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关中道(三十四)
宋老三和母亲在议论这次荒唐的迎亲,突然被几个蒙面人围堵在房间里,而且宋老三的脑门子上还顶着一把枪。
“各位爷,家里没啥值钱东西,要啥尽管拿走。”
“拿你的命给吗?”
“爷,说笑了,咱的命不值钱,再说各位爷这样为啥,就是小人错了也好改正呀。”
“瞧你这鼠头鼠脑的样,浪费子弹,有些话问你,回答错了,今天就要了你的小命。”
瘫坐在地上的宋老三早都吓傻了,自然人家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这次回来你有啥任务,是不是参加了国民党?”
“爷说笑了,人家就瞧不上我,我是被抓了壮丁,你可以问村里人。”
“啥地方,去干啥,地方还记得不?”
“记不得了,在山里,我先是挖战壕,接着帮厨,最后扛子弹,我还打算逃跑呢。”
“你真不知道地方,从啥地方回来的,路上都看见啥了?”
“我是被半路赶下卡车的,等我打听道路时已经差不多到家了,我就顺着官道一路小跑回来的。”
“你不是国民党,你是抓去干活的?”
“是的爷,我不敢说假话。你可以打听呀。”
“以后出门多长点眼睛,不要坑害百姓,小心你的脑袋,蹲在地上。”
过了很长时间,四老太屋里早没了动静,蹲的实在腿脚麻木就顺势坐下,发现没人管,屋里刚才的人早没影了。
“你这倒霉蛋,在外面又惹祸了?”
“我没有,再说这回你看,他们有枪,我就没得罪过这路子人。”
“人家咋知道你的底细,都跑到家里了,这些都是啥人呀。”
“我可不敢说实话,死了那么多人,说的再多,就没命了。”
“那些人对咱这里挺熟悉的,会不会就是咱跟前的。”
“我听出还有女人的嗓音,也不确定。”
“好了,以后还是多小心,你瞧见没,有个人好像只有一个胳膊?”
“我没敢看,也说不准。”
“你呀,啥时候都没出息。”
“有些事情我还是得向政府报告”
臭蛋回到家里就忙活做甑糕的事情,韩妮妮看着臭蛋忙活的背影心里很踏实。
“就是不知道咱那个儿子在外面混的咋样?”
“少提他,走时都不知道告诉一声,没多少文化能混出个啥名堂。”
“就你嘴硬,眼看孩子也大了,你还不是屁颠屁颠地给孩子的彩礼做准备,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呵呵,就看这小子有孝心没,对了,王家想雇个做饭的人,你想去吗?”
“王家大院里缺做饭的吗,工钱高,就那几顿饭,多少人搬关系都想去,就咱还是别想了吧。”
“这可不一定,王富贵还能骗我,如果请你,你就去试试。”
第二天,王家的侯管家到臭蛋家请韩妮妮去帮厨。她心里也在嘀咕:这王家真是着急用人,我还以为臭蛋只是和我打趣,想不到时真的。
王有财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一旁的韩妮妮。
“臭蛋虽是我的干儿子,这孩子性情倔强,近些年也没和我走动,看来他多我们家有芥蒂,你作为媳妇平时要多说道。”
“干爹对黄家的恩情臭蛋咋可能忘了,他也不敢忘记,没有王家的帮衬,哪来如今的我们。”
“这个家还算你是个明理的人,我这一把年纪也很欣慰,家里做饭的妇人手脚不干净,我想找个中意的人,儿子忽然打发你来试试,我思来想去,都是自家人,也没啥不妥。”
“家里也没啥大事,就是得按点回去给猪上食,我先试试,干爹觉得我干不好,只管言语。”
“你就是聪明,真会说话,有啥事管家会给你交代,你去忙吧。”
臭蛋跟着师傅学习炒菜,头三年只是端茶递水,做些杂活,想要掌勺炒菜,没几年磨炼,菜刀都不许碰。过去学习一门手艺是不容易的,半工半徒,还没有工钱。臭蛋也就学着沿街叫卖甑糕,渐渐日子也有了起色。
以前嘲笑臭蛋的那些妇人,有的叫他‘黄老板’,臭蛋知道话里多少有点穷酸味道,可他从不计较,如果遇到她们也来品尝,他自然就打发一些,给她们实惠。
臭蛋正在清洗大枣,韩妮妮急忙跑回来。
“咋了,我干爹死了?”
“说啥呢,你儿子回来了。”,臭蛋很高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是黄文化,就咱儿子,那个倒霉蛋,在哪,让我看看?”
“在学校操场呢,赶紧去收拾去,正在批判赵信呢,还是赵彩云给我说的呢,咱们去看看。”
“赶紧的,这还能行,我们打小长起来的,咱这孩子不是胡闹吗?”
三人着急慌忙地跑到西鸟学校的操场。
操场围了好几圈人,有周围的村民,有老师和学生,还有一伙穿军服的人。操场上的赵信和宋老三被五花大绑着,背着一个“反革命,反军阀”的牌子。
“各位乡亲,今天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最近‘反曹’的有志青年,省政府的曹氏,欺压百姓,镇压学生运动,残杀进步人士,天怒人怨,在咱们村竟然有人提供情报,出卖革命同志,这样的人应该收到惩罚,今天就要对他们进行审判。”
“黄文化,狗日的,我是你爹,看看,我是你爹。”
“把下面的进步人士带上来。”,臭蛋被拉扯到高台上去了,他看见儿子这个打扮,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他谁不,你管他叫叔叔呢,和我一块长大的发小,他还是你的老师呢,你今天要宣判他,谁给你的权利,你吃屎长大的吧。”
“爹,不要激动,他是反革命,是国民党反动派。”
“放你娘的屁,赵老师啥人,你不知道,好歹他还是你的老师,有这样对待老实的吗,没他哪来的西鸟学校,如果他是反动派,他的家还是那个穷酸样。”
“他在反动派的学校里教书呀。”
“哈哈,他在这里教书就是反动派,那你还是他学生呢,这咋说,赶紧松绑。不行你把老子也绑了。”
台下气不过的韩妮妮也指着黄文华大骂。
“他可是咱四里八乡的文化人,你这样对他,让我觉得心寒,他教书育人难道还有错,你跑出去搞这些玩意,我管不着,但是你在外面那一套用在乡亲们身上,绝对不行,要不你也把我押上去。”
“你们都不要激动,这些军阀、反动派残忍杀害没你们的亲人,孩子,难道你们无动于衷吗,我们这样就是为了学生运动,响应咱们关中道这次大规模的‘反曹’运动。”
“孩子,赵老师绝对是好人,至于宋老三也放了吧,对他你们可以再研究,把事情搞清楚再开这个大会,冷不丁搞这个大场面,影响多不好。”
一直被捆绑的宋老三,看见赵信也解绑了,就央求给自己松绑。
“孩子,周围几个村的老人墓地几乎都是我挖的,我就是一个农民,和你说的啥运动没关系。”
“你的问题很大,有消息说,你给政府提供情报,破坏学生运动,你才是反革命。”
“你这同志,不能把这个帽子扣到我的头上,我和你爹都是一个村的,这乡里乡亲的,你这样对我,冤枉我了,而且你奶奶的墓地还是我挖的呢,都没一点好?”
“你到底出卖革命没,以后你要和那些军阀保持距离,不要做伤害革命的事情,松绑吧。”
赵信和宋老三被松了绑,台下的百姓觉得这些年轻人应该就事论事,不能冤枉好人,只有和百姓一条心,才能把事情干成。
宋老三看见没人再管着自己,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赵信看着黄文化脸色沉重,似乎有好些话要说,先抬手让百姓散去,不要聚集了。
“这些年长高了,呵呵,也出息了,回来批判老师来了?”
“老师教过我,我没忘,可老师在国民党的学校教书,这样不好吧。”
“那你给老师说说,我应该去哪儿,没你的时候,我就是老师,你吃奶的时候咋没来批斗我呢?”
“你可以去延安呀”
赵信拍了拍黄文化的肩膀。
“孩子,赶紧收拾跑吧,这里不安全,群众基础不是很好,等时机成熟了吧。”
“我做好了牺牲,我不怕。”
“你咋就是个犟种呢,先回到那边去,现在是‘白色风暴’,你不要大意,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臭蛋两口子拽着儿子的衣服,说啥都不让离开,这次非回去不可,就这样拉拉扯扯关进了房里,还上了锁。
“我到街上买点猪头肉,把门锁好,不要让这小兔崽子跑了,这回就老师待在家里,过几年给你成个家,我就完成任务了。”
“放心,我去王家支应一声,快去快回。”
等臭蛋满心欢喜地回到家,发现锁着的房门被撬开了,气得他破口大骂。
“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走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白瞎了我这些猪头肉,老子平时都舍不得吃,呜呜”
王有财看见韩妮妮着急跑进里屋。
“咋了,家里的猪又饿了?”
“没,没有,刚有点事,没来得及打招呼。”
“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在哪做工都要懂礼数,你这一去,不声不响的,不应该呀。”
“干爹说的是,下次我一定打个招呼,这次事发突然。”
王有财看着韩妮妮姣好的身段,正在屋里收拾碗筷,心里突然像爬进一条虫子,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家真缺这样的帮手。”
“干爹刚才说些啥,我没听清楚。”,王有财凑近她,拉着围裙的衣角,看的韩妮妮脸上直发烫。
“我没说啥,我听说你的儿子参加了革命,还绑了学校的老师,有这事吗?”
“没有的事,都是讹传。”
“我也是这么对候管家讲得,日后回到候局长那边,话不能乱讲的,懂吧。”,他说着拉起韩妮妮的手,摸了一下。
“这伺候牲口的手,皮肤也这般光滑细嫩,给我讲讲咋保养的。”
“干爹这样就不对了,你一把年纪了,要给自己留脸面,我是个正派人家。”
“啧啧,来我这里都说这话,有几个是真的,还不是瞧上我家的钱财了。”
“你这话就说错了,我觉的在丈夫落难时,你帮过他们家,至于因为啥原因,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打听,现在我们成家了,就只想好好过日子,来你家不图你的工钱,就是觉得方便,你对臭蛋家里好过,没贪图你家东西。”
“你这话让我心疼,干爹见你第一面,就很稀罕你。”,王有财说完就要上前搂抱韩妮妮。
“你不知廉耻,你家的活,我不干了。”,韩妮妮躲开王有财的大手,转身往外走。
韩妮妮把腰上系的围裙解下来,扔在了地上,气冲冲地走了。
晚上臭蛋看见老婆在油灯下补衣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儿的模样咋这般难看,王家的活计不好干?”
“不干了,去了让我喂牲口。”
“谁说的,不是给人做饭吗,那我可要问问王富贵了,这小子忽悠人。”
“不了,不不要问他,我就想在家等你,把这个家看好,其实我也不图你大富大贵,咱就是老百姓,虽说现在孩子大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安安稳稳一些好。”
“咋说这话,赵信就这样说话,讲故事一样,还好听得很。”
“你娘在世时,王家对你们可好?”
“好着呢,还真的感谢王家呢,没王家的收留,哪有现在呀。”
“你应该感谢你娘,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当然啦,我娘和你一样,干活可麻利了,就是死的可怜。”
“嗯,命里注定的吧”,韩妮妮看着臭蛋憨厚的脸,自言自语说。
“要不,咱再生个孩子吧?”
“都多大年纪了,你说啥胡话,图个啥?”
“我不想让你们黄家绝后,我一直心里不踏实。”
“瞎说啥话呢,就像我要死了一样,咱家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不吉利的话。”
‘好了,我不说了。’
两人再没言语,熄了油灯
王有财又差人把儿子请了回来。
“你赶紧把你王姨请回来,家里没个做饭的。”
“臭蛋媳妇不干了?”
“我思来想去,觉得王姨还是合适些。”
“你不是说她手脚不干净,又老又丑,现在又请回来?”
“我觉得好就行了,你别问那么多,再说你们姐弟还有点良心没,是不是想让我早点死呀,都是有家室的人啦,你知道啥是寂寞吗,孤独是个啥滋味?”
“好,我给你打听打听,听说王姨是个大忙人,有几个老头愿意出高价请去呢。”
“那还等啥,快点去,你真不孝顺呀。”
睡到半夜的韩妮妮,正躺在臭蛋的臂弯里做着美梦,忽然家里的大门被人一通乱砸。
“开门,里面的人快开门?”
“大半夜的,吃了火药了,不能小点声呀。”
臭蛋披着上衣,提溜着鞋子跑出来开门。
明亮的火把照在他面前,一阵灼热感,他扭头看见宋老三鬼头鬼脑地往家里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