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关中道(十七)
孙家的两兄弟分家时,在界碑处种下一株榆树苗,十几年间,这棵小树长疯了,一年一个样儿,树冠已经遮住了半个田间地头,孙家执意要挖掉大榆树,被马大嘴拦住了。
“瞅见没,这树也没修剪过,分叉也多,做木材里面的树瘤子也多,也不经济,挖掉也好把地方也腾了出来。”,孙东望对前来阻拦的马大嘴解释着。
“这树你们不能挖,首先这树在路的中央,先不说夏天纳凉的事情,你如果把它挖掉,是不是要弄出一个大坑来,路的地基就毁了,路不好我们家怎么去芦苇荡拉芦苇,牛车陷进去怎么办?”
“你姐牛车过不了关我们傻事,再说有这棵大树挡着去路,你的牛车也不好过呀,挖掉还省事些,也让田里的庄稼长得好些。”
“那我不管,你得把路收拾平整,还要压实,不然你的树挖不成!”
“我们孙家可就不惯你这个毛病,树非挖不可。”
“你挖个试试,连我也挖了吧。”,说完,马大嘴就躺在大榆树下,就在那里耍无赖,阻碍孙家挖碍事的大榆树。
“你如果不让开,我就把那片子芦苇点着了,让你啥都落不着。”
“你去呀,吓唬谁呢。就凭你说几句大话,我就信你了,笑话。”
孙东望扔掉工具就要到家里弄些火来,被孙西望死死拉住,本来这件事情也就结束了,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芦苇荡竟然真的燃起了大说,马大嘴自然想到是孙家兄弟使得坏,也就跑到孙家去理论。
听到动静的孙家人,赶忙把大门插上,生怕那个泼妇闯了进来,没得逞的马大嘴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老孙家弟兄常家在外在外打工,能吃苦耐劳,靠着勤劳的双手勉强盖起了新房。西鸟村最早的居民几乎家家都住在地坑院中,这种住宅只要肯花力气,也就多挖几口窑洞的事儿,前些年来了‘虎烈拉’的瘟疫,关中道死了好些人,再加上地坑院阴暗潮湿,如果遇到大雨天气还容易引发雨水倒灌,所以现在有点经济的家庭都开始盖新瓦房,把家都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
“生个孩子没屁眼的货,是不是你们家祸害了那边芦苇荡,出来说话。”,马大嘴在外面大声喊着,也不见孙家人出来理论,她心里八成就能默认是这家人祸害了自己。
“能干出这等下流的事情,断了人家财路,也不见得你们的日子好到哪去,还不是一年到头给人卖苦力的命,活该你们穷。”,躲在家里的孙家兄弟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打开门,一个箭步就来到马大嘴跟前。
“你好好说话,不要再这里指桑骂槐,说些酸不溜秋的话,你家啥模样自己心里没个底儿吗,在我家门前撒野,你是活腻歪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害了你,有啥凭证,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那天你们不是说要点了我们家的芦苇吗,现在它着火啦,不是你点的还是鬼点的不成?”
“我说的气话,你以为是真的,那我说你是偷孩子的贼呢,你也信?”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敢承认罢了。”
眼见这两家在村里吵得不可开交,四老太拉着马老太到一旁窃窃私语。
“张家媳妇,你听我说,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了,孙家弟兄绝对没做那事,我可以担保,你信我一回,回去吧,不要再闹了。”,马大嘴见了四老大说了话,一方面自己手里没有证据,另一方面四老太都给了一个台阶下,自己也要识趣。
“既然老祖宗发了话,我也不能不兜着,这事咱现在不提,先把事情记下喽。”,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顺坡下驴,马大嘴也就不再叫嚷,无趣地回去了。
李淑梅看见马大嘴冲着孙家大发雷霆,心里暗暗欣喜。她家的日子过得紧巴,总眼红人家的日子,盼不得比自家过得好的家庭多出现事情,她的心里才高兴快活。
看见马大嘴远去的身影,李淑梅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有你这样的乡亲,丢人现眼,我看烧得好,让你不帮老娘。”
孟家丢的女孩一直没有找到,急的孟家千金茶饭不思,每天派出去的几拨人都是没一点音讯。
“姐姐,咱们该好的地方也找了,关中道里人各路人马,我也放出话来,只要找到孩子,重重有赏。可是最近的风声有些紧,乾县那边正在修筑工事,铜川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看咱们这里也太平不了几天,这几天有支部队驻扎在马莲滩的四圣庙附近,听说要把部队开到爷台山去。”
“那是个山坳呀,一脚宽的路,几时能赶到爷台山。”
“咱们就甭操心了,咱也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冯将军,咱就一个普通老百姓。”
“倩倩的事情咋办,眼看又要打仗了,兵荒马乱的,我的孩子,让我咋办呀。”,听说时局又将动荡,可偏偏输了这样的事情,有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已经着手收拾金银细软,变卖家产,普通家庭原先是啥样现在还啥样,穷人走到哪里都是穷人,只有一条命,谁坐了龙椅都一样,给谁卖命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改个年号,换上一本黄历的手续而已。
四圣庙驻扎这一支部队,苦了村里的百姓。很多人操着南方口音,吃不惯关中的面食,喜欢米饭,部队行军也需要兵源,偶尔也抓些壮丁,让他们干些杂活。
话说个把月前,部队行至修石渡,远远地看见从山腰上下来两个人,他们赶着几只山羊,形迹可疑,发现有士兵盘查,想撒腿就跑,被当兵的一枪托打倒在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上前问话。
“你两个龟儿子,跑个啥,哪来的羊?”
“我们自家的羊。”
“敢骗老子,想死吗,现在充公了,还不快滚?”,说完,军官就朝天上放了一枪,两人瞅见开了枪,撒腿就跑,等跑了好几里地,高个子对着胖子说话了。
“我说胡哥呀,咱这为了啥,你好好开你的馆子,找我弄个这营生,险些丢了性命,我看还是和死人打交道好些,比这强多了,这伙人手里有枪,幸亏跑得快。”
“宋老弟,你盗墓那营生也不咋样,有几回到我馆子的饭钱还没清账呢,你忘了。”
“我不是走的着急,你又说那话。”
“嘿嘿,就是因为我的羊肉馆子离政府近些,你瞧见没,大把的欠条,找谁去要账,早些黄了好呀,省得整天提心吊胆,害怕得罪哪家的阎王,现在这世道呀,小鬼当道,哪有百姓活路。”
“那咱们这趟活没逮住,我的工钱也就顶帐咋样?”
“行,只要你的嘴把门,咱下次还能合作,你最近不要回去,咱再合计合计,弄个大动静咋样”
“胡哥,咱得找个有钱人家,穷人没啥油水,就好比我们村东的媒人家,竟然连赎人的钱都凑不齐。”
“那咱回去商量,到了前面路口,咱们分头走,太扎眼。”
昏黄的油灯下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老弟,她说的可是真的?”,一旁的高个子贴上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胖子转身问女人。
“你果真恨他?”
“当然恨啦,我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好,那咱们就这样办,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三个人密谋了好一阵子,过了几天,孟家丢了孩子,一直都没有找到。
驻扎在马莲滩的部队是一支杂牌部队,没有重武器,说白了就是战场上的‘炮灰’,当兵多年的老油条,看到这次的阵势,觉得凶多吉少,也就破罐子破摔,能抓到鸡就烤着吃,有粮食就抢粮食,在门口架起好些大锅,家里能盛饭的家伙都抢了来,锅碗瓢盆算好的了,有些士兵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把床下放的痰盂和尿盆也翻了出来,用水冲冲就开始用了,他们已经不是士兵了,是一群恶魔,一群即将拼命的恶魔。
“起开,再敢当爷爷的道,就宰了你。”
“你们可是保家卫国呀,日本人刚撵走没几年,你们的吃穿都是百姓供着呀。”
“爷爷就是替你们打仗,这一回上了战场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上一顿,都难两说,死前让爷爷当一回饱死鬼”
军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将送了命的人,也就这一次了。此时他看到远处走来两个人,是被吓跑的赶羊人。
“咋的啦,回来讨要你那五只羊来啦?都拉成粑粑了。”
“军爷,我有个事情想对你说说。”
“逃命去吧,不要来这扯闲篇。”,军官懒得招呼他们,部队休整几日就要进军爷台山,两个胆小鬼不该去惹恼军爷。
“军爷,我看大家吃的太粗糙了,我知道那里有好酒好肉,是个好去处。”,军官直起身子,很感兴趣。
“真的有,哪里?”
“你瞧,从这往南走,顺着沟边,就能走到鲁桥这个地界,那是个老镇店,好些商贾,就是偏僻一些,不好走道。”
“你带路,让我们吃饱喝足替你们上前线,有你的好处。”
“军爷这事应该这样办,应该”,精明的胖子他早把计划烂熟于心,计划缜密,他借军人的手段逼着孟家就范,人家手里有枪有人,孟家再厉害也干不过军队。听从胡胖子的计策,军官带着队伍大摇大摆地到了鲁桥镇。
这回万宝楼可遭了殃,这些人的吃喝拉撒统统算在孟老板身上,他也只能满脸堆笑地伺候着,他的一家老小被集中在几间房的小院里,只因军爷说找到了孩子,这是回来拿赏钱,只因弟兄人多,也过来讨些吃喝。
这一切都是胡胖子计划,以他的实力和孟老板死磕,那好比‘以卵击石’,自己毫无胜算,只有‘借刀杀人’,才有胜算。
孟老板这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为了侄女,这回自己栽了跟头,他被突如其来的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得罪了哪家的人物,谁会这样报复自己。
幕后的两个小角色不敢露面,呆在一个废弃的窑洞里看着孩子,丢失好些日子的倩倩神情涣散,她一直担惊受怕,被人恐吓,虐待,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早被吓懵了,乖乖地听话。她看不见蒙面人的模样,只能从声音里听出来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得了便宜的军官带领着部队缓缓向着西北方的山坳前进,这里是嵯峨山的一个峡谷,多年前的土匪就是我藏在里面,凭借着地理优势和政府纠缠了好些年,也死了好些百姓。
“军爷,赏钱你也拿了,吃饱喝足了,我的侄女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哎,不急,等我和弟兄进了山,有人自会把她送回来,稍安勿躁。”
得了钱财的军爷一行人,点着火把,趁着夜色慢慢地向着山坳里走去。军官没有食言,果真夜里把倩倩送了回来,得了钱财的三人好不欢喜。
“你两个随我进山,女人可以回家。”,军官骑在马上,用鞭子指着胡胖子和宋高个,让女人走开。两人面面相觑,要这些钱财有何用,拿来垫棺材板也觉得膈应的疼,有啥用呢。可此时几把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他们,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
接下来的好几天,爷台山的枪炮声一直响个不停,渐渐地枪声小了,再后来,离爷台山比较近的后爻村经常莫名消失几条土狗,过几天又回来了,有时还能叼回来几块骨头,村民一看,吓出一身冷汗,那分明就是人的骨头。
大胆的村民就到山里看个究竟,去过的人回来都会做噩梦,漫山遍野的尸体,残缺不全,面目狰狞,死不瞑目,有些遗体还拼不到一块,战场上还有两个人在搬运尸体,一个高个子,一个胖胖的人。
村东头的李淑梅忽然学会了打扮自己,还在做着说媒的营生。她重新请了老赵头父子,把后院的猪舍重新修葺了一番,还支付了工钱。
许久没见面的四老太拉着李淑梅的手,夸赞她的气色好,是一个富贵命,有“老树发新芽”之说,越活越年轻。
“我的四妈,你说的我浑身不自在了,你有事吧。”
“也没啥大事,我们宋家就剩一根独苗了,一直没有讨到老婆,我想让你保个媒,给寻思个老婆,我也就心安了。”
“这好说,我给咱留意着。宋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
“你和马大嘴有些过节,不会是你把人家的芦苇烧了吧。”
“四妈,你说的啥呀,还真不是我,这里面另有其人。”
“谁呀?谁这么大的胆子。”
“你没瞧见马大嘴说那些话,多难听,就是有人点着的,点着后还跑得挺快。为了几句拌嘴的话,断了人家财路,做得有些过分了。”
孟广丽见到女儿时,情绪几近崩溃,女儿肯定受了很多委屈,见到生人吓得浑身哆嗦,早没了昔日的风采。他们很想知道是谁骗走了她,问了几次,孩子只是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