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落笔成书之时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知落,你不该沉湎于过去。”林未语又低头,烧了些纸钱。
棺椁下白烛火光摇曳,在昏暗的祠堂中,泛出些许微光,却不觉温暖,只觉阴森寒凉。
“过去?”林知落短促地笑了一声,“……姐姐因何这么说?”
若说这里面有林知落最看不懂的人,就非林未语莫属了。
她和原书中的软弱人设截然不同,也与林知落记忆中的性情有所出入。
“譬如话本中的故事,从它书写成文,落笔成书时,它也便存在了,所有的不合理之处都会变得合理。不是书中人,难解书中意啊……”林未语似是十分感慨,又继续说道:“初扇的悲喜,自有她的因由,不会毫无缘故。初扇如此,我是如此,世子也不会例外。”
“朱佞?”林知落呢喃道。
是了,他与书中其他人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所有的不合理之处都会变得合理……
是夜,林知落独坐湖中亭,看着水面波光粼粼。
她取下骨簪,用指甲刮着上面的裂痕,双眼无神,似是透过手上的赤色骨簪看见过往。
“此簪乃凶兽腿骨磨制炼化,尽是凶煞之气,切记不可久视,不可沾血,不可离身。”
“只有忘记过往,方能融入其中,不留破绽。待尘埃落定,我们会再次相见,彼时,你我如愿,交易既成。”
……
“可是已经沾血了啊……”林知落苦笑出声。
看着手心的赤色骨簪纹路变深,又缓缓生出一条浅淡的裂痕,林知落低声叹道:“时间不多了……”
守夜这七天,也是林知落离林之海最近的七天。
他一改之前的古板淡漠,带着叹息向她们讲述着她们俩出生前的事情,不管是如今听来还显得惊世骇俗的,还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他说他也只幼时见过林老将军,他似是儒生的样貌,与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先帝关系甚好,听闻少时经常结伴打猎,时而一起研习经文。后来二皇子登上了皇位,林老将军也成了少年将军,常年征战沙场。一年又一年,先帝稳固朝堂之后,林老将军也成了各国闻之色变的林将军,自此,四国鼎立。外患既除,帝王的多疑也渐渐出现端倪,到他出生之时,林老将军手里兵权所剩无几。
“爹病逝的时候,将军府远没有如今这么热闹,只零星几个宾客前来吊唁,先帝也只遣个小太监来传了口谕,以示哀恸。”林之海声音平淡,眼皮敛住神色。
他不再多说,可林知落大概能猜到他弃武从文的原因了。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不过是殊途同归……”
出殡当天清晨,林知落难得坐在夙月里的那棵老树上,双腿随着晨风微晃。朱佞走到树下,仰头望着她,眉间微蹙。
“怎么了?”林知落轻声询问。
“……太子殿下怕是撑不过今晚了。”朱佞嗓音发沉。
剧情为棋盘,人物为棋子,他们身在其中,又如何能逃得过呢?
这个消息不过早晚而已,但林知落还是问道:“姐姐呢?”
“她定然是知道了,方才我见绿叶行色匆匆地往寒香阁跑去。”
林知落跳了下来,朱佞展臂抱住。
“你说长公主会来吗?”林知落离开他的怀抱,缓步朝寒香阁走去。
看着林知落瘦弱的身影,朱佞轻轻点头。
不过,不会是今日。
到了寒香阁,只见林未语一身素衣,正接过绿叶手上的白花簪在鬓角。
林知落倚在半开的房门边,看了良久,才出声道:“姐姐可要先行回府?我去与爹说明原委。”
林未语披上麻布,扎紧腰间粗绳,抬头微微一笑,道:“不必如此,失了礼数。”
林知落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恨声道:“这种时候,还要顾及什么礼数?!”
林未语似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林知落紧接着说道:“姐姐可知你要是回去晚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到了又能如何呢?我救不了他,亦救不了我自己。”林未语嗓音依旧轻柔,似是在说今日不用早膳这样的小事。
“你!”林知落气急,又大声说道:“那你之前又为何坚持要嫁给他!”
林未语面色憔悴,双目却极为有神,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分外的清晰。
“知落你错了。我从未想过能与他长久,不过是陪他度过这最后的时光罢了,这剩下来的半天,是太子妃的,我不能强求。这人命就如同皂水吹出来的泡泡一般的脆弱,即使不戳也会自己破的。世间所有不过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因为不可为,所以痛苦。”凉风习习,林未语轻柔的声音似是来自天边。
林老将军戎马一生,最后却因猜忌郁郁而终,老夫人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这口气至死都没能吐出来。她无能为力,自古武将便是如此结局。没有战死沙场,也会死在朝堂。
林知落没有见过她的祖父,老夫人也没说过,她不爱聊过去的事。因而关于林老将军的生平都是她从往杀阁中得知的。
如今,老夫人的墓紧挨着林老将军,林之海低声解释道,这是老夫人从前说过的。
回到相府,一直守在夙月阁的青黛便附耳说道:“小姐,大小姐回东宫了。”
林知落只点点头,不作声。
及至傍晚,丞相府便收到林未语的书信。
太子殿下撑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撑过今晚……
当夜国师夜观天象,只言天意难违。丧礼过后,老皇帝立时封太子之子朱文昭为皇长孙,意图稳固朝堂,去除民间“国之将亡”的言论。
可如今内忧外患,老皇帝时常卧病在床,因皇长孙年幼,边关战乱频起,朝中并无武将,只七皇子的母族乃武将世家,凤老将军早几月前便领命同六皇子一道去了边疆,昨日才传来书信,言战事吃紧。老皇帝又无其他皇子,慎亲王无治国之能,政务只能由朱佞暂代。
虽并未有封号,可大臣们心里都清楚,只等老皇帝一死,皇位就如同朱佞的囊中之物。
可老皇帝别无他法,太子声望虽高,势力却只能保皇长孙性命无虞。
因着处理政务,朱佞只得暂住宫中,好几天才能回府一次。日子无聊,林知落便去了东宫寻林未语。
林未语似是完全没有被这些事情影响,先前的憔悴也仿佛只是因着没休息好的缘故,太子妃反倒是卧病回娘家休养了。
她一身素白,非但不显寡淡,只觉清丽温婉,像是少不知事的世家千金。
“姐姐。”林知落走上前去,轻声唤道。
林未语侧坐在窗边,微风吹起她额间的碎发。
“……知落。”她站起身,迎了上来。
拉住林知落的手指,责怪道:“怎么这么凉?”
“骑马过来的。”不等林未语惊呼,她又立马解释道:“……想透透气。”
林未语没有说话,拉着林知落一同坐在窗前。
“怀远时常与我念叨他的长姐,卧床疼痛难忍之时,常与我说些少时的趣事,那是我从未听过的。知落,你可曾好奇朱佞的从前?”林未语看向窗外轻声询问。
怀远是先太子的表字,林知落从不曾知晓。
林知落点点头,道:“想过,还嫉妒得不得了,生了几场闷气。他得知原委后,承诺我,若有来生,便要同我成为青梅竹马。”
……可惜没有来生。
“他鲜少与我说少时风月之事,只说太子妃是先皇后为他相看的,他并无心悦之人,便与她成了少年夫妻。他说……他不知道会遇上我这样的如此合他心意之人……”说到这里,林未语低眉浅笑。
林未语从未同她说过这些,坊间都说她一个因冲喜而纳的侧妃又如何能在东宫过得好?林知落没有打探,也从未问过她。可如今,她才知晓,自己想岔了。
不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他说一直想再见长姐一面,却没有像样的由头,因而,这七年来都未曾见过。”说到这里,林未语苦笑一声,低叹道:“想不到他再次见长公主却是在自己的葬礼上……”
这件事林知落倒是听说过。
长公主自古以来,皆是皇帝的姊妹,且只有极少数才能封此称号。可当初先皇后盛宠后宫,他们又是少年夫妻,老皇帝登基不过三月,先皇后便诞下一女,闺名“泠”,取水声泠泠,纯净无瑕之意。老皇帝大喜,当即封她为长公主。这是绝无仅有的宠爱,就连如今盛宠的樱林公主也不及万分之一。
后先皇后病逝,长公主出家,法号“慧灵”。彼时她身上尚有婚约,她于御书房前跪了两日,终教老皇帝另下圣旨,取消了婚约。
林知落亦是只远远见过长公主几次,最近的就是去年的清风寺祈福。
当年种种已成皇室秘辛,旁人无从知晓。老皇帝亦十分忌讳,因而无人敢提。
先皇后年纪轻轻因何病逝?长公主为何执意出家?先太子因何自小体弱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