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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关中道(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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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仁听人说黑狗的血可以杀死鬼魂,倘若再看见,就用狗血泼它,定能永绝后患。他本来就不怎么相信,想想还能白捡一顿狗肉,也就屁颠屁颠跑到朋友家,讨来一只黑狗,请人宰杀干净。

    九老太看见宰杀的狗肉,想起马大嘴说过的话,觉得 黑狗死得冤枉,如今还要吃了它,心里不怎么痛快。

    “儿呀,你稀奇吃肉吗?”

    “娘,这是狗肉呀,这可是好东西,对男人是大补的药,我要尝尝。”

    “总没个正形,你是缺少补药的人吗,要补也得是老五家。”

    “娘,你就是偏心,打小你就袒护老五,我你就不管吗?”

    “老五多听话的孩子,你惹的事情还少吗,你爹少的那根指头你忘了?”

    赵彩云正在院里洗衣服,瞧见九老太进来了,手里还端着做好的狗肉,她急忙接过东西,顺手给九老太放好了凳子,她发觉九老太瞥见挂在绳子上的月经带,忽然红了脸。

    “刚刚洗的,还没来得及收拾,本想着没人,就撒了个懒”

    “女人家的多小心些总没错,你看我的小脚,缠它我是受了大罪的。”

    “我是个大脚丫,不好看。”

    “瞎说,脚掌是来走路的,缠脚时我还是个小姑娘,现在都成老太婆了,我给你说呀,那缠脚可疼了,先用水把脚泡一泡,准备好布条和玻璃片,把玻璃片放在脚掌下的关节处,一圈圈地把前脚掌裹住,我缠脚的时候年龄偏大,才还放了玻璃片,每次换布条都是鲜红鲜红的,日子久了,脚掌都变形了,我的小脚还没缠好,忽然民国了,皇帝赶下了龙庭,我的脚总比别人的大些,这女人呀,生下来就是受罪的命,还有就是生孩子,没生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走到哪儿都会有人议论不是?”

    “娘,你说,我听你的。”

    “那女之间的事情,做长辈的本不好意思开口,眼看着我这把老骨头一天不如一天,你们也没个孩子,赵信不稀罕你?”

    赵彩云羞愧地低下头,没有言语。

    “男人呀,你要把他魂勾住,省城是个花花世界,他在那边求学,指不定都有喜欢的人啦,你还在家里一本正经,听说今日他回来,我给你拿些狗肉来,好好准备下,女人呀有时也要动些心思”

    九老太越说的起劲,彩云的脸就越发的红润。几位嫂子平日里也偶尔提上几句,无奈赵信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就这样当了好几年的姐姐。有时把他逼急了,甩出一句“这是包办婚姻”,让人悻悻离开。

    “这是我从吴妈那里讨来的东西,只管放在饭菜里,你呀放下身段,放下矜持,想办法把他留住,我看这男人呀就像鸽子,你好生喂养吧,没准还飞走了,给别人做了嫁衣”

    吴妈一辈子在大户人家做工,主人的那些花花肠子,各种癖好,她也是信手拈来,有钱的大户人家,几个姨太太争风吃醋,老爷想要“雨露均沾”的话,他也得需要一些‘真本事’,南洋来的稀罕物自然炙手可热。

    赵彩云把屋里整理的井井有条,让三哥帮忙打了一壶米酒,土炕上也摆上了案桌,早早地烧了火炕,就等赵信归来。

    天快擦黑时,赵信回到了庄上。还没看见人影,就先扯上了一嗓子。

    “姐姐,我回来了。”

    赵彩云听着动静赶紧出来,接过他顺手卸下的行装。

    “外面冷,赶紧热炕上坐,小心冻了腿脚。”

    “姐,有你真好,就你知道疼我。”

    “假如我不是你姐,你会咋样?”,此时赵彩云很想知道,她在赵信心里的位置,他的心里有没有自己,对于腼腆的她来说,能这般勇敢也实属不易。

    “呵呵,你就我姐呀,我一直这么觉得。”

    “瞧你这榆木脑袋,有陪你睡觉的姐姐吗?”

    “我知道你稀罕我,可我总不能害了姐姐吧,你虽说进了我们家的门,这几年来也是里外忙活,我们赵家也喜欢你,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对,一家人,两口子。”

    “娘老了,她想抱孙子,你看咋办?”,腾地一下,彩云的脸红了。

    “你说生孩子嘛,咱们生几个?”

    “我咋生娃,我一个咋生?”

    “咋啦,我还得帮你,在一帮瞅着吗?”

    “如果你真心的话,你去娘后院的猪圈看看,别说是我讲的。”

    赵信穿上外衣,嘴里嘟囔着,心里纳闷,生孩子和猪有啥关系,姐姐今天怎么了,真是奇怪。九老太看见儿子自然心里喜欢,本想着多问上几句要紧的话,赵信就把自己来干啥的话讲给了母亲,九老太笑了。

    “都是宝贝!这种事情你都不懂,你去看吧,老娘不好说,也说不得,这个死丫头,给我出难题。”

    赵信去了后院,等他出来时,臊红了脸,啥也没说,就回去了。

    香喷喷的狗肉,醉人的美酒,再加上跳动的火苗,那种‘久旱逢甘雨’的期许,这一夜都得到了释放,得到了满足。窗口的蜡烛熄灭了,就连彩云喜欢的小猫也知趣地躲藏起来,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大嫂早些时候约好了弟妹,她们一起去田里挖荠菜,当太阳一竿子高时,不见彩云过来寻她,打算到西边看个究竟。

    “老大媳妇,你准备干啥去?”

    “我去唤彩云过来,一起去田里挖些野菜,提前说好的,这姑娘懒惰了,还不见过来,八成睡过了头,我去瞧瞧。”

    “你不能去,昨晚赵信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都是自家兄弟,我只在门外喊几声。”

    “赵信昨晚回来了,你不懂吗,还去吗?”,老大媳妇忽然明白了什么,也不提挖野菜的事情,顿时感觉脸上一阵滚烫。

    “娘,我出去了,彩云来了,你让她不必等了”

    大老太是最早定居村里的一户人家,那时环境恶劣,到处荒芜,要和天斗地斗,晚上还要防范野兽的攻击,她们家香火不济,最后只剩下儿媳妇一人。陈姐年轻时天生丽质,就算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也少不了有人‘惦记’,精神受到刺激的她,这些年全凭徒弟媚儿照料。偌大一个产业养活几个人不成问题,只因陈姐在戏班里成名太早,得罪了不少人,到处打点,破财消灾,最后不及平头百姓,日子越发的拮据。

    泼皮是云阳近年混的“风生水起”的主儿,开烟馆,贩卖牲口,一时名声大噪,邻里乡亲唯恐避而不及,他就是实属的无赖。小时候还和赵信拜师在吴先生门下,此人骄奢淫逸,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提起泼皮的人名号,恨得人牙痒痒,无奈他养活着一些打手,遇事往里面砸钱,国民政府的民团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云阳南面本是一块开阔地,有始于秦代的郑国渠在此经过,灌溉方便,土地肥沃,是老陈家的祖业,被善于使用手段的泼皮强行霸占。媚儿多次推着小车,载着师傅前去讨要,都遭到了驱离,最后告到官府,也无济于事。

    这天,媚儿又和师父前来讨要田产,碰见泼皮正在大兴土木,好端端的良田建座会所,说省上来的省主席喜欢骑马,为了讨新主子欢心,特意还建了马厩。

    “你们不要惹恼了我,我已经留了脸面。”

    “你果真有良心,就把田产还给我师父。”

    “我赢得,自然是我的,这里还轮不到你个小蹄子说道我,不就是个唱戏的角吗,在老子眼里就是臭虫,蟑螂,再嘚瑟有你好看。”

    “你就是一个泼皮无赖,好端端的财产就是你的了。”

    "问她!为了给丈夫治病,和我自愿打赌,输了还赖我不成。”

    “你给狗子脖子上拧了铁丝,做了手脚,它当然撵不上你家狗了,捉不到兔子”

    “说话小心点,大爷不想和你瞎掰掰,识趣的赶紧滚,别惹老子”

    陈姐和她徒弟不依不饶,很快被人拆了小车,被欺负地哭哭啼啼。最后被几个打手拖到后面的小屋里,轮流玷污了。

    陈姐的疯病比以前更厉害了,她已经认不出人来,死了孩子和丈夫,被人屡次糟践,终归孤苦伶仃。她花白的头发,口眼歪斜,嘴角流着口水,已经不能走路,里里外外都缺不了人手,幸亏媚儿不离不弃,她才多活了几年。

    八老太的大女儿嫁给了雪河村的厨子,他为人和善、勤快能干,方圆几里的红白喜事,都是他一人单挑。有一年春天,北鸟村有一户人家请去做事,事情他干的敞亮,红包自然不会少,还被主家夸赞了一番,那一夜他喝了不少酒,酒过三巡,他感觉喝的差不多了,就提着做事的刀具踉踉跄跄地往回赶,可是到了天亮,家里人一直没见他回来,于是就找到主家问个缘由,最后被告知半夜时已经离开,家人只能沿着道路寻找。

    寻到半路发现一只鞋子,再往前走,发现他耷拉着脑袋,顺着两座坟墓转圈儿,两个坟头被他踩得光溜溜的,直到家人找见他,还在那里转悠。没人敢动他,听老人说,这是冤魂作祟,过世的人死不瞑目,阴气太重,厨子兴许那夜冲撞了他,被鬼魂迷了心魄,不知道的人此时叫醒他,会有性命之忧,还得请来阴阳先生看个究竟。画符、念咒、作法,然后再脑门子上用银针扎一下,细细的黑血便喷了出来,让他抱着大公鸡,突然用手使劲扇一下他的后脑勺,只见公鸡鸣叫一声,被迷住的人便瘫倒在地,没有一丝力气,休息几日就能渐渐痊愈。

    等他痊愈后,问他当夜发生的事情,他只说喝醉了酒,拿着钱财往回走,半道碰见有人相邀,他就稀里糊涂地跟着走啦,他走得很累,问过几次,你家还有多远,带路的人说,再上几个坡就到了,他就跟着上坡下坡,上坡下坡,直到被家人找见。

    “你知道那是谁的坟茔吗?”

    "那是陈姐和媚儿的坟墓。”

    众人大吃一惊。

    村东头的大槐树刚发芽,嫩绿嫩绿地,好像大自然不小心撒了春天的颜色,急忙用手擦过一般。大钟还是那口你大钟,生了好些铁锈。敲钟的人站在大树下,旁边的纤绳还在不停地晃悠,等人群慢慢聚拢过来,穿中山装的人说话了。

    “各位乡里乡亲,鄙人是国民政府委派下来分管教育的侯局长。”

    赵信仔细辨认,他就是喜欢吃王家大盘鸡的侯专员,这个投机分子,啥时候都能明哲保身,看来这国民政府也有‘藏污纳垢’的地儿。

    “本人自此来呀,就是振兴乡村教育,我们剪掉辫子已经好几年了,皇帝早都搬出了紫禁城,如今是国民政府了,国家要富强,民族要振兴,都需要有文化,以前咱们百姓的孩子没有书读,这是不公平的,今天我就是来解决这件事情的”

    “学校在哪里,教书先生呢?”

    “大家稍安勿躁,学校就选在芦苇荡那块,”

    “那是块墓地,祖宗都埋在那儿,坏了风水咋办?”

    “可以迁坟走呀,统一到一个地方,政府出资,具体事情由新政府安排。”

    “我还留着辫子呢,生怕皇上回来怪罪,那是要砍头的,现在还要挖祖宗的坟墓,不晓得死者为大吗,动了风水,我们都是吃罪不起的。”

    “大爷,这是造福后代子孙的好事呀,政府为民干实事。”

    “先把你祖宗的坟墓掘了,可以把学校盖在别处,非要和死人抢地儿,这不是找死吗。”

    侯局长一脸的不悦,可他强压怒火,在人群中想找个熟人打个圆场,好不容易瞅见王有财的脸面,一转眼竟然不见了。

    “新人校长由赵信先生”担任,名誉校长由吴先生担任,把吴先生抬上来。

    吴先生虽有名望,已经是垂暮之年,被人这样一折腾,赶紧抬下去抢救。国民政府想办教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白花花的雪花银,办教育就是空谈。

    彩云本想着丈夫会很高兴,好歹他也在大场面露了脸,自己也跟着沾光。只见赵信闷闷不乐,彩云就问他。

    “你不乐意吗?”

    “不是。”

    “那你撅着脸面给谁看,万事开头难,只要用心,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再说,你口口声声要报效国家,现在国家有难,你应该挺身而出,敢作敢为,勇于担当,这才是我丈夫应该做的。”

    “我不是看你挺个大肚子嘛,我拿 什么养活你?”

    “我可以做些针线,家里还有别人照应着,你不要担心,我支持你。”

    候局长终于逃到了王有财家里,故人相见本有聊不完的话题,几年不见,王家大院萧条不少,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本想推荐贵公子出任西鸟学校校长之职,你也知道,学校本就是纸上谈兵,职位没有一点油水,如同鸡肋,争这个没用,说不定还要往里面搭钱。”

    “你都进入教育了,我儿子他就不行?”

    “老哥,我这是政治避难,这个你不懂吧,在政府里混,你有人际关系,没有人脉资源,老弟我恐有出头之人,好在我知难而退,寻得一个闲差,也就对付下半辈子吧。”

    “你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这咋叫误人子弟,我又没有教书育人,那是老师的事情,我顶多在教育界当上几年‘和事老’,遇到机会,我卷铺盖走人就是了。”

    “我看今天的大盘鸡你是吃不成了。”

    “咋了?”

    “鸡肉里有毒,你敢吃吗?”

    “啪”的一声,候局长打翻了盛满鸡肉的盘子,两人翻脸了。

    “你不要忘了,当年你家耗子药还是你管我要去的。”

    “谢谢提醒,我还给自己留着呢,慢走,不送。”

    侯局长气呼呼地往外走,刚好碰见赵信有事请教,弄得赵信不知所措,只得补上一句“我想担保一人,不知可否?”,侯局长脸都不回地走了。教育在有些人眼里是一件大事,它关乎民族的未来;在有些人眼里,教育就是一种杠杆,一种利用的工具,用最文雅的方式遮盖着最丑陋的面目,最后受害的都是咱们普通百姓。

    赵信想担保一人,希望有人和他并肩战斗,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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