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关中道(十五)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枝的空隙斜射在地面上,树上的叶子被风刮的干干净净,掉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作响。
心怡独自走在校园的操场上,身后是寂寞的影子跟着她,不懂情调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此刻她面对空荡荡的校园,心里在思考着。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她追求的只是梦而已。当初得知赵信结婚的消息,那颗火热的心也曾心灰意冷,可她觉得只有自己懂得怎么爱他,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打动他。
给孩子们上课时的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唯有在工作时她才像一个年轻人,有激情有活力,可当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的时候,她想父母,也曾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倔强的性格让她一天天地忍受着生活的孤独,她也想和赵信倾诉,可是风言风语的迫害,让这个执着的女孩胆怯起来。
赵信怎会不知张心怡的心思,家里一直都有一个爱她的女人,虽然赵彩云没有张心怡聪慧,毕竟这些年在家里忙里忙外,深得父母亲人夸赞,如果自己不顺从长辈的意思,他们多年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
张心怡是他心里的秘密,就算自己喜欢她,自己也不能表白,爱情是自私的,不能开花的爱情只剩下了凄美。
赵铁蛋被被管后勤的老师抓了现行,正接受校长的批评。
“铁蛋,你父母是咋教育你的。这是学校,不是你家,能随便爬墙头吗?”
“爬习惯了,我改还不成吗?”
“你知道你为啥叫铁蛋吗,我今天就给你讲讲。小时候你就很调皮,村东头的吴家后院原来有一棵尖枣树,你还记得吗?”
“咋不记得,我常去摘枣子吃,那种尖枣就算是青果也很甜。”
“你贪吃人家的枣子,被人家发现,你来不及从树上爬下来,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主人家害怕把你摔个好歹,可你就像一个铁疙瘩,愣是啥事没有,从此你就有了这个外号。”
“那我还得感谢那棵尖枣树么,白捡了一个名字。”
“今天为啥爬厕所的墙头?”
“嘻嘻,老师我知道。”,一旁的牛二嬉皮笑脸地说,他可是铁蛋的死党,除过晚上不睡在一起,干什么事都在一块。
“那你说说,为啥?”
“他想看张老师的屁股。”
“那个张老师?”
“教我们国语的张老师,最漂亮的老师。”
“铁蛋,你整天不学好,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就想看看女生是怎么上厕所的,没成想碰见了老师。”
“牛二,你刚才不是说想看那啥,是他说的吗?”
“就是他说的。”
“我没说,是他说的。”
“啪啪”,赵信将枝条狠狠地抽在他们身上,在外人看来,逮住教育一番就行了,可这两个傻小子竟然碰到了赵信的痛处,也够倒霉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没到放学,这两个小子的事情就传到了家长耳朵了。
徐丽丽埋怨张大锤没本事,孩子慢慢大了,也该张罗着置办些家当,保不齐以后能派上大用场。张大锤正在用墨斗给木材拉线,也不怎么理会她。
“我说的话,你当我在放屁吗,你瞧瞧你的儿子,在学校翻人家厕所的墙头,丢人呀,你也不管管?”
“我管,我敢管吗,我给母亲想拿上几个鸡蛋,你都讨了去,家里有我说话的地方吗?”
“你和我白扯啥呢,就说孩子这事咋办?”
“最近来个几个急活,需要加紧给人家赶出来,孩子说说就得了,你看我,没人管还不是照样长大了么?”
“我得好好教训一顿。”
“唉,说话注意点,好好说道。”
那一夜铁蛋被母亲教育了一番。
第二天他还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检讨,忙活了一晚上,铁蛋好不容易将写了半页的检讨书交到赵信手里,此时赵信拿着铁蛋的检讨书,就像天书。
“下面我读一下赵铁蛋的检讨书,大家以后要引以为戒,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操场鸦雀无声,大家准备听听铁蛋的检讨书。
“各位同学,各位老板,我是赵铁圈,我不应该圈圈女厕所,我知道错了,以后痛改圈圈”
操场上的师生都被赵铁蛋的天书逗得前仰后合,有人笑得肚子疼,有人还得找个胳膊搭上,生怕直不起腰来。
“大家不要笑了,赵铁蛋就你这样还不好好读书识字。”
“老师,有些字我不会写……”
“你这回当个一次反面教材,不会写字会闹笑话的,没有知识是会被人欺负的,以后要专心学习。”
……
赵铁锤接了几个要紧的活,需要加班加点地干,只要不耽搁了日子,买家还会加些赏钱。
为了赶制寿材,张铁锤搬到了东里的铺子里住,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得了消息的孟老板,早都按耐不住性子,期待天黑的快些。打了烊的孟老板,钻进马车里,着急往回赶。
许久没有见面的两人,在张大锤家里厮混,不巧被村里的媒婆瞧见。
李淑梅透过门缝往里瞧,心想我刚才明明看见孟广义了,一不留神人哪去了,莫非进了张家被窝了?她贴着门板听了好一阵子,忽然嘴角挂着笑。分明徐丽丽藏了野汉子,那种喘息声,真真切切。
她本打算去哑巴家购置一些芦苇席子,盖上一间烘干房,她听说武功那边的秦椒经过烘干,能卖上好价钱,是做油泼辣子的好材料,关中人都好那一口。
谁知刚出门不久,就听见马车“吱吱呀呀”地从北面的大路驶来,她纳闷,哪家的大爷黑灯瞎火的走夜路,也不挂上马灯,有啥要紧的事。
她瞅见万宝楼的马车,晓得是孟广义回来了。刚进村子,孟老板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吩咐马夫就停在庄外,自己一个人偷摸着进了村子,过了家门口他也没进去,一直往村西去了,李淑梅觉得这里面制定有事,也就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孟老板在九老太家门前的街道停住了,李淑梅纳闷,难道马大嘴嘴里讲的故事不是传言么,碰巧赵义出来解手,也就化解了心中疑虑。经过这么一走神儿,孟广义的影子不见了,李淑梅一边数落 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边盘算着既然已经到了村西,何不去买些草席?她猛然间想起,张大锤白天拿着铺盖住到铺子里去,她有个大胆的想法:莫非张大锤的老婆偷汉子?
李淑梅意外得来的消息,她是讲给赵大锤呢还是马大嘴,思来想去,还是先将事情压一压,以后兴许还能敲诈一笔钱财。
正在赵家厮混的两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私情早被人窥见,可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正月初二,按照关中道的习俗,嫁出去的姑娘在这一天是要回娘家拜年的,赵大锤吃完饭火急火燎地去铺子干活,临走时特意叮嘱徐丽丽,让她和孩子去马桥村给舅老爷拜年。享了清福的马大嘴,好吃懒做,身体走样的厉害,身体大不如前,走不了长路,也只能让孙子走走亲戚。
铁蛋唤来牛二,因为上次被责罚的事情,铁蛋对牛二没有以前那般好了。
“铁蛋,拿上这些点心,去给你舅爷去拜年,如果问起我们,你该咋说?”
“大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脱不开身,可礼数不能少,只好让我去喽。”
“讲得好,来把这些点心背上,路上小心些。”
“点心舅爷能咬动吗,还有别的东西吗?”
“能拿出来都不错啦,我对他们马家没啥好感,都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主,就这些,早去早回。”
铁蛋和牛二像逃难的孩子,背着东西,顺着村里的沟边往南面走去。
正月的太阳很刺眼,他们走走停停,有时停下休息一会,有时去追受惊的野鸡,直到日头偏西,他们还没有走到马桥村。两个孩子饥肠辘辘,牛二盯着包里的点心。
“包里的东西能吃吗,我们不如先吃饱,然后再赶路。”
“这可不行,这是给舅爷送的东西。”
“你舅爷能咬动吗,等你到了舅爷家,他打开一看,点心他咬不动,还不是给你吃,这转了一大圈,还不是被你吃了。”
“这是偷吃吧。”
“啥是偷吃,你这是转赠 ,就跟继承差不多,吃就得了,给你讲不明白。”
他们两个捣蛋鬼就这样把本该送人的点心祸害的一干二净,只留下几个空盒子,等他们见了舅爷,老人家打开一看。
“哎呦,我的妈呀,这是个啥意思,拿个空盒子,几个意思,是不想来往了,还是我得给里面装点什么呀?”,舅爷摸不着头脑,就问铁蛋。
“你出门,大人是怎么交代的?”
“大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脱不开身,可礼数不能少,只好让我来喽。”
这下可难住了舅姥爷,这回个啥东西呀?按照关中道的习俗,初二女儿回娘家拜年,娘家人是要回礼的,以前就是大花馍,还有几件礼品,空着手回去,会被婆家耻笑的。那时的经济较差,一盒点心,被几家亲戚转着圈送人,不是东西不好,是那个年代百姓普遍贫穷,舍不得吃。
马大嘴得知娘家回了一个大白馍,这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的哥哥是不是老糊涂了,大过年的这回礼是个什么玩意呀。
正月还没有过完,李淑梅急的在家里团团转,这回家里真是摊上大事了。
吴广运也是一个好赌之徒,他只在外乡赌钱,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走街串巷的给猪羊去势的半个兽医,谁知在花池渡村却栽了跟头。花池渡自古都是著名的渡口,这里商贾云集,买卖兴旺,西安需要的大宗商品都是通过这里转运,然后才能到达西安,这里生意红火,赌钱的人也多,谁知吴广运却栽到了一个南洋人的手里,赌输了钱还借了高利贷。
南洋人放话,正月十五拿钱赎人,过了日子就把吴广运扔到泾河喂王八。
得了消息的李淑梅这下傻了眼,到哪去弄几百块银元,这对他们家可不是小数目,找九老太吧,怎么开口,为了那点木材,得罪了人家,人家心里巴不得有多高兴。
她想到了马大嘴,可能拿不出多少钱来,至少可以挤兑一些,几个亲戚凑凑,兴许差不多。
李淑梅高估了亲戚的实力,要么她的为人令人深恶痛绝,没人真心实意想帮他,看她笑话的人倒是不少。寻到马大嘴,她先是各种安慰,演足了戏份,接着哭穷,就是没有帮忙的意思,李淑梅心想:你媳妇做的丑事,等我翻了身,看我怎么整治你们家。
到处碰壁的李淑梅只好使用伎俩,趁着夜黑风高爬过高墙,突然出现在徐丽丽的窗前,吓得炕上的鸳鸯大吃一惊。
“孟老板,别怕,都是老熟人了,出来说说话。”
“你是?等着,我外面可有人,等我出来。”
很快,孟广义从里间出来,瞧见坐在窗子跟前的李淑梅,冷笑一声。
“我还以为是谁呢,白天你给人说媒,晚上你跑出来听人家墙根,这样恐怕不好吧。”
“这可不是你家,这里不是万宝楼,只要我大喊一声,肯定让你身败名裂,你的名声,你家的酒楼可都完蛋了。”
“嘿嘿,就你这等手段,能拿捏了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你不信可以试试,我也不怕你。”
“你想做出头鸟,因为啥,赵大锤那个傻子吗?”
“他知道吗,我还没告诉他,就他妈那架势,都能把你吃了。”
“你想要多钱,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你说!”
“二百大洋,我就当什么没碰见,你继续逍遥快活,我拿钱走人,咋样,孟老板?”
“算我晦气,这个可以商量,我身上没多少钱,你要不随我取钱?”
一直躲在角楼里的徐丽丽瞧见孟广义为了自己下了血本,对他的爱慕之情陡增,可惜她哪里知道,在孟广义的心里,徐丽丽就是发泄欲望的工具,几匹花布都能搞定的女人,他能付出什么真情呢?
李淑梅跟随孟老板到万宝楼取钱,她觉得自己的计谋得逞了,看着白花花的银元,想要装进口袋里拿走。
“你能拿走它吗?
“你要变卦吗,说话不算数,不怕我告你?”
“你去告呀,这里是啥地方,你想清楚没?”
“你想干啥?”
“你一个妇人家,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的酒楼行窃,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啥话说,就是到了县太老爷那里,你也是百口莫辩。”
“你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去,拉到后面房间,收拾听话了,送回去。老娘们,不知道死活!”
李淑梅被身体健硕的伙计教训了一番,她已经没有力气呼喊,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污秽,使劲地抓着皮肤,这一夜她生不如死。
李淑梅目光呆滞地坐在门前,她想去死,可想到丈夫还在人家手里,自己还受了玷污,就这样走了,真便宜了这些社会的人渣,她要报仇,要报复这个罪恶的世界。
“你有事求我,我还敢和你打交道吗,您这样的人家,我们老赵家高攀不起。”
“九妈你尽管骂,我知道自己没脸来见你,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只能找你来了,还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下辈子我当牛做马伺候你”
“起来吧,我家也不是富裕家庭,这样,我们家凑凑,能拿出来多少算多少,也是一点心意。”
李淑梅拿着凑来的五十块大洋去赎吴广运,南洋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扣留了几天,派人去打听,得知就是一个穷苦百姓。命人打折了腿骨,才肯罢休。
李淑梅背着吴广运,走走停停,累的她满头大汗。丈夫多次催促她停下来歇息,她都没有应声。
“这下,你就是我的啦,你这辈子休想再跑远。”
“我再也不跑了,我都腿没了,咋跑?”
“看你这倭瓜的样子,我就是你的腿,你想去哪里,我就把你背到哪里,成不?”
“你咋不恨我呢,您说话呀。”
“说啥,姓吴的,你给老娘记住,你这辈子欠老娘的,下辈子记得还我。”
从此村头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跟在女人身后,看她洗衣做饭,看她喂养鸡鸭,女人最大的幸福不是锦衣玉食,而是更多的陪伴,守候。可是李淑梅一天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痛苦,她伪装的很好,别人无法洞悉她的内心,反而这种心理才是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