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置身事外
林知落踏进房门,就见林之境跪在床边,握住老夫人的手,哭着嘟囔着什么。
老人双眼微阖,头偏向外侧,灰白的头发铺散在软枕上。
林知落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步子带着犹疑,还是走到了床边。
似乎是因着光线的缘故,老夫人撑开眼缝,仔细辨认,哑声道:“……是落丫头吗?”
“祖母……”声音微哑,带着些许哽咽。
松开朱佞的手,林知落只觉压抑,屋内分明置了炭火,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热度,周身尽是冷意。
她放缓身体,跪在床边。
老夫人已然神志不清,嘴早合不拢,仍用尽气力说着什么。
一旁的林之海忙俯身贴耳,轻声问道:“……娘,您要说什么?”
老夫人声音低弱,断断续续,语句几乎叫人难以辨认。
“……哥,娘,娘她说什么?”林之境抹了把眼泪,询问道。
林之海摇了摇头。
低弱的声音似响在耳畔,林知落软下身子,跪坐在地,垂至一侧的双手微微颤抖。
“……小白,……小白,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声音逐渐低弱,直至消失不见。
林之境哭喊出声,“娘!”
一时,整间屋子都溢满了哭泣声,只林知落呆呆地瘫坐在地。
朱佞走过去,倾身扶起她,揽住她的肩,轻轻地拍着。
林知落面色惨白,先前的汗水被风吹干,沾住碎发,牢牢地贴在鬓角,更显狼狈。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脸颊,却是一手的眼泪。
在不曾停歇的哭泣声中,林知落僵硬着侧过脸,细声唤道:“秦风……”
过了好一会儿,朱佞半抱着林知落走出了房门。
见林知落肩膀发颤,朱佞解下鹤氅为她披上。
彼时青烟青黛也到了相府,朱佞低声吩咐了两句,便抱着林知落走向了夙月阁。
裙摆随着行止一摇一晃,林知落渐渐回过神来。
她扭过头,将脸贴在朱佞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低叹道:“原来即使有你在身边,我也会这么的难过。”
朱佞颠了一下,抱稳了些,轻声说道:“生死本是寻常,祖母年纪大了,这是避不了的。……落落,你该学会放下的。”
“放下?”林知落仰头望着他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眼泪顺着鬓角掉落至发间。
她紧紧环住朱佞的脖子,声音低不可闻,“你又劝我放下……”
老旧的房子里,女孩坐在沙发上,无意识抚摸着边角的绒毛,侧着头耐心地听着老人的唠叨。
说了些什么,女孩全没听见,只是微笑着,任泪水肆意流淌。
女孩伸出手,缓缓抚过老人模糊的脸,心下疑惑竟还有触感,像是砂纸,可又比砂纸细腻。
“你应该少操心的,这样或许也能活得久一些。”女孩声音轻细。
老人似是听懂了,却只看着她,不再说话。
黑夜中,林知落睁开眼,眼泪从眼角落入发间。
她呼了一口气,双手遮住脸,两肩不住的颤抖。
良久,林知落起身下床,推开木窗。
夜风吹了进来,带着刺骨寒意,林知落呆呆地望着窗外,喃喃道:“梦都是会醒的吧……”
身旁传来热源,林知落无意识地靠过去,耳畔响起朱佞的声音。
“落落,做噩梦了?”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困意。
林知落睁开眼睛,挨着枕头的濡湿,在黑暗中,她眨眨眼,低“嗯”了一声。
“你知道梦中梦吗?朱佞。”
久久未有回应,身畔的呼吸声为夜色伴奏,窗户大开,月光洒了一地。
林知落拂开朱佞的手臂,掀开被角,赤脚下了床。
从软枕下掏出骨簪,放入怀中,从窗棂上跃出,飞至屋顶。
“假作真时真亦假。”林知落神色莫辨,将赤色骨簪放在手心。
月光皎洁如练,整片天地似乎都拢上了一层清雾,手心的簪子却更显诡异阴森。
细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骨簪上的裂痕,慢条斯理地捏着它,手指缓缓松开。
“的确该放下了……”声音低不可闻。
“嘎吱——”房门推开,脚步声响起。
林知落忙攥紧骨簪,随手挽了个发髻,插在发间。
朱佞一身暗色寝服,未着鞋袜,眼神四处逡巡。未发一言,只呼吸急切。
林知落神色微动,低声叹道:“……这么像,怎么能这么像……”
听到动静,朱佞看向屋顶,抿了抿嘴,便飞了上去。
赤脚踩在瓦片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不顾林知落的挣扎,朱佞一把抱起她,飞下了屋顶,用衣摆裹着她冻的发紫的双足,疾步走进了房门。
林知落坐在床上,裹着被子,低头看着朱佞用帕子沾了温水,轻轻擦拭她的脚趾。
“噗!”
“笑什么?”见林知落张了口,朱佞神色放松下来。
“哈哈哈哈哈……”林知落似是憋了许久一般,笑个不停。
笑声欢快,朱佞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几声。
“别闹,过会儿要着凉了。”见林知落脚趾蜷缩着,朱佞抱着她的脚,又擦了一遍,旋即塞入被中。
“……哈哈,你的脚,哈哈哈……”
闻言,朱佞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细瘦的脚趾间,露出些许青绿色,朱佞抬脚一看,原来是屋顶上的青苔。
朱佞摇头失笑,询问道:“你好端端的,半夜飞到屋顶作何?害得我也遭了罪。”
“嗯……,赏月。”林知落裹紧被子,只露出脑袋,笑眯了双眼。
“记得下次叫我一起。”朱佞不再追问,只郑重地说道。
“下次不去了。”说完,林知落便闭上了眼睛,似乎睡了过去。
看着她凌乱的发髻,朱佞伸手取下骨簪,塞到枕头下。
耳侧传来温热的触感,错乱的呼吸声萦绕在颈侧,朱佞侧眸一看,果然见林知落紧闭的双眼不住地颤抖,嘴角也微微勾起。
朱佞低叹一声,道:“快些睡。”
说完,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直至林知落的呼吸逐渐平缓,朱佞才起身离去。
因着丧事的缘故,林知落起得很早,刚走到祠堂,便见蒲团上跪着一个分外瘦弱的身影,一身孝衣,只跪在那儿,不时的将纸钱放入一旁的火盆中,静默无言。
“……姐姐何时回来的?”林知落语气低落,缓步走至林未语身侧,跪在一旁的蒲团上。
“昨晚便收到了爹的书信,可因着夜深,离得又远,今日凌晨才起早赶了过来。”林未语声音一贯的柔和。
林知落咽了下口水,没有说话,只侧眸看了她一眼。
身畔女子相比出嫁前更为消瘦,眼下青黑,脸色苍白,敛下的双眸似乎都盛满了疲乏。
林未语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
“太子殿下时日无多——”林未语声音平淡。
“姐姐!”林知落凝眉环顾四周,门边柱前站着几个丫鬟,一身素衣,头戴白布条,低垂着脑袋,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浅。
“无妨。”林未语摇摇头,低声道:“殿下的病况早就人尽皆知了,坊间也有了相应的戏文话本。我也都听闻了一些,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殿下自降生之日便被封为太子,虽生来体弱多病,可这并不影响他在民间的声望。圣上年迈,身体大不如从前,文昭年幼,是以,殿下一去,朝堂必然不稳。
“前月边关一役,也足矣看出利国的狼子野心,安国虽与我朝素来交好,可未必会趟这趟浑水,到那时,落落,你怕是该忧思难寐了。”说的虽是国事,可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仿佛是脱离之外的旁白。
这是原书中的主线剧情,林知落自然记得清楚。
书中朱佞也是在这次动荡中成为佞王,继而把持着整个朝政。
近乡情怯,于未知而言也是如此。
林知落并不想多谈那不甚憧憬的未来,她强行转移话题,“……几月不见,姐姐看着清瘦了许多,可是在东宫过得不好?”
林未语又拿了些许纸钱放入火盆中,隔着火焰看向祠堂中摆放的棺椁,怔怔出声:“在他那儿又怎会过得不好?不过是觉得无力回天,忧思难寐罢了。”
刚问完林知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听林未语这样说,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林未语轻轻摇头。
二人沉默良久,林未语又似诧异道:“……只是,祖母身体素来康健,你出嫁那日我才见了祖母,我没想到……会这样。”
林知落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林未语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方才在客房看到初扇了,也是许久未曾见过她了。”
说起元初扇,自从林知落出嫁后,就再未见过她。
只出嫁前一天来找过她,彼时正是傍晚时分,早春的晚风带着些微凉意,林知落犹记得当时她只穿了一件嫩黄色的窄袖长裙,扎着浅色腰带,更衬得纤腰盈盈一握。
初扇圆圆的脸蛋变小了,下巴更是带了几分尖,看着像是长开了,比从前精致小巧了不少。
直到如今林知落还没弄明白,为何素来没心没肺的元初扇会抱着她大哭一场。
林知落极少能体会到旁人的痛苦,青黛也在一旁安慰,只试探着说,“许是看到小姐出嫁,一时有些不舍罢了。”
林知落知道不会是这个原因,可她又想不出其他的缘由。
耳边又响起林未语轻柔的嗓音,“初扇这丫头啊,现在看着像是瘦了许多,却也变好看了。知落,你,许多事情都不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嗯?”林知落疑惑地看着她。
林未语偏头看着她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与我们不同,可一样物事存在,那它便是被需要的,这便是它存在的根源。”
“姐姐的意思是……”林知落眉头轻皱,若有所思地拨弄着蒲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