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出
虽然麦可不想也不愿承认，但相处久了，她也逐渐接受周述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人。
麦可享受社交，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拥有许多朋友，而周述则表现得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
袁丽和徐行楷总让麦可去叫周述来跟他们一起玩，周述每次都以“跟他们不熟”为由拒绝了。
“为什么？”麦可大失所望，小声嘀咕说，“我一开始也跟你不熟啊，玩着玩着就熟了嘛。”
周述坐在和天台相连的楼梯间，随意地翻一本物理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纠正:“我现在也跟你不熟。”
他这么说实在是冷漠，麦可装作很受伤的样子，捂着胸口说:“你伤我心了。”
周述一怔，居然信以为真，非常拙劣地开始转移话题:“食堂好像开了。”
又不自然地接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哦，”麦可笑起来，“我也开玩笑的。”
她想如果袁丽和徐行楷听见这番对话一定大为惊讶，在他们看来周述像一座寒气逼人的冰山，像不会笑不会享乐的机器人。
不过麦可找到了这个机器人的开关，只要用合理的方式，周述就能对她敞开。
麦可和周述时有争论，大部分是关于烤麦麸乐队。
周述评价这个月烤麦麸乐队的最新单曲“难听死了”、“听它无异于受酷刑”，麦可却觉得没这么遭。
“或许去现场听不错呢，”麦可提议，“昨天艾蔚又送票来了。”
自从麦可夸赞过烤麦麸乐队的歌之后，艾蔚仿佛终于找着了知音，每隔一两周就会托人给她送两张新票，上面写着新演唱会的地点，偶尔还会嘱咐她“不想带周述就别带”。
到目前为止，他们总共听完了六场烤麦麸乐队的演唱会，周述无一例外地都在睡觉，已经彻底惹火了乐队成员，以至于噗噗每次看到他都一副想打架的表情。
周述拿起票看了一眼，照例先嘲讽一句:“没有人看的演唱会不如叫彩排。”
“你怎么这样，”麦可说他，“毕竟是艾蔚和噗噗的心血。”
周述耸了耸肩，没当回事。
不过到了周末，麦可还是在演唱会新场地门口等到了周述。
周述还是和往常一样穿得颇为随意，像刚睡醒就两手空空跑过来和麦可见面，一点都没有身为观众的自觉，非常敷衍。
“你刚起床吗？”麦可问他，“怎么这么没精神？”
“不是，”周述说，“起了有一会儿了。”随后他似乎忍不住似的又跟麦可抱怨，“一想到要听那么难听的音乐，我就彻夜难眠。”
他用词夸张，态度带有明显的嫌弃，仿若和可怜的烤麦麸乐队有血海深仇，麦可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来啊？”
周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麦可忽然没来由地感到紧张，思维悬在半空，连不成一条完整的线。她只能徒劳地、无助地等周述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要来”、“我算你的朋友吗？”“能不能待久一点”，麦可问过周述许多类似的问题，可惜都没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不为什么。”周述轻叹口气，“随便听听。”
他转身朝楼上走去，没再等麦可。
这周烤麦麸演唱会的地址定在镇上一座无人问津的塔楼，楼梯呈螺旋式上升，一直通往楼顶的天台。
他们走到一半，忽然狂风大作，麦可的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周述也没好到哪去。
就算是破足球场也比现在好，麦可这样想着，不自然地扯了扯长裙。
周述比她先到顶层，趴在栏杆上叫她的名字，让她上来。
麦可答应了一声，上去之后才发现这天台除了两块软垫之外，什么也没有。
烤麦麸乐队的演唱会，又成了专门演奏给他们两个人听的了。
五分钟后，艾蔚和噗噗才到，见到他们先问了声好。
周述的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挑剔地问：“今天有新曲子吗？”
“你以为写歌跟写作业似的，想写就写得出来啊？”艾蔚嗤地笑了，嫌他幼稚。
“你们歌写得这么慢还这么难听，”周述面无表情地回击，“我看还是别干这一行了。”
“你说什么？”噗噗扛起吉他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趁场面变得更难堪之前，麦可赶紧凑过去小声跟周述说了声“闭嘴”。
周述转头隐忍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新歌可听，接下来的五十分钟就是烤麦麸乐队的老歌大乱炖。中途听到一半，周述果然又睡着了。
麦可记得很清楚，第二次听烤麦麸乐队演唱会时，周述无聊得睡着了，头垂下来搭在她肩上，呼吸和热气均匀地灼烧她的皮肤，那是她距离周述最近的时刻。
不过这次她就没这么好运了。周述侧身躺在垫子上，睡得不省人事，像一个脆弱得能让麦可随时触碰的平凡人，而非真实世界中冷冰冰、不合群的周述。
直到所有的曲子演完，周述还没醒。
艾蔚关掉话筒，蹲在他身边伸出双手虚虚拢在他脖子旁边，坏笑着说：“我真想痛下杀手。”
“别冲动，”噗噗冷冷地接话，“他今年高考完就去北京了。”
麦可听得一怔，茫然地问：“……什么？”
“你不知道？”艾蔚有些惊诧，“我也是听他姐说的，这小子保送到北京的大学了。”
麦可的一颗心沉了下来，再没有来时愉快的心情。
后来周述醒了，他们又顺着阶梯下去。
周述刚睡醒走得慢，麦可笑着拽了他一把。
周述的手很热，手背贴着麦可冰凉的掌心，麦可下意识地想弯曲手指跟他十指相扣，但只碰了一瞬，周述就触电般地甩开了。
刚从塔楼出来，麦可本来在前面走，却突然被扯了一下。她转身看见周述已经停了下来，身后是光秃秃的黄色沙地。
“你怎么了？”周述探询地盯着她。
麦可勉勉强强朝他摆出一个微笑来，说她没什么事，周述却好像不相信，皱了皱眉，指出：“麦可，你脸色不好。”
周述鲜少表露出的关心让麦可瞬间情绪上涌，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冲动地问：”周述，你明年要去北京了吗？”
说完，麦可又想去碰周述的手，但周述敏捷地往后让了让，她没能碰到。
麦可垂下手，执着地拦在他身前：“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周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说“是”。
“哦，好的，”麦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要躲避他的眼神，低头看着地面，无可无不可地说，“好吧。”
察觉到周述的视线，麦可又补了一句：“恭喜你啊。”
“麦可。”她听见周述说。
“行了，”麦可急促地打断，朝四面八方望来望去，佯装打了个哈欠，“太晚了，我好累，明天见。”
“麦可。”周述无奈地说。
麦可没再看他了，自顾自抹了把脸，像逃跑似地离开了周述身边。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冷战，为期十三天。
临近期中，麦可整个周末都用来应付老师布置的一大堆作业，还没到下午，她觉得天都黑了。
她哥哥麦简走进来，手里拿着两张票：“麦可，这给你的。”
麦可连忙站起来问：“送票的人呢？”
“不知道，”麦简语气古怪地说，“一个小女生，把票塞我手里就走了。”
麦可有些失落地嗯了一声，猜想应该是艾蔚托人来送的吧。
下一次演唱会时间在周三傍晚，刚好是麦可考完试那天。
票的背面是噗噗狂放的字迹——“别告诉周述，你再随便找个人一起过来”。
麦可盯着那张票，慢慢地在床上躺了下来。
字是用黑色油性笔写的，墨水印在白色的票根上，刺得麦可眼睛生疼。
“麦可，你怎么了？”麦简站在房间门口问。
“没什么，”麦可小声说，“你说我该带谁去？”
麦可一度以为烤麦麸乐队的演唱会是属于她和周述两个人的，但再过一年周述就走了。到那个时候，麦可又该和谁一起去看呢？
“不知道，”麦简伤人地说，“反正别叫我。”
从那天开始，麦可不理周述了。
课间不跑去周述的课室门口等他了，不找他一起吃午饭，就连这两张门票也不打算给他。
麦可一个人默默地生着闷气，气周述不通情达理，也气她自己太不中用了。如果她的成绩和周述一样好，就能和他一块儿去北京，也不会闹得像现在这样，周三的烤麦麸乐队演唱会也不能听。
周三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袁丽出去了一会儿，没过几分钟就跑回来拍麦可的肩，神神秘秘地说：“周述居然有绯闻了！”
“谁啊？”徐行楷插话道，“他那种性格很难找女朋友啊。”
“我刚听到高三级的人说周述这几天都和蒋晟走在一起，”袁丽说，“你说不会是真的吧——”
“——怎么可能，”旁边另一个女生过来交换情报，“我是听说蒋晟早就有男朋友了，是个大学生。”
“那是什么回事？”袁丽问。
“误传的吧，”徐行楷想了想，“或者他们看错了。”
短短的几十秒内，麦可的心情经历了幅度极为剧烈的潮落潮涨。她坐在座位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午考完试，麦可脑力用尽，抱着文具昏昏沉沉地往外走。
她的课室在走廊的尽头，楼梯在遥远的另一边，要想过去，得先穿过挤满整层楼的学生大军。
前面的几个男生挡住了麦可的视野，他们边走还边说笑打闹，白色校服背后带着一些不明显的黑色汗渍。
这时，后面刚考完的学生也涌了上来，麦可被挤得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挪到了一个人少点的位置，才觉得空气流通顺畅了些。
到了楼梯口，她突然停下来。
周述背着单肩包，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边，头微微后仰，长腿支着地。
他今天不考试，之所以提早过来，是为了等麦可。
麦可想装作没看见，不由加快了脚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却听见他说：“麦可。”
随后麦可的右手就被周述抓住了。她被周述扯了过去，不得不面朝着他。
“不知道你怎么了。”周述脸上的表情较为严肃，像是在责怪麦可错怪了他，“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麦可愣了愣，说：“没有。”
“没有怎么不来找我？”周述似乎认为这是麦可的一种义务，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样很奇怪。”
麦可沉默片刻，反问：“我就必须得来找你吗？”
周述没有回答她，脸色有些难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理由反驳：“你以前不这样。”
“你以前也没跟我说要去北京，”麦可用幼稚的话回击，“周述，朋友之间不该有欺瞒，你伤我心了。”
类似的话麦可经常会对周述说，她总是佯装成被周述冷漠的语言中伤的样子，然后就能看见周述变得苦恼不堪、手足无措。
只不过这次麦可伤心是真的伤心，虽然听着像假话。
周述果然因为麦可的话表现得不符合他形象的迟钝，但还是拽着麦可不放。
“松手。”麦可赌气般地低声说。
再度沉默了几秒，周述低叹口气：“好吧是我错了。”
麦可抬起头来，看向周述的眼睛和他对视，听见他承认错误：“我不该瞒着你。”
“我明年是要去北京。”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