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关于犯病这件事
等白嫣出发回家，已经是下午了，沈清煜将她送到了高铁站，手上还拿着她的行李。
“希望有一天我能和你一起回去。”
白嫣笑了笑，踮起脚来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接过了手中的箱子。
“后天见。”
她转身离开，却在进入身份证验证前又转过身来朝沈清煜挥了挥手，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看着和刚毕业的小姑娘也没差多少。
她的家乡距离这座城市并不算远，坐高铁也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的距离而已，这是她千挑万选的城市，既能够在家里有事情的时候及时赶到，又可以脱离家庭喘一口气。
此时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白嫣的心情没有雀跃却也说不上沉重。
手机在大腿上震动了两下，白嫣拿起来一看，一条是来自沈清煜的消息，一条是来自她妈妈的。
【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
【宝贝几点到高铁站？我让你爸来接你】
她率先回复了沈清煜的消息。
【知道啦，你开车注意安全】
随后看着妈妈的信息，踌躇片刻还是拒绝了。
【不用了，我打车回来就好】
又怕自己的语气过于冷淡，还是加上了一句。
【你和爸在家里等我就行】
【哎行，我给你做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母亲的回复来的很快，就像是一直拿着手机在等待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总带着讨好一般的语气。
白嫣不是没有发现，但她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没有人教过她和父母阐述自己的心事，沉默与压抑一直是家里的主要线条。
她带上了耳机，沉闷的男声传来，他说酒鬼们成群游荡。
等白嫣到家的时候，恰好是临近吃完饭的时间了，家里老旧的门如记忆里一样呈现出发黑的朱红色，她的手顿了顿，还是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
里面传来了母亲略有些兴奋的声音，伴随着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小嫣你回来了啊！”
母亲的脸和记忆里也差的不多，虽然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皮肤也不如年轻的时候光滑紧致，但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她围着花色的围裙，伸手就要帮白嫣拿箱子，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
“恩我回来了。”
“一路上累坏了吧，你爸在沙发上看电视呢，饭一会儿就好，你去歇一歇。”
白嫣没有抢到那个箱子，只好看着母亲因为害怕轮子把地面弄脏而将箱子抬了进去，她换上了拖鞋走进屋子。
客厅与上次回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敞亮，茶几上放着盛开的鲜花还有新鲜的水果，她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遥控板，翘着二郎腿，看见了白嫣微微抬了抬眼睛。
“回来了？”
“嗯。”
然后相顾无言，白嫣坐在了距离她父亲有些远的地方，比在沈清煜家里还要拘束。
米白色的地砖干净的几乎可以反射出人的影子。
母亲一直以来都有着轻微的洁癖，总爱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在白嫣的脑海之中，最常回忆起来的就是母亲跪在地上擦拭的身影，还有父亲端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她总是想要帮忙，可母亲却说她只要好好读书就好了。
“你啊只要好好读书，也就不白费我照顾你这么多年。”
好好读书。
这四个字一直以来就像是魔咒一般压在白嫣的身上。
几乎将她压垮。
似乎读书不好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白嫣还记得，高三刚刚开始的时候，母亲带着调笑一般的语气，在和亲戚们吃饭的时候说，如果她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全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她看过来的眼神让白嫣害怕，也让她觉得恐惧。
白嫣并不知道这句话是玩笑还是实话，她只是觉得害怕，怕到考试的时候拿着笔的手都在颤抖。
她不想成为一个没有用的人。
不想成为一个，对于父母来说没有用的女儿。
是母亲叫他们吃饭的声音将白嫣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餐桌上，只能听见父母交谈的声音，白嫣低着头吃饭，一言不发。
父亲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白嫣。”
她的筷子停住了。
来了。
“你那份工作，年后能升值吗？不能升值趁早换了，你大伯那边有个银行的工作，我觉得就很好。”
“离家近还稳定，工资也不比你这份要少。”
又是这样居高临下，趾高气昂的语气。
白眼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这个专业不好，毕业了找不到工作。”
“这身衣服不好看，不三不四像什么样子。”
“这口红太红了，去擦掉。”
“剪什么短头发跟个男生一样，小姑娘要有小姑娘的样子。”
“那个高中离家太远了，我帮你把志愿改了凭什么？凭我是你爸！我能害你？！”
如同魔咒一般的声音从脑海之中响起，白嫣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
“开年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有个同事家里的儿子和你岁数差不多大，学计算机的，到时候你两可以见一面，30岁之前把婚结了孩子生了”
父亲的声音仍旧没有结束，依旧喋喋不休的响起，那些话变成了绳子将白嫣捆绑住，让她无法动弹，让她的灵魂和身体都被困住。
“不要。”
“什么？”
白嫣抬起头来，这一刻，她的灵魂和身体像是被割裂开来，她的视线从高空投来，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所有事情。
“我不要换工作，不要回来，不要相亲，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
“不结婚不生孩子？呵，那你想做什么？你想上天啊！”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响，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母亲急忙去拉他的袖子，“你好好跟孩子说，发什么火啊。”
“还不都是你！把她养成这个样子，无法无天！”
“我？你现在来怪我？小嫣读书的时候你半个月回家一次，家里大小事务不都是我在操心？你有管过什么吗！你现在来说我！”
又来了。
又是这样的，无休止的争辩。
又是这样的，拉扯与撕裂。
“我不想结婚，我不想有你这样的丈夫，不想孩子有你这样的父亲。”
“我不想，有我们这样的家庭。”
白嫣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像是不聚焦一样看着父亲的脸。
但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餐桌上安静下来，两个人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白嫣。
然后母亲的泪滴落在了碗里。
她张了张嘴，叫了白嫣的名字，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
但白嫣却站起身，语气冷漠，“我吃饱了。”
她的身体似乎颤了颤，但没有人发现，父亲的怒吼没能阻止她离开的身影，二人的争吵声在耳边响起，越来越远。
白嫣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片沙漠里行走，如同行尸走肉，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听不清楚任何声音，身体好像不受控制，灵魂好像不在里面。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该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一阵刺痛将她的灵魂猛地拽回了身体里，白嫣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才发现手臂上横七竖八的口子裂开，正在往外冒着鲜血，疼痛传达到了大脑和心脏，她的另一只手里拿着小刀，正坐在房间的床上。
白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犯病了。
可疼痛一旦出现就无法被消磨，那种让灵魂和身体融合的快感驱使着她，又一下划在了手臂上。
好疼。
但是，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伤口上，被刺激到的伤口传来了更大的痛觉，她抿着嘴角，没有哭出声音，房门外传来了母亲的敲门声。
“宝贝，我们好好聊聊吧。”
白嫣吸了吸鼻子，努力将声音调至平稳，“不了，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然后又是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我会成为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我不能做一个正常人。
愧疚和自我厌弃在这个时候同时涌上心头，白嫣望向窗外，15楼的高度足以让她当成死亡。
她站起身，将小刀扔在了地上。
却在迈出第三步的时候接到了沈清煜的电话。
白嫣的脚步顿了顿，看着来电显示的界面，还是没有忍住按下了接听。
“嫣嫣你到家了吗，怎么没给我发消息？”
沈清煜的声音里透露出担忧的情绪。
她咬着下唇，眼泪从下巴滴落滑进了衣领。
“嗯，我到家了，刚刚在吃饭就忘记和你说了。”
白嫣可以保证，她的声音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无声地痛苦是她很小就学会的技能。
然而，沈清煜的声音停滞了几秒钟之后，“你在哭。”
她不再开口。
“嫣嫣，发生什么了？”
“我在这里，别害怕。”
那一刻，她的世界似乎崩塌了。
她看着外面的月亮，被云层挡住，微弱的光芒透过云层照射在了地上，那么淡，那么无法引人注目，根本不可能照亮前方的路。
能照亮路的，全都是路灯。
“沈清煜，我做不到。”
“我根本没办法和他们和解，我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觉得痛苦。”
白嫣大口的呼吸着蹲在了地上，她感知不到氧气从鼻腔传进身体里，只觉得心脏开始疼痛，于是张大了嘴想要获得氧气，只有越来越清晰的窒息感萦绕着全身。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地面。
手臂上的血沾染在了衣服上，看上去可怕极了。
“沈清煜，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只有我要挣扎着活下去。”
“我不想挣扎了，我根本没办法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我不想要未来沈清煜，我不想要。”
“我做不到。”
电话掉落在地上，白嫣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去，伤口和皮肤的摩擦传来疼痛和撕裂感，可她不在乎。
“嫣嫣，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我知道，你很努力地走到了现在。”
“我也不想说什么，希望你为我活下去的话，但我希望你知道。”
“不管你濒临死亡多少次，我都会把你拉回来的。”
“人都很自私的，我自私地希望你继续活下去，活到和我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嫣嫣，做不到就不要做了，和解不了就不要和解了。”
“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都陪着你。”
沈清煜的声音像是有特殊的魔力，让白嫣逐渐冷静下来，她嵌入掌心的指甲勒出了痕迹，这样的疼痛好像让心脏没有那么难受了。
“如果我一直不能好呢。”
“那我就一直陪着你。”
白嫣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沉默着看着那发亮的手机屏幕，似乎那是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嫣嫣，楼下好冷啊，你什么时候邀请我上去。”
“什么？”
“我在你家楼下。”
她猛地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快而头晕目眩，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才重新拿起了手机。
“你怎么，会在我家楼下？”
“没等到你的消息我害怕，让宋逞问了何茹。”
“我、我现在下来。”
白嫣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看上去惨不忍睹的手臂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恰好看见母亲手里端着水果刚打算敲门。
看见白嫣，她先是露出了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然而视线落到她手臂上的那一瞬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变成了惊恐。
“小嫣”
“我出去一趟。”
她没有管母亲的呼喊，也没有管落在地上的水果，更没有管沙发上父亲的怒吼，拿起外套就出门了，因为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白嫣的外套无法穿在身上，只能随意披着，踩着拖鞋就走了。
走出电梯，白嫣就看见了沈清煜站在路灯底下的样子，他拿着手机，电话似乎还没有挂断，另只手拿着烟，身旁的地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烟蒂。
听见脚步声，沈清煜转过脸来，路灯的光线如此死亡，但还是敌不过那张人形立牌般完美的骨相。
他只是站在那儿，朝着白嫣笑了笑。
“嫣嫣。”
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