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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关中道(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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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鸟学校在吵吵闹闹中开学了。

    村里的“老顽固”多次阻拦,总算保住了芦苇荡子那片坟地,那是老一辈人的念想,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魂,如果想要掘了祖坟,除非杀了他们,政府最后不得已将村东面破烂的库房,用作临时的校舍。

    学校的大门上方,悬挂着校名,那是吴先生特意写好,请人送过来的,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的醒目。

    学校刚建起来不久,只能开设大班和小班,能来上学的孩子也不多,他们需要自己带板凳,有些家庭实在困难,孩子就抱上一块砖头,一块当桌子,一块当凳子。

    教室里的窗户四处漏风,县上修葺窗户的资金迟迟不到位,有些孩子的小手冻得老高,不敢碰,生怕一不小心弄破了皮引发冻疮。

    学校的老师也很稀缺,赵信只能担保把自己的女同学请了过来。

    她是长安县人,父母都是教书先生。

    “心怡,谢谢你,你不来,我这个学校指定要黄了。”

    “瞧你说的,我们张家人人都是热心肠,我不帮你谁帮你,再说都是同学,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张心怡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就像落在草丛间的一只蝴蝶,扇动着清新的的空气,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翩翩起舞。如果说她喜欢这里的乡野气息,没有几人会是相信的。她就像天上的仙子:一头黑漆漆的长发,被粉红色的发箍扎起来,秀气的脸庞,水汪汪的大眼睛,再加上时髦的装束,她那的那种美,超凡脱俗,洁白无瑕。

    “很抱歉,我给不了你多少薪水,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呵呵,如果因为钱财的话,我是不会来你这儿的。”

    “那你不后悔吗,耽搁了时间,你在省城会去好一些的学校教书。”

    “父母也曾极力反对我,可我觉得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

    “心怡,我成家了,我有孩子了”

    “哈哈,你想什么呢,那是你的家庭,被人喜欢是一种幸福,你还很自恋嘛,我是在帮你,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她说得很随意,似乎一切都很自然,可有谁发觉,她刚刚甩起头发的那一刹那,眼角泛起的泪花?

    “学校的条件简陋,好在离村子很近,你在这里注意安全。”

    “我会的,学校跟前还有看仓库的大妈么。”

    废弃的库房原先是几个大户人家放置工具和推挤草料用的,多年没人经营,到处都是蜘蛛网,麻雀早都把这里当做家了,房顶上还少了几处瓦片,晚上都能看见星星。窗户没有一丁点遮掩,漏风也淋雨,现在用窗户纸糊上,比以前强多了。

    班里的孩子素质参差不齐,各自有高有低,年龄相差也大。有好几个女同学,如果是在清末那会儿,已经是出阁的年纪了。他们纪律涣散,注意力不集中,家长送他们来无非就是学会写名字,简单的算术,能应付平常的生活就行,这里似乎不像学校,更像“扫盲班”。

    今天这家的孩子要照看快要生产的母猪,不来学校了。那家的孩子年龄差不多大了,能下地干活了,不来学校了。如果遇到农忙时节,孩子都不来学校了,只留下老师面面相觑。最后学校才规定夏收和秋收时放假,在十天时间里,孩子还要“勤工俭学”,收假后都要上缴几斤粮食。

    赵信带着孩子种树,盖茅厕,修水渠,俨然早期的西鸟学校并不正规,它更像生产队。

    班里的孩子有擅长爬树的,有擅长游泳的,会吹口哨,会口技,有些女孩做法的技术和针线活一点都不比老师差,他们大多出身贫农,能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已经够英明武断了,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依旧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传统思想,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他们也想孩子走出农村,考取功名,掀掉贫穷的帽子。

    “赵老师,昨天我看见前门口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有点害怕。”

    “真的吗,我们可是老师,迷信的东西你也信,不要自己吓自己。”

    门口看库房的大妈却说:心怡老师看见的,那指定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坟墓,你瞧学校水沟上还用墓碑搭成的石桥,我还在上面洗衣服,还有雕刻的图像呢,不信你去看看。

    赵信顺着大妈手指的地方仔细看,的确有一座石桥,一座用墓碑做的石桥,因为有人经常在上面洗衣服,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只能看见“诰命”字样。

    第二年春天,赵信带领孩子种植龙槐时,挖出了颅骨和大腿骨,没有村民口口声声讲的‘藏宝图’,金银财宝。也许墓中的宝贝早被人‘搜罗’一空,这里顶多算是遗迹。无论何人生前有多么风光无限,最后都会烟消云散,化作泥土,永远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老师,大班的陈红晕倒了,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听到动静的心怡赶紧跑进教室查看,只见陈红躺在教室的砖地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莫非是中毒了,这得赶紧救治。”

    “老师,陈红的妈妈有‘羊癫疯’,她也有的,我们村里人见过她也发作过,抬到一边,一会就好了。”

    于是心怡让同学帮忙。

    陈红比班里的同学大好几岁,家里人让他进学堂,就是要学会算术,它的父亲嫌弃连自己的手指头都数不清的陈红,以后咋能放羊。

    冬天的衣服很厚,再加上陈红身体肥胖,几个学生和老师一起用劲,也没有把她拉起来,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把陈红的上衣拽起一大半,露出胸膛,心怡脸红了,赶忙把衣服拉下来,扶她坐在墙角。

    “她的身上好黑。”,一旁的同学看见后脱口而出。

    “回到自己座位上,不要取笑她。”

    放学后的陈红臊得慌,走在队伍的最后。即使张老师帮她擦洗了上身,她依旧觉得自己很脏,没脸再去学校,从此陈红再没有走进学堂。第二年,陈红结婚了,给老师送来了喜糖。若干年后,陈红经营着一个养殖场,她会写名字,能教孩子在羊圈里数绵羊,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发生在学校里的囧事,是否还记得她的那些同学。

    臭蛋的媳妇眼见丈夫饭后又蹲在角落里晒太阳,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了他。

    “你今天没出去狗撵兔,没找你那朋友喝几杯,还是云阳的茶楼不待见你?”

    “你个婆娘家知道个啥,老板被抓了。”

    “因为啥,你和赵老师不是常去吗?”

    “我咋会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被抓走了,这人呀,还真看不出来。”

    “那你还去吗?”

    臭蛋看了老婆一眼,本想反驳几句,可自己如今的光景,也只能默不作声了。

    “听说县上正在征兵,是吗?”

    “我也不清楚,这年头,刚稳当了几天,不知道又出啥事?”

    “哪儿都不太平,没吃没喝,生不如死的,不如反了他娘的。”

    “你可不能说这话,我们娘俩还指望你呢。”

    “有人在家吗,我是马桥的张伙计。”,九老太的家里大清早来了陌生人,听见动静的九老太走出了窑洞。

    “你找谁呀,有事吗,大早上的这般大声,莫非我家短了你什么物件。”

    “老太太说笑了,刚进门没瞧见人影,也就着急喊了几嗓子,莫怪,莫怪。”

    “哪家的伙计,有事儿吗?”

    “我是卖寿材家的舅舅,几年前的事了,你们着急盖房子,用了一些砖块瓦片的,这都过了好些日子了,今天能把赊下的账消了吗?”

    “账目不都早清理了么,今日咋又冒出来了?”

    “老太太顺哪里得话,当初是赊欠的,没有付账。”

    “那你今日又如何想起来,早干嘛了。”

    “你瞧我这打扮,现如今不同以往,各家各户都紧衣缩食,准备过苦日子,政府的税收压得人喘不过来,我自己合计了一下,不如就此罢了,也死了发财的心。”

    “我也不是讹你,今天我可要和你把话唠明白。”,九老太点着旱烟,看着哭丧脸的讨债人。

    “当初我家是盖房子赊账了,这个不假。李淑梅是村里的媒人,给你外甥也介绍过媳妇,你妹夫家的情况你心知肚明,这媒人也是要吃喝的,你妹妹也是花了钱的,可一直也没给人家,媒人家刚好欠着我们好些木材,几家一合计也没多少钱财,也就顶了账目,这你可以问问你妹妹。”

    “老太太,你们乡里乡亲的,互相算着账目,可到头来把我算计了,这不对呀。”

    “你咋乎个啥,你妹子让顶账的,你去问问。”

    不到一刻钟,马大嘴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她在村里霸道惯了,叉着腰就开了腔调。

    “我听说九老太是个明事理的人,今个见了发觉传闻都是他妈的扯淡。你欠着我娘家的钱,不还钱你是咋想的?”

    “我几时欠钱不还?”

    “那我兄长今日寻你做甚?他不是来收账的么?”

    “老张家的,是你当初求我顶了账目,你今个说这话不怕闪了舌头?”

    “我几时说过这话,我家一年的进账怎会稀罕那点钱财,笑话,你这是想私吞了不成?”

    “你去把媒人请来,她自会和你说道,和你我讲不明白。”

    此时九老太已经有些气不过,儿媳妇早都把媒人请来了。马大嘴看见李淑梅走过来,立马觉得有些不自在。

    “淑梅,九妈可曾借给你家木头?”

    九老太信心满满地问没人,在她眼里李淑梅至少还沾亲带故,总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九妈说笑了,我何时借过你家木头,没有的事,兴许九妈记错了?”

    九老太吃惊地看着身旁的乡里乡亲,她们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和睦相处,今天的说辞,令她齿冷。

    “淑梅,我原本觉得你是一个厚道人,今个觉得你是一个披着羊皮的狼,我真是瞎了眼。”

    “九妈这般责备,我可对不住了,你要是这样冤枉我,我就要撕破了脸面,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

    一旁的张家兄妹有些看热闹的意思,一个为了钱财,一个为了讹下木材,都是各怀鬼胎,打着自己小算盘,也不枉做回恶人。马大嘴还对赵家弟兄撕扯张大锤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就想出一口气。

    “老嫂子,你这回没话说了吧,这赊欠的砖瓦可是要做数的。”

    “做数,我做主了,不就一点砖瓦钱吗,我老赵家不做那讹人的事情来。”,得了信儿的老赵头看来这阵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李淑梅家的猪圈还是他帮忙盖的,有几根木头还是他亲自拿去的,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有些懊恼,觉得这人心如果坏了,比腐朽的木头让人害怕。

    “淑梅咋,啥都不说了,咱们啥都没有的事,好歹我们祖上还在一口锅里吃过饭,和你计较犯不上。”老赵头说完,又转身对马大嘴说。

    “小娟呀,咱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风风雨雨这些年,谁还不了解彼此吗,咱们都是当父母的人,当着孩子的面弄成这样,好看吗,值得吗,不就是钱的事情吗,你等着,我给你们取来。”

    九老太听着老赵头的话,她觉得这辈子嫁对了人,虽然平日里他少言寡语,可出了事情他决不含糊。赵仁因为赌钱,被赌坊的伙计追着打,危难时刻还不是老头子挺身而出,硬是亲手剁了自己的手指头,吓退了那群人,保全了儿子的性命,他做的很爷们。

    张家兄妹得了钱财美滋滋地走了,他们觉得九老太也不是什么精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李淑梅虽然昧下了借的木头,可用人家木头盖的新瓦房住的也不是那么逍遥自在,说不定她那个嗜赌如命的丈夫哪天捅个大窟窿,她哪有脸面上门请人家帮忙,这人呀,不要把事情做绝,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你就栽到人家手里,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心存善念,不可欺善。

    说来也很奇怪,自从李淑梅昧下那些木头,猪圈的猪时常生病,也不下崽,这一年下来,生病的猪,死掉的猪已经让他赔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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