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关中道(二十一)
再次见到张心怡时,人家已经是教育系统里的干事了,她的外貌没多大变化,就是换了新的发型,可她说话的口气,满嘴的官腔,还有那趾高气扬的神态,令原来的教职员工大跌眼镜。
“这人呀,真的看不出来。”
“还能让你看出来,都是暗箱操作。”
“有个漂亮的脸蛋也很好呀,至少不用那么辛苦。”
“吆,羡慕了,可惜领导瞧不上你呀。”
“赵校长瞧上就行啦。”
“赵校长能保你上官发财吗,还得靠关系,靠后台,不然一辈子就是个教书匠。”
张心怡骨子里透出的一身傲气,其实她在伪装,不想让别人洞悉她的内心,越是这样女人,她的内心往往很脆弱,心存善念的人,如果能够多点忍让,包容,也许她还能回到以前的精神世界,如今看来,她就像河边溺水的人,越是用力,越是下沉的快。
她可以去局长的办公室,可以接受教委分派的任何工作,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在教育系统里初露锋芒,每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群成功的男人。男人已经是她手里的工具,她要利用好他们,让自己在仕途上越爬越高。
“心怡,我想问问”,张心怡打断了赵信的话。
“对不起赵老师,我是张干事,请你以后称呼我张干事,谢谢。”
“张干事,我们学校申请安装窗户的费用,啥时能下来?”
“这个我得向上级领导请示,等上面派人来实地考察后再说。”
“你又不是不知情,何况你也在这里教过书。”
“赵老师,我说的很明白了,该走的程序还得走,搞教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是不是先请示,再上报,不按照程序走,谁给批复,找谁签字,钱从哪来?”
“等你们折腾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凉了,我看凉的恐怕不止这些吧。”
迟迟等不来专款专项,老师们就发动孩子先用白纸把窗户糊上,有些胆大的孩子,还在上面写字。“为了民族腾飞努力!”,“我爱你,我的祖国。”,“坚持就是胜利。”,那些五颜六色的文字看上去不太美观,它就像在一条昏暗的胡同里,发出一点点微光,给人力量,让人在黑暗的夜里不惧怕困难,心里得到一丝丝安慰。
赵信也曾怀疑自己的信仰,打小父母就用儒家的思想教育他,学会古人的文雅,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可面对敌人的枪口,还能挺起几颗高贵的头颅,信仰不是一句口号,是实实在在的精神支柱,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而轻言放弃,只有向着信仰的方向靠拢,自己才不会孤单,思想上才能进步。
蹩脚刘自从去了云阳老街,见到茶楼的老板,经过蒋老板的考察,他被介绍到铜川一带去学习,接受再教育。在爷台山的战役中,他也表现得勇敢果断,得到了组织的肯定,是一个正在成长的战士。
他给臭蛋去过一封信,臭蛋借故说老婆快生产了,家里还脱不开身先待在家,其实这些都是黄灿灿的意思,她不止一次告诫臭蛋,如果不想黄家断了香火,就乖乖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听几个当官的人说,现在的国际形势很紧张,弄不好会发生世界大战。
虽然臭蛋并不懂什么是世界大战,就好比他们小时候在土壕里的游戏一样,为了开心做的游戏一样,只图一个乐趣一样。
臭蛋也没个正经营生,最后听了赵老师的建议,去跟着武家的女婿学做菜,每天不是择菜就是烧火,净干些打杂的活计,这让原本就有些心急的臭蛋有些坐不住了,有时发些牢骚。
“师傅,如果我是在少林寺学功夫,我还能理解,挑水、劈柴那是规矩,也能锻炼基本功,可你让我择菜,烧火,这有啥意思。”
“咋了,坐不住了,连个耐心都没有。”
“我家想问问师傅,你啥时教我做菜。”
“你会切菜么,刀工如何,会颠大勺吗,你这些都不会,还学烧菜,不要做梦啦。”
“你这样说,我恐怕一时半会学不会。”
“咱这是个手艺活,也出一些力气,要锻炼身体不说,还要练习刀工,面点,配菜,雕刻的,你没事拿一些土豆,萝卜,多练习练习,也不要眼睛只盯着火塘,也要有颜色,多看看,多问问。”
“呵呵,我还以为师傅不愿意教我呢。”
“赵老师嘱咐我的,我还不给人家面子。”
“那我一定用心学,等我出师后,先给赵老师做上一桌子菜。”
冯和尚关了大殿的窗户,把东西两个水缸挑满水,然后顺着长街往下面的广场去,广场的西边是一排低矮的房子,是宝丰寺专供僧侣休息的地方。刚转过皂角树,发现一个人正等着自己。
“兄弟咱们以前照过面,你是望泾村的冯家人?”
“是,看你脸面也熟,一时想不起来。”
“以前和李老汉在一起的,相马的。”
“刘师傅,是吧?里面坐坐。”,冯和尚把蹩脚刘让进了屋里,点着油灯,漆黑的房间忽然亮堂了许多。
“听说先生去了别处,不知道现在干啥营生。”
“去了一个有信仰的地方。”
“是哪家的寺庙,关中地区的许多寺庙我也是知晓一些。”
“哈哈,不是寺庙,我说了,你可得给我保密呀。”
“那是当然,你说说看。”
“你听没听说过共产国际?”
“啥是共产国际,是一家大的寺庙吗,没听说过。”
“是一个政党,就是咱们老百姓的党”
“你还是不要再说了,这可是佛门之地,要是没吃饭,我去蒸点东西吃。”
“唉,你的思想有待提高呀。”
东里村突然多了一间寿材店,本来就没啥生意的张家铺子几乎要关门,受不了憋屈的徐丽来到赵家铺子前,泼了一盆脏水。
“我说张家的婆娘,你欺负人不成?”,徐秀珠看见叫嚷着。
“我还欺负人,你明明知道,我们开了一家寿材店,你也开一间,你才是欺负人呢。”
“我就想问问你,你们现在有生意没,没生意能怪我们吗,是自己不懂得经营,还赖上我了。”
“不是因为你的话,我们铺子不至于一点生意都没有,还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呀,人家想买谁家的,你还做主不成?”
“反正,你的铺子开不成,我今天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听到有人吵架,赵智放下手里的活,从里面走了出来,就看见对面的张大锤拿着头,着急地跑过来。
“媳妇,咋了,他们欺负你了。”,刚跑过来的张大锤看见老婆坐在地上,以为赵智两口子已经动粗了。
“起开,刚开门,啥意思,无理取闹?”
“啥叫无理取闹,自从你开了铺子,我们家就没了生意。”
“呵呵,你不是依仗宋老三给你拉生意吗,怎么,现在拉不动了呢?”
“你少给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你的铺子还开不?”
“开呀,不开你们养我呀?”
刚开始有一些人围观,想看看热闹,可最后无非就是一场口水仗,没啥砍头,也就散了。
九老太听说自己儿子被人欺负了,还是被张大嘴家的欺负,本来打心里就瞧不上这一家人,想过去理论理论,被赵仁拦住了。
“娘,你这干啥。”
“你说干啥,吵架去,我在村里吵架还没怕过谁,人家都欺负到头人了,我们连个屁都不放,这以后在村里咋混?”
“那你是要钱还是要脸?”
“啥意思,大儿子?”
“快进屋,听我说,两家都是干一样的营生,开始就是矛盾,要么是对面关门,要么是咱们关门,按理说咱们经营时间不长,是后来开的,对不,这就是咱要抢人家饭碗,人家没生意,自然会怪咱。”
“那你的意思是让老四家关门,认输呗。”
“我不是那意思,我还没说完呢。”
“咱不关门,咱可以经营一些配套的东西,比如纸扎,‘童男童女’,“摇钱树”,纸钱,烧纸,香炉,花圈,等等。”
“棺材铺子不卖棺材,卖那些玩意能挣钱。”
“肯定挣钱,不可能天天都有人买棺材,可方圆十几公里,过白事的可多着呢,只要你把这些弄好,比开寿材店挣钱多。”
“瞧你说的好听,那你咋不去弄呢。”
“娘,你知道我这人,动动嘴皮子还可以,让我干活,我可懒着呢。”
赵智的铺子还继续开张,只是把原来的寿材铺子改成丧葬大全的门头,因为没了竞争,两家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了,两家都有生意做,有时还能互相介绍生意。
徐丽丽因为东里村门店的事情一直没答谢过孟广义,对他来说不就是一抬手的事情,可在徐丽丽心里,孟老板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天下午,她早早地打发了丈夫,独自一人挎着包袱顺着一条小路向鲁桥而去。她也害怕碰见熟人。
万宝楼的伙计钻进雅间,告诉正在陪酒的老板,说楼下有人找你事。
他刚刚掀开窗帘,发现徐丽丽站在街边,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万宝楼的门口。
“你来干啥,这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我来给你送点东西,你帮了忙,我还没谢过你呢。”
“谢啥,如果牛真有心的话,那天你来我楼上的雅间好好谢谢我。”,孟广义不怀好意地笑笑。
“我说正经的。”
“我是正经的,你正经不正经,我不知道。哈哈哈,玩笑而已,还拉下了脸。”
“今天你不回庄里木,能捎带我一程吗?”
“今天不行,楼上来了警察署的人,知道为啥不?”
“来咱这里抓一个人,一个反动分子。”
“谁呀,我认识吗?”
“你听说过,可能不认识,就是在村里讨过饭,和吴先生的太太有关系的哪位,记得没?”
“那个死瘸子,咋了,咋反动了?”
“嘿嘿,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跑到这儿鼓吹什么革命,都认不清道行,他找的那些人呦,都是啥货色,真没眼光。”
“那抓找没?”
“没呢,那几个公差,吃饱喝足就去,听说人在云阳街道的一间茶楼里,你急啥,我还没说完呢。”
听到消息的徐丽丽,觉得蹩脚刘此时凶多吉少,她和蹩脚刘没有交情,可她知道臭蛋和赵信一直去云阳的茶楼,这里面准有事,再说人家老赵家因为生意,给各自留了一条活路,就算这件事情和自己没有关系,也得提前告诉赵信一声,免得自己受到牵连。
她一路小跑,等赶到村里,已经过去个把钟头,也许那几个公差,已经拿住了蹩脚刘。赵彩云看到徐丽丽着急的样子,问她出了啥事,她就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赵彩云。
“真有这事,现在这事挺棘手,学校上面领导一直想办法整治赵信,一直没有借口,如果这个事情被人家利用了,我们家不是吃亏没。我去告诉一声。”
得了消息的赵信立刻就往云阳赶,耳旁是呼呼的风声,他心急如焚,在那个混沌的世界,能够早早接受新思潮的人并不多,不是没人知道,大多数人是因为害怕,那是要掉脑袋的。
教过赵信的蒋教员,被侯专员整治过一次,还被关进了大牢,就是因为‘新思潮’的事情,好在被侯专员身边的女人出手相助,重获自由,听说因为举办什么学习班,又被抓走了,现在生死未卜。
看到突然出现的赵信,蹩脚刘很吃惊。
“你怎么来了,是参加学习的么?”
“你赶紧逃命吧,以后这个地方不要再来了,有人盯上这里了。”
“怕啥,革命总会有牺牲的。”
“我看你还的回去好好学习,就你那‘睁眼瞎’只能害死更多人。”
“后会有期”
蹩脚刘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远远的官道上,几个公差模样的人,骑着大马,向这间茶楼而来。
吴先生的太太黄姑娘听说蹩脚刘还活着,心里很高兴。自从吴先生下葬后,黄姑娘就独居在西厢房,隔几日那房里就有响动,李老汉心里也明白,准是那个相好的来了。
李老汉站在吴家大院的匾额下,曾经这里灯火通明,有说有笑,喝酒吃肉,惩恶扬善好不快活,如今的光景只剩下惨淡,两侧的石狮子,静静地蹲在地上,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