”
“你看咱们像梁山好汉吗,再说了,你能厉害过火枪?”
“那咋整,坐在家里等,去给人家做思想工作,让他们乖乖送过来。”
“你说的比唱的好听。”
几人商议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熄了灯,各自安歇。
大清早,吴家的大门被砸的“咣咣”直响,赵信身后跟着几个人,他们抬着担架,上面的病人,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大清早,你就给我带来这么大的礼品,赵老师,你对我真好。”
“先生莫怪,这是我对你常说的蒋教员,和吴先生的学问不分伯仲,是咱这里的宝贝,你得收留他。”
“可不是这么简单吧,他可不简单呀,早年崇拜过孙中山先生,写得一手好字,也算进步人士,你我心里都明白。”
“嗯,先生也是受了苦的人,虽然现在已经不为生活奔波,可他的家国情怀一点都没变,这次幸亏是杨虎城主席过问,他才从大狱里放出来。”
“不会是简单疗伤吧,如果人跑了呢?”
“只要不往南跑就行,他可是学过军事的,在军校里待过。”
“听你这样说,我一定要留下他喽。”
赵信安顿好蒋教员,带着几个回去了。
……
黄姑娘的生母瞅见树上的喜鹊蹦来蹦去,心里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黄百川对女儿一直心里记恨,可他的女儿和他一样倔强,自从出嫁后再没回过娘家,最让黄百川不能容忍的就是黄姑娘一直都吸食鸦片,父女俩的关系一直不好。
以前黄姑娘和蹩脚刘保持暧昧关系,让黄百川丢进脸面,竟然顺着闺楼的窗户逃出去在金柳村的集市上混迹,如果不是有心腹告密,他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黄家这些年一直做粮食的买卖,粮集巷的名声在外,大宗的粮食都是从他的库里来回调动,这几年近些年也掺杂了一些官粮,有门路的官员把府庫的粮食放在这里,都是为了牟利。
“你说女儿今年也有三十了吧,我这些日子心里空荡荡的,这孩子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我就当她死了,丢了先人的脸面。”
“从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说这话让我心里咋落忍?孩子再有错,毕竟是黄家的骨肉,你当初就是心狠。”
“我心狠咋了,让她和野男人把孩子生下来?”
“那你也不能把咱女儿许配给一个糟老头子呀。”
“哼,吴家还不稀罕要她呢,你知道吴家的远方亲戚是谁,就是安吴寡妇,多大的靠山,给足了她的脸面。可你的女儿呢,还不是你惯坏了她。”
“两人年龄也差距太大了吧,你看,吴先生死了好些年,咱孩子都成寡妇了。”
“操你的心!你女儿可没闲着,就她的一双儿女还不是我让小红一直管着,你就只会哭。”
说话间,通顺粮油的掌柜进来回老板的话,女眷瞧见回避着,退到后堂里去了。
“老爷,上次和您打过照面的民团送了一批粮食,里面有点瑕疵,我过来问您,这粮食能收吗?”
“人在哪,能吃吗?”
“人还在铺子里候着呢,是个副官。也就是一般百姓能吃,碎米有些多。”
“都换给他,要给足面子,这批粮食不能进库,赶紧粜米,给关中道的粮店都分些。”
“他们不要咋办?闹了粮荒咋办?”
“就这点小事,难办吗?”
“能办,我知道了。”
粮铺的老板走后,黄百川看着房台下忙碌的蚂蚁自言自语道:你整天忙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么,我是为了啥?
黄百川的夫人见人已离开又从后堂里出来了。
“你给百姓吃那些糟米,你这心里能踏实?”
“我很踏实呀,你锦衣玉食,不愁吃喝在这里教训起我了,你知道一斤好米能换几斤糟米,这个你不懂,你只知道可怜人,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去了,你可怜的来吗?”
“但你也不能坑老百姓呀?”
“我坑他们了?我是在救他们,就眼前的行情,一斤米能救一个人,用便宜的糟米能救更多人。”
“百姓能吃糟米吗?”
“夫人,没粮食的那些人还能算是人吗,人在饥饿面前那就是畜牲,只要有吃的,他们就能活下去,懂吗?”
“你强词夺理。”
“他们这些伙计,丫鬟都是为我黄某人服务吗,笑话,他们为了钱,为了命而活着。当他们哪天也能吃饱喝足,衣食无忧的时候,他们也会造你的反,让你从神坛上下来,社会并不会因为我黄某人而停止前进,我和他们一样,就是一种存在,一种比他们优越的存在,百年后我也会消失,人世间的一切我都带不走,我为何要苦了百姓,给自己留下骂名?”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就觉得你做的不对。”
“妇人之见。”
黄姑娘的贴身丫鬟又来送些接济。
“小红,这些年也辛苦你了,我们家的私事总把你总夹在中间,我心里过意不去。”
“小姐说哪里的话,如果当初不是老妇人在园子里把我捞回来,我也活不到今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图荣华富贵,只要老爷,老夫人用着舒坦就是我们的福分,哪敢说小姐的不是。”
“我们做姐妹如何,这样还好相处呢。”
“小姐说笑了,我不敢和你姐们相称,这样坏了规矩,老夫人是要责罚的。”
“也罢,你不局促就行。听说最早你在石马道的酒馆干过?”
“呵呵,小姐这都是很早的事情了,就是温酒,唱些小曲,帮老板娘干些杂活。”
“后来咋待不下去了?”
“你也知道,石马道往上就没有村子了,那是个石料厂,石匠都是一些男人,平时没啥消遣的节目,总在小酒馆里拿我取乐,有些男人就喜欢动手动脚,最后就不干了。”
“这些年你一直单身,也没找个相好的?”
“有一个相好的,他是一个铁匠,在街头有个铁匠铺子,人长得黑黑的,大家都叫他‘包公’,是个老实人。”
“赶明儿,我做主,把你许配给他,也圆了你的心思。”
“谢谢主子,以后有啥事情,你尽管吩咐,小红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呵呵,你能办啥事呀。听说黄家和王家要运送一批物资去铜川,你听说没?”
“没有,我只听说,原来的官道上时常出没歹人,老主人还买了火枪呢。”
“家里能搞些西药吗?”
“能,不多,夫人有头疼的毛病,常去西安的医院瞧病,都是一些西药,老夫人不喜欢喝中药,说味道苦。”
“好的,小红,回去跟老夫人说,有空我回去看她。”
蒋教员在吴家大院恢复的不错,最近他一直在思考,在苦苦挣扎,他很困惑,是不是自己的信仰出了问题,民族振兴,国富民强是他的人生追求,哪怕自己抛头颅洒热血都没得到政府的支持,自己因此获罪。
“蒋老师,欢迎你的加入,请以后多多指教。”
“哪里的话,为了民族大义。”
关中道的西北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厚厚的黑云,像一面墙,让人压抑、恐惧。
张秀才一个箭步,“噌”的一声,就坐在了蒋教员的跟前。
“听说乾县那边又起了‘烧锅的’,声势还挺大,屠村,不留活口。”
“哼,那他是找死。灾年,自己寻一口吃的,也没啥,可是要打着找食吃的理由祸害百姓,天理难容。”
“一个字‘败’。”
“咱们也得做好准备,免得让这些生瓜蛋子捡了便宜。这回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科学的力量,你们听我如此这般”
得了信的政府该关门的关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想打击那些土匪。没人管的土匪就像天上堆积的黑云,乌央乌央地从西边向东边涌来。
一天夜里,秀才跑来告诉众人,今晚这些土匪就要来洗劫火苗村。
“放心,就怕他不来,组织村里的男人迎敌,历史不会再重演。”
“那我们就按照咱们事先说好的准备,每人负责一个方向,就看这些土匪有啥能耐。”
土匪打着火把先向村西袭来,他们发现村里设置了障碍,高举火把,站在空旷的田野里。
“我和弟兄都是穷苦人,这家里揭不开锅了,希望村里的哥哥嫂子们,给口吃的。”
“你们这是讨饭还是要打家劫舍呀,说得好听,打开门,请你们进来,就当是来了瘟神,我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这位兄台好不晓事,赏给我们几个白面馍馍,几口菜汤,我们就散去了。”
“你们洗劫别的村庄也是这等的说辞吧,小子你有本事就来攻。”
“他奶奶的,我抓着你,非点了你的天灯不可,兄弟们,上!”
打头阵的几个人刚走出去几步,就被陷阱吞噬了,陷阱下都竖着耙地的尖刺,掉进去就扎成刺猬了。
接着十几个土匪向两边迂回,准备爬墙,几个像流星一样的红球,闪着火光,从里面抛了出来,砸在这些土匪身上,顿时燃起了大火,哭喊声,骂娘声响彻整个夜空。
吃了亏的土匪也不着急往前扑,从弓箭朝着有亮光的地方射击。
蒋教员让村民抬出自制的土炮,点燃后,一声巨响,炮弹在土匪身后炸响了,吓得土匪趴在了地上。
“土匪兄弟,赶紧滚吧,你们不是对手,再往下抗,你们就都死在这里了。”
“你放屁,爷爷我进了多少个村寨,也没见有你这不怕死的,你有种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我亲手劈了你。”
“那你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气急败坏的土匪又像潮水一样朝着土墙跟前涌着,不料被埋下的夹子,一个个夹住了脚。还没明白啥原因,一道红色的银幕过后,土匪都开始哭爹喊娘起来,他们被辣椒面折腾得死去活来。
领头的土匪刚掏出手枪,被躲在暗处的秀才一个飞镖扎破了手掌。
“哪路英雄管的地界,哪个英雄打出的飞镖?”
这群土匪还没尝试几次就败下阵来,他们平时耀武扬威习惯了,到处耍横,没人敢招惹他们,才助长了土匪的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