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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关中道(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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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里,李老汉被一阵响动惊醒。

    自从吴先生下葬后,吴家大院鲜有人光顾,它就像一座历史遗迹一般,静静地矗立在里,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你是谁,干嘛的?”,一个黑影从门厅里出来。

    “不要紧张,李先生,是我,咱们在一个屋里住过。”

    “你是冯和尚吗,他可不是这个嗓音。”

    “我是相马的那个”

    “是你呀,蹩脚刘,快到这来,那边有老鼠夹子。”

    李老汉拉着蹩脚刘走进房间。

    “先生住的地方很大呀,就是有些破败。”

    “能维持生活实属不易了,还讲究个啥,时代变了。”

    “你一身的武艺,咋不发挥下,在国军里找个教练的差事,也好有个保障。”

    “四大家族把持的国民政府,不行,太腐败了,我还是守着我的东家,就这样了却残生吧。”

    “先生,可以看出先生也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不瞒先生,这次我下山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呵呵,我都一个埋了半截的人,能有啥用?”

    “现在东洋鬼子蠢蠢欲动,早有侵犯我中华的野心,北面有咱穷苦人的军队,先生你愿意去吗?”

    “蹩脚刘,我劝你还是安分一些,咱都是在一个锅里吃过饭,有些话我可要提醒你,不是所有人适合干革命,革命是有牺牲,会流血的,单凭一腔热忱是干不成的。”

    “这个我懂,也吃过亏了,我就是认准了先生的为人,我就想邀请先生参加,不知道先生是否愿意。”

    “我年纪大了,也干不成啥事,我可以出些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了中华!”

    “先生这样也罢,听说吴家大院现在空出来了,能借用一下吗。”

    “借用,你不会是派过来征用的吧,实话实说。”

    “现在许多进步人士,学生,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总得先搞一个联络站吧。”

    “那行,反正吴家的老院子空着呢,你得跟少奶奶说声。”

    “她,她还在这儿?”

    “在呀,她也没地方去,靠着一些老熟人接济活着,也是个苦命人,你去瞧瞧她吧,你们的事,我也知道一些。”

    ……

    黄姑娘猛然之间的抬头,看到站在房门口的蹩脚刘。

    “我不会是眼花了吧,瞧你这模样,好像一位故人。

    “是我,熟人,你还好吧”

    “好,你也老了,不好看了。”

    “我们错过了最好的年纪,过去的事情不堪回首呀。”

    这座大宅子是以前很多人的向往、追求,人在贫穷的时候的时候很容易满足,就像年轻时的黄姑娘,她缺少了爱情,别的她啥也不缺。

    早早向着势力地头的人,过得不一定差,你也有捡漏的时候。固执己见,向敌对势力坦牌,对抗,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你只会输。

    黄姑娘就是这样的人,她骨子里的倔强,不服输在某一方面也害了自己,也正因为和时代格格不入,惨遭漠视。

    “你的腿脚好些没?”

    “好不了,得跟我一辈子。”

    “我要是你的腿该多好,陪你仗剑走天涯。”

    “说笑了,你就吃不了那样的苦。”

    “我行,你还不相信,我证明给你看。”

    “好了,你不用证明,我相信你,今天我有事和你商量。”

    蹩脚刘于是就和黄姑娘说了自己的想法。

    “怪不得上次人家要抓你,你藏的够深呀。”

    “你不怕我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小命。”

    “呸,说些不吉利的话。”

    “那你不怕的话,就得帮我。”

    一个月后,吴家大院被重新打扫了一番,也有几个外地人住了进去。李老汉,负责看看门户,有时跑到外面打探消息,接应同志。胡姑娘在蹩脚刘的劝说下,在戒掉烟瘾,因为她答应过他,只要戒掉烟瘾,就欢迎她的加入。

    吴家大院最早是做马匹生意,后来贩卖布匹,茶叶,瓷器,生意做大了,在哪老家建了这座吴家大院。最早的吴家大院还有城墙呢,城墙上还有射击口。专门看戏用的望月楼,就连房子的滴水瓦当每一个都是那样精美。

    现在被发展成联络点,成为‘边缘地带’的特殊存在,为铜川地区,延安地区来的同志提供了不少方便,直到革命胜利,这都是后话。

    东里村的商铺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唐国公李靖的故居就坐落在此。这里东边有一条浊浴河,从北面的台塬裂隙中流出,形成很大一片的湿地,这里水草茂盛,适合养殖滩羊和毛驴,东里村的羊肉泡馍味道最地道、正宗。

    赵智夫妇在这里经营着铺子,生意单一,经营困难,于是就兼做一些早点,这引起了对面张家铺子的羡慕。

    “赵家媳妇还是心灵手巧呀,我就是做不来。”

    “你就是懒,这有啥,只要你勤快些,比我做的还好呢。”

    “你的锅盔咋做的?”

    “锅盔是咱关中道的美食,听说是唐朝时发明的呢,为了修筑乾陵,干活的苦力就用头盔当做锅,制作的面食。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你好不容易找了一条门路,我可不想挡了你的财路,我还是稳稳当当卖寿材得了。”

    “这也维持不了家用呀。”

    “可不咋的,闲来无事,他就接一些木匠的零活,做个桌子,案板的一些粗活,勉强糊口。”

    “我看你也弄个豆腐脑的生意,我忙不过来,你做的话,咱们可以互相照应,也不影响。”

    “那感情好,我试试,说不定咱还把事情干成了,祖祖辈辈在地里刨,也发不了财,赶上好的年景还有口吃的,遇到灾年,百姓又要受苦了。”

    “是啊,咱们这里也该兴修水利了,靠天吃饭总不是办法。”

    “现在当官的不为民做主,就是捞钱,谁还管百姓的死活,你听说没,妇女救助会”

    “这是啥会,能管饱饭吗?”

    “管不了,我也不清楚,最近在一些妇女间流传的一间事,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咋知道,天刚明就得出摊,哪有你的福气。”

    赵信看着院里的一畦蔬菜,绿的那么可爱,红的那么鲜艳。粉色的豆角,紫色的茄子,健壮的萝卜,就连种在墙角的大白杨也在夕阳的照耀下,兴高采烈地扭动着身体。

    生命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次修行,认准目标,迈开步子,向着目标前进。年少时的人生目标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是一个被时代忘却的人,因为向生活妥协,示弱,他保全了职业,保全了这片菜畦和妻儿,可他失去的远远不止这些。

    当你驻足不前时,你曾经瞧不起的人,此时已快马加鞭超越了自己。作为年轻人,不应该总想着我想干啥,要反省自己有啥,能干啥的问题。等有朝一日,自己瞅着玻璃中的自己,一脸的沧桑,回忆过往竟然是平坦无奇,对得起人生吗,人生的意义不就是要超越,要打破封建的牢笼吗?

    臭蛋过来找赵信喝酒。

    “我看你现在的活的挺滋润的,你忙些啥。”

    “我能干啥,和师傅整天奔波在各种事情上,忙的抽不开身,你多好,轻松体面。”

    “学校里的一些孩子要当兵去了。”

    “就咱们这四里八乡办的扫盲班,年龄大的孩子也就认识几个字,会写名字,就行了,年龄在哪放着呢,当兵也是出路。”

    “有点家底的人把孩子往军校里送,只有念书不好活着生活困难的家,才把孩子送去当兵。”

    “妈呀,这还让你整出整治觉悟来,你看呀,穷人家的孩子当兵那是为了生存,富人家的孩子当兵是为了将来当官,战事一起,冲上去的还不是咱百姓的孩子。”

    “你愿意让你的孩子去吗?”

    “我不愿意,这世道给谁卖命都一样,只有真正变天的那一天,我一定亲手把儿子送到前线去,现在不行,都是他妈的瞎扯蛋,圈地盘,老百姓有啥好日子,他能舒坦吗?”

    “我听说安吴那边办了一个青训班,有空找蹩脚刘问问,他这人侠义心肠,说话不会拐弯,太容易相信人,有时这不是好事。”

    “你是瞎操心,听说他都是教员了,和你一个营生,他和你教的不一样。”

    “呵呵,就是不一样了,可我,唉”

    老孙家,老张家,还有臭蛋家的孩子忽然在学校闹腾着说要起义,还把一群同学聚集到一块,宣传他们理解的思想,看见赵信走过来,他们几个也没有胆怯。

    “我说孩子们,你们这是干啥,这是学修,不要胡闹了,下来。”

    “先生,我们不愿意让大家还在蒙蔽着双眼,我们要冲破黑暗的世界。”

    “快闭嘴,我和你们爹妈都一般大的人,还是乡里乡亲的,以前好言相劝,让你们来读书,现在可倒好,你们在这里要革学校的命,很危险的孩子。”

    “先生,我们要去当兵。”

    “我还没得到县上通知呢,早着吧。”

    “先生说的哪个政府,你说的政府,我们不去。”

    一夜之间,村里少了三个少年。以前他们在街道上跑着滚铁环,丢沙包,也偷过东家的大青枣,也扳过地主家的玉米棒,从这一天起,他们已经是那个年代的追风少年,为了他们的梦想去奋斗。

    村里又贴出了悬赏通告,关于蹩脚刘的通告,里面大概几个字眼:通敌,反动,罪大恶极,一千大洋。村民有些气不过,这个蹩脚刘为何值这些钱,能买好几匹骡马呢,为啥我就不值一个大洋呢。

    “你还羡慕他,连个老婆都没有的主,跟你咋能比?”

    “谁说没有,人家可是占过黄家千金的身子,我可没那福气。”

    “呵呵,小心你的腿。”

    “你会翻墙吗?”

    “哈哈,哈哈。”

    “听说,吴家的少奶奶也和他有染,这消息可靠吗?”

    “都是好多年的事情了,人家那是真爱。”

    “哈哈,啥是真爱,偷鸡摸狗吧。”

    赵信看着蹩脚刘的通缉令,再看看这些谈笑风生的一群人,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隐隐约约地发痛,这是怎样的一个混沌世界,冷漠,自私?他们又像是一群等待宰杀的绵羊,在世界的另一端,一个野心勃勃的民族觊觎中华大地好久了,而这里目光短浅的人还想着通缉令里的悬赏。

    九老太窑洞上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臭蛋的孩子看不出来呀,这不声不响地就整出个惊雷。”

    “我家孙在也是,两口子在东里卖寿材,做木匠,这回完蛋了,图个啥呀。”

    “这男娃打小就得收拾听话喽,长大了拿捏不住。”

    “都是学校教得不好。”

    “呵呵,咱的娃是学习的材料吗?”

    “就是,还怪到学校身上,学校都被指着鼻子骂了。”

    “孩子大了,不由娘,在外风风雨雨,这回一定吃了苦头。”

    “不听话,就得吃亏,不信看着。受不了过阵子就回来了。”

    张心怡好久没有还学校了,这次学校的孩子闹事,惊动了教育局,已经是副局长的张心怡这回坐不住了,她要实际来调查一番。

    钻出车厢的张局长压根就没正眼看赵信一眼,径直走到事先准备好的讲台前。

    “各位老师,我一听说学习发生的骚乱,立马就下来调查原因,是学生自发行为还是咱们学校有人在教唆,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教学事件,我们要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不能让事情再发生。”

    台下的老师鸦雀无声,也没人敢吭声,现在的张局长手段比侯局长厉害的多,关于她在教育系统里的花边新闻早有传闻,大家害怕打击报复,没人敢声张,只是在心里咒骂她。

    “这次事件影响太坏,为了整顿教师队伍,对咱们学校第一责任人,赵老师做出辞去校长职务的处理意见,希望别的老师引以为戒,为党国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

    赵信因为被卸了职务,反而觉得很轻松,以前他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好,对不起党国,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党国已经不是以前的党国了,它只是某些人牟利的一个跳板而已,这样的教育注定是失败的。

    赵信看着张局长的脸,轻蔑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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