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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关中道(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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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亮,李淑梅就把羊赶出来,让羊在麦田里啃食,丈夫瞧见,心里也是不悦。

    “同样是庄稼人,你这样做会被人唾骂的。”

    “就你事多,有能耐你养活老娘,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今冬雨水少,麦子的根扎的浅,不同往年。”

    “好你个死瘸子,你都不好好管管你那两个儿子,管起我来。”

    “唉,那你出门可要当心。”

    “呸,我倒了八辈子霉啦,跟了你这个窝囊废。”

    李淑梅懒得搭理吴广运,独自赶着羊群走了。

    清早还像小米大小的雪粒,现在变成鹅毛大雪,天空灰蒙蒙的,有的落在大树上,有的落在屋顶上,有的落在田野里,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在白色的田野里,李淑梅头戴毡帽,手里拿着响铃的长鞭,赶着羊群在麦田里优先地走走停停。

    “你是哪家的婆娘,咋在我家麦地里放羊?”

    “这是我家的地呀,咋说成你家的喽。”

    “瞧瞧界碑,你过界了。”

    “我赶走就是了,这大雪天,都瞧不清楚界限了。”

    待人家走后,李淑梅该咋样就咋样,大雪天也没人出去瞧瞧,李淑梅感觉没人管,索性大着胆子白天也在麦地里放羊,这样一来那些强势的婆姨就不容她了。

    “吴家的婆娘脑子是不是有病,这麦地里咋能放羊呢?”

    “在自家地里没人管她,在人家地里算啥事,今冬少雨,这麦子的根浅,羊一拉扯,连根都拔起来了,麦子跟定冻死。”

    “冻死了,开春还长个毛呀,心都坏透了。”

    “人家仗着宋老三的势力呀,你没瞧见那两人走的可近了。”

    “这两人指定没戏,宋老三如果瞧上她,呵呵,估计我家的母猪也差不了多少。”

    “咱说正经的,她放羊这事咋弄,让她继续糟践咱可不成。”

    “急啥,有厉害的人物呢,等着瞧吧。”

    稍晚些时候,吴广运到羊圈里放些干草,他连续数了几遍,发现少了一只羊,赶忙去问李淑梅。

    “就是少了一只,我还能跟你开玩笑。”

    “不能呀,我出去时都好着呢,回来也没见少呀。”

    “你数过没有?”

    “没数过,咱家的羊听见铃铛就跟着走,可听话了,咋可能,我去瞧瞧。”

    李淑梅也数了一遍,突然她感觉眼前一黑,浑身瘫软在地。吴广运赶忙扶她坐起来,掐了人中,说些宽心的话,渐渐地李淑梅苏醒了。

    “老头子,咱是遭了啥孽呀,被哪个挨千刀的算计了?”

    “不要着急,你有何好歹,我连一点指望都没有,不就是丢了一只羊吗,来年羊群里多生几只羊羔,你心里别急。”

    “不行,我得出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呢。”

    “让孩子跟着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算了吧,要不是你那老婆死的早,我还进不了你家门,这孩子呀我管不了,随他们去吧。”

    夜里,大雪还在下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寒冷的气息,眉毛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

    李淑梅就在这样的寒冷的夜里,怀里揣着一个热水瓶,手还不停地摇着铃铛。

    直到后半夜,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这回真的丢了,我咋那么不小心呢。”

    “你都去哪几家的麦地?”

    “武家,王家,赵家,孟家,都去过。”

    “你的胆子真大,哪几家可是村里的祖宗,你去了人家不犯病,保不齐背后给你来上一刀。”

    “不会吧,这几天没人搭理我。”

    “你想想,还有谁看过你放羊。”

    “哦,宋老三看着我了,指定是他。”

    “你咋这么肯定呢,要有根据。”

    “这小子偷鸡摸狗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别问了,我心里有数。”

    ……

    九老太眼见大雪将至,叮嘱媳妇多备些干柴,省得最后连个点火的硬材都没有。

    “老大,最近庙里可能进去不,这天冷了,得送几套过冬的衣物,我都收拾好了,得空你送去。”

    “娘,不让进。”

    “人家害怕你犯浑,你瞧你说话的口气,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好意思收了你的东西,换个法子吧,你领着民生去。”

    “嗯,我这几天就去。娘,你没去地里瞧瞧,有人在地里放羊呢。”

    “谁家的,在咱家地里没?”

    “村东的媒婆呀,地里齐齐趟了一遍。”

    “这真是个二货,她没种过地吗,都不怕人家找她?”

    “你没瞧见宋老三和她走的挺近,没人敢呀。”

    “那你们几个弟兄咋想的,也在等那几个大户的动静?”

    “还没商量呢,咱才不管人家呢,我就想听听你啥意思。”

    “瞧瞧你爹的意思呗。”

    赵仁看见老赵头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凡事不要做的太绝,也不能做个怂包蛋,你们弟兄去商量,没个由头,不要来烦我。”

    吃过早饭,赵仁跑到弟兄家里商量事情,知道后半晌才回到家里。

    当天晚上,李淑梅的家里丢了一只羊。

    ……

    李淑梅第二天跑去找宋老三,只见他正架着火,烤着肉。

    “大姐,今天有空来,是不是媳妇的事情有眉目了?”

    “你吃烤肉,啥肉?”

    “昨夜刚弄的,羊肉呀,你来了自然也分你一些。”

    “我有事问你,让其他人回避一下,我可不想让人看热闹。”

    一旁的人知趣地出去了。

    “老三,咱都是共过事的人呀,大姐就问你,这羊是不是我家的?”

    “你说啥话,这是我花钱买的,你家的羊与我有啥关系。”

    “我要你的实话,你偷没偷我家的羊?”

    宋老三听了这话,突然甩掉手里的酒瓶子生气地站了起来。

    “我再不是看在共过事的份上,我早把你的嘴打烂,你打心眼里瞧不起咱,是不?因为我,在村里谁敢动你一指头,羊丢了你找我,我有必要还干那营生么。”

    “你发誓没偷我家的羊。”

    “我没让人去偷,我也不发誓,你爱信不信,你摸摸这羊肉硬的跟石头一样,羊血都凝固了,这是你才丢的羊么?”

    李淑梅用手摸了摸羊肉,又冷又硬,可她一时也想不到有谁会下手。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

    赵仁召集了几个弟兄,在屋里商量着晚上的事情。

    “大哥,你说那样,爹妈会同意吗?”

    “我就是从老窑洞那边来,咱娘那人我还不了解,听我的准没错。”

    “咋不叫老五人呢?”

    “别瞎咧咧,老五是文化人,这种事情还是不跟他说的好。”

    “就咱弟兄4个,天黑时,就跟在羊群后边,得空就搬倒一个,不要让羊出声,用力弯着羊头,就行。”

    “到手咋办,在家里恐怕不行?”

    “就放到老四那铺子里,连夜干掉,也灭灭她的威风。”

    当天晚上,李淑梅顶着风雪,摇着铃铛,身后的羊群乖乖地跟着她往回走。

    在羊群附近早都埋伏好的几人,没费多大力气,就擒获了一只羊。

    那晚,东里的赵家铺子灯火通明。

    ……

    回到家的李淑梅总咽不下这口气,几次三番要出去骂街,被吴广运堵在家里。

    “本来咱就理亏,这样出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瞧你熊样,啥时候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就拿你儿子来说吧,这都走了好些年了,也不见回来孝敬你。”

    “孩子不是外面忙吗。”

    “别给自己找台阶了,如果是我亲生的,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那你生一个呀。”

    “我能生的话,老娘能便宜了你。”

    “这样就平白无故消失了,会不会是北边的祭台收走了。”

    “拉倒吧,祭台是祭鸟的,你见过鸟吃肉吗?”

    “地上也不见一点痕迹?”

    “这大雪天,有啥不给你埋了,你能找着。”

    ……

    赵仁领着孩子又上了清凉寺。

    “你本不该来,我是看在孩子的面上见你一面,咱们的缘分早尽了。”

    “你忘了那年的麦墩子么,我觉得你不会忘。”

    “我已出家,不念红尘,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孽缘,所以我在佛祖跟前侍奉,早早脱俗。”

    “你瞧,他是你的亲骨肉呀。”

    秀芹微微睁眼看了看民生,眼睛湿润了。

    “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我原以为质朴的世界有高尚的灵魂,其实都一样,只要有贪念,人的灵魂都不干净。”

    “等有机会我带你下山可好?”

    “不要再给凡尘里添乱了,这样的世界,给了女人多少活路,只要越过男权社会的界限,女人就得像骡马一样烙上血印,回去吧,等重见天日的那天吧。”

    “我非要带你下山呢。”

    “凡事不可强求,你得不到你心里想要的东西,就是为了满足自己而已,走吧。”

    赵仁只好带着孩子下山。

    ……

    几天后的夜里,赵仁端着一大盆羊肉钻进后面的窑洞里。

    “瞧你的好手段,这两天也不见那婆娘放羊了。”

    “娘,不是你让我做的么?”

    “啥话都敢说,我可没教你这些。”

    “是,这是我买来孝敬你的。”

    “这还差不多,来老头子,尝尝吃麦苗的羊肉有啥不一样?”

    老赵头在一旁吃了一口,连连说好。

    “娘,老五家我还没去呢。”

    “别家都分了,只有老五家?”

    “嗯,干事都没叫他,怕他和我们想不到一处去。”

    “也是,这老五打心眼实,又是个念书人,这样做孔圣人肯定不高兴。”

    ……

    冬天嵯峨山后的老林子该落叶的树木早都光秃秃的,剩下柏树还直挺挺地傲然站立着。

    张大锤筹措了一些钱财,来这里倒腾一些木材,这是他第二次进山,回来的路上,走到口镇地界被几个穿军服的人拦住。

    “干啥的,从哪来呀?”

    “我是咱山下平原上的百姓,来这里运些木头。”

    “有地方开的路条没,没有就要扣人扣货物。”

    “我以前也来过。军爷你行行好,让我过去吧。”

    “没法证明你是哪个政府的,我不能让你过,这是抓着要掉脑袋的。”

    “有治安的红章可以吗?”

    “有县里的治安队红章也行,这多耽搁一天有一天的伙食费,我们不能白养活你。”

    没办法,张大锤只好派跟来的伙计下山去找人。

    得到消息的徐丽丽已经是2天后了,想想丈夫还在冰天雪地里挨冻,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她思来想去又厚着脸皮找到孟老板。

    “我说丽丽,我不是菩萨,也没那么多的善心,以前在一块你还左闪右躲地,遇到事情了,你找我,我是专门为你消遣解闷的吗?”

    “你咋能这样说话呢,那次我没把你伺候好,你还夸我比你老婆强多了,这回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你想我怎样?”

    “也没啥好说的,这事我帮不了你,不过我也不白占你便宜,当我想你时,你可不要拒绝我。”

    “那是自然,我们家还指望你扶持一把呢,你说谁会帮这个忙。”

    “宋老三,他正是干治安这一块的,人家只需动动嘴皮子的事。”

    “就他那鳖样,我不稀罕搭理他。”

    “风水轮流转,你可得学会低头呀。”

    说完狠狠地在徐丽丽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宋老三眼见徐丽丽从远处走来,假装没看见。

    “吆,这不是宋长官吗,几日不见,不认得村妇了?”

    “哪里的话,我就像听听你唤一声我的官衔,让我也阔气一回。”

    “你几时不阔气了,在村里你可是少年风流呀,几辈人的生死,最后还不是你说了算。”

    “你的小嘴可真会说,家里是丢了羊还是猪?”

    “丢人,丢了男人,你能管吗?”

    “丢就丢了,不是有个现成的呗。”

    “说啥浑话,孟老板说你为人仗义,今日见了也是个吃软怕硬的软蛋。”

    “既然孟老板这样说,他没告诉你我到底是‘硬’还是‘软’呢?”

    徐丽丽听着宋老三的话,脸突然红了。

    “说实话,这个忙我能帮,可我不能瞎忙活。”

    “那你要多钱?”

    “呵呵,你觉得我是缺钱的人吗?”

    “你不会想睡了我吧?”

    “还是你有见识,这男人嘛都好这一口,你觉得呢?”

    “不要脸,真不要脸,不害臊。”

    “咦,不要装的清高,瞅瞅那些小媳妇,屁股那个是干净的,不是社会很黑暗,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没得选择,这样的天,不出几日人财两空,你想想吧。”

    说完,就要骑着大马而去。

    “什么地方,老娘便宜你了。”

    宋老三拽过马头,用皮鞭抵着徐丽丽的下巴。

    “算你聪明,我这就派人去救你男人回来,记得洗干净等我。”

    徐丽丽看着大马从眼前疾驰而过,她的心里一阵阵的刺痛,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屈辱,是无声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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