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交情由来
林知落跟在家丁身后，缓步走向客房，想着几日前的信件，皱眉询问道：“初扇恢复得怎么样了？”
家丁一怔，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倏尔又了然一笑，答道：“大小姐如今好得很呢！不过近日心情不大好，也不曾出门了。不过今日既然王妃来了，大小姐定然高兴得不得了！”
林知落心头困惑，却也没再追问。不多时，便到了客房。
她坐在桌旁，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如今虽未进行登基大典，却还需早朝，元大人想必还在朝堂之上，他这后院之中，姬妾众多，因初扇生母早逝，十余年来并未续弦，只府中一位姨娘掌管着后院之事。
招待林知落的正是这位李姨娘。
面前妇人端庄秀丽，脸如玉盘，嘴边噙着几分笑意，道：“妾身从前便总听大小姐提起王妃，如今可算是见着了。倒比大小姐口中的绝世身姿还要胜三分呢！”
初扇与元大人素有嫌隙，这位李姨娘又独得其宠爱，她自是不会与她说这些。
不过客套罢了。
“夫人谬赞。”林知落浅浅一笑，放下茶盏看向门口。
李姨娘虽因着林知落的疏离心生不虞，可在听到她的称呼后便又挂起了笑脸。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大小姐的身影跑了过来，身段窈窕，由远及近。一身素服，只衣领边绣着花纹，腰带宽大，更衬得人过分清瘦。
林知落起身迎了过去，扯着她宽大的袖口，皱眉道：“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啊？知落姐姐，我瘦了吗？”说着撩开袖口握了握手腕，“好像是瘦了些……”
又捏了捏林知落的手指，转身朝李姨娘道：“姨娘，我先与王妃去后院了。”
“去吧。”李姨娘仍笑着，目送二人远去。
以往都是初扇来寻她玩，是以，元初扇在丞相府如在自家，而她却并不熟悉元府。
“初扇，你怎么写了这样一封信？”林知落边走边上下打量着她，看着虽清瘦了许多，可却并不像带病在身的样子。
元初扇久久未有回应。
林知落知其定有因由，只耐心等待。
吸鼻声响起，走在前头的元初扇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泪痕。
“知落姐姐！”元初扇紧紧地抱住她，宽大的衣袖拂过林知落的手背，带着细微痒意，“知落姐姐，你……你去看看我兄长吧！他撑不了多久了……”
原来如此。
林知落拍了拍她的背，轻叹道：“他何须见我呢？”
将下巴搁在元初扇的肩头，看着似曾走过的小径，林知落笑了笑，道：“是你兄长说的？”
元初扇摇了摇头，林知落感觉肩头一片湿热。
林知落叹了一口气，元应词那样的人又如何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她松开元初扇，掏出帕子给她沾干泪水，道：“药效已过，他的病，如今我已是无能为力了。”
“我知晓。”元初扇拉着她顺着小径走去，“我只是想让兄长了无遗憾。”
“我……”
不等她说完，元初扇便开口道：“当年知落姐姐不远千里，为兄长寻得秘药，我们一家俱是感激不尽。兄长虽不说，可我却是知道的。他心中定是万分感激，想，想再见你一眼的。”
闻言，林知落松了口气，询问道：“他如今可还用药？”
元初扇摇摇头，又点点头，道：“药石无医，尽是些民间秘方……吊着性命。”
才至院门口，便听到剧烈的咳嗽声，接连不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
门口的方白见到林知落，展颜一笑，忙推开房门，退至一旁。
林知落微微颔首，踏进房门，后面没有脚步声，元初扇不见了踪迹。
因着避嫌，林知落进门后，房门并未关闭。
咳嗽声终于停歇，元应词躺在木床上，佝偻着身子喘息。
“退下，我吃不下东西。”良久未有回应，元应词撑开双眼，顺着光线看向窗前。
“知落！”他将手肘撑在身侧起身，额间冒出冷汗，还未坐起，便又倒在了床上，发出沉重的响声。“……王妃今日为何咳咳为何……前来？抱歉，又叫你见到我这副样子。”
林知落俯下身子，拿过床头的毛巾擦干他额头上的汗水，道：“初扇叫我来的，我也早就想来看看你。”
当年寻药之时，医者说可撑五年，如今离五年之限还差数月，她也未曾想到这变故。
这数月以来，诸事繁多，书中人物似乎都急着迈入结局，想要故事尽早完结……
所有的死亡都提前了。
林知落下意识地摸向头上的骨簪，却摸到一手玉坠流苏，这是三年前朱佞特意为她做的。
元应词苍白凹陷的脸颊模糊了一瞬，林知落心头一惊，忙伸手探了过去，入手冰凉。
感到胸前滚烫，林知落收手按了按，——是那个骨哨！
“王妃？”元应词疑惑地看着她。
电光火石间，林知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遂微微吐了一口气。
“方白！”
“少爷。”
“将我之前备的礼盒咳咳，……拿过来。”
“是。”
不多时，方白便抱着一个方形木盒，走到了床边。
“王妃成亲之前，应词便备了新婚之礼咳咳，奈何……因着身体的缘故，未能参加宴席，实乃一憾！今日能再见……恩人，应词今生咳咳咳咳咳！……今生已无憾事。”说完元应词在方白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木盒精致小巧，外面还裹着红绸，倒像是个新婚礼盒。
林知落双手接过木盒，道：“既然是新婚之礼，那我便收下了。”
元应词看了眼窗边树叶的阴影，轻声道：“初扇数月不见王妃，定是咳咳有许多话说，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止不住地咳嗽。
“那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伴着刺耳的咳嗽声，林知落转身向门外走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房门大开，温热的清风将话语吹得零散。
“知落姐姐！”刚出院门，元初扇便走了过来，双眼微红。
林知落将木盒递给青黛，轻轻颔首，道：“难怪瘦了这么多，你啊你！”
“兄长自是不比旁人，早几个月前，兄长的身体便不好了，那时我又不好写信同你说。爹宠爱李姨娘的儿子，自是不管这些，府中众人巴不得我死了，她们能有出头之日呢！”说着元初扇眼神愤恨，继续说道：“等此间事了，看我不收拾她们！”
回到王府，朱佞并未回来，夜半时分，林知落仍微睁着眼睛看向帐顶。
右手攥紧落至软枕上的骨哨，林知落深深吸了一口气。
昏暗的夜光下，手心的骨哨透出诡异的血色光芒。
“娘亲，谢谢你。”林知落裹紧身上的被子，抚摸着骨哨上的小孔，喃喃地说道。
翌日清晨，青烟正给林知落梳洗时，青黛跑了进来，急匆匆的，到了林知落跟前，却犹豫着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林知落看着铜镜中青黛微红的脸颊。
“小姐，元公子今晨病逝了。”青黛说完，抬眼看向林知落。
见青烟停下梳子，林知落吩咐道：“快些梳好吧，不多时还得前去吊唁呢。”
林知落不说冷漠，却也不至圣母，不相干的人她自是不会大费周章，千里寻药的。
就连她与初扇的交好，最初也是因着她兄长的缘故。
那时元初扇与李欣悦关系尚好，常常结伴同行，后不知为何不止不相往来了，更是还互相攀比诽谤。
一次，元初扇与元应词在酒楼用膳，元初扇因位次之争与林知落闹得不愉快，元应词在一旁劝阻不及，竟当场昏了过去。
当时可把元初扇吓得够呛，好在林知落特意学过些医术，便为他把了脉，知道了他的病况。
先天不足，早夭之命。
那是林知落初次见到书中的病弱男配，她自小便因着身体的缘故被多次弃养，倒是难得的生了几分同情。
便跟着外祖父穿过沙漠前往利国寻药，虽是千里迢迢，颇费了些时日，可因着往杀阁的门道，倒也并未有什么波折。
服下药后，元应词身子便大好了起来，与一般少年郎别无二致。
林知落本就因着性格原因，与京中世家小姐无甚交情，后又心智不稳，举止异常，众世家小姐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元初扇却恰恰与她相反。她长相软糯可爱，性情率直，因而虽得罪了少许人，可人缘却也极好。不管是世家小姐，还是名门公子，都愿意与她来往。
陈琭玉更称得上是她的青梅竹马。
因着这个缘故，元初扇便总寻着由头来相府找林知落，不过几日，合府上下的丫鬟小厮，竟都十分喜欢这个小丫头。就连林之海也夸赞过她率真，这倒是出乎林知落的意料，毕竟林之海素来一心朝政，从不过问旁的事情。
洗漱完毕，不多时，元初扇便谴人送来了书信。
短短一夜，整个元府就挂满了白幡，就连素日难得见到的元大人，也穿着孝衣，神色哀伤。
“虽然关系疏远，到底还是亲父子。”林知落心头一念，便依着规矩随家丁进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