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关于醉酒这件事
“我靠姐你刚才也太帅了吧。”
何茹的上半身几乎趴在了桌子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白嫣,后者的手里拿着用玻璃杯装好的果酒,透出浅浅的紫色,是葡萄味的。
白嫣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脱下了外面的外衣,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勾出曼妙身姿,不盈一握的腰肢还有傲人的双峰——她是非常明显的沙漏型身材,奈何小腿粗是她一生的痛,所以白嫣几乎不穿到膝盖的裙子与裤子。
“我一直都是如此潇洒。”
“你真放下了?”
比起何茹那充满着清澈的愚蠢的眼神,林安双便显得沉稳的多,她双手环胸懒散靠在沙发上,侧头看向白嫣,扣在耳后的短发恰好露出林安双清晰的下颚线。
酒馆外有路人偶尔走过,不远处的驻唱小哥恰到好处的准备下一首曲子,略有些低沉的嗓音顺着话筒传遍里屋的每一个角落,白嫣闻言垂下了眼帘,她能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是坐在吧台附近的李嘉木看向她的眼神。
“你要说我完全不在乎了,是不可能的,不管我如今是不是还喜欢他,他给予我的影响太大了——我到现在都不敢动笔写下一个字,到现在都不敢和人敞开心扉的聊天,到现在都无法看进青春校园小说,我甚至连看见穿着校服的女生都会害怕。”
“很奇怪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高中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了,我却还是觉得哪怕是现在的我回到了从前,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你们说我和十年前,有什么长进呢?”
白嫣端起了酒杯,下唇贴在了杯壁上,冰块在杯子里来回的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的动作有轻微的停顿,最后还是仰头一饮而尽,酒精的刺激感从喉咙通往胃里,让她的大脑有些许的清明。
林安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多年的好友,但人确实无法对任何人产生共鸣,无法感同身受。
哪怕是她们。
“白嫣,我有时候也会觉得遗憾,遗憾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变化。”
向来独自开朗的何茹在此时也变得低沉起来,她看着白嫣,脑子里出现的是三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
她与林安双相熟比白嫣要早许多,但比起林安双,其实白嫣才是初中刚刚开学的时候她一眼看见的女生,那个时候的白嫣坐在角落里,没有与任何人说话,看上去清冷的样子,背挺得很直,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双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就像是黑色的井底。
何茹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看见有人率先上去搭话了。
她想着或许是没有缘分,想要和她做朋友的心情便搁置了下来。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与白嫣成为了好友,谈起初次见面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白嫣坐得那样好看单纯是因为她是社恐,到了新的环境不由自主地紧张,所谓的黑色的井底一样的眼神,不过是因为她是近视,看不清人脸。
何茹知道真相的时候觉得自己心里的一个角落坍塌了。
再后来升入高中,她与白嫣同进同出,却从来没有发现她在班里的境遇是这样的,要不是某次兴起来找白嫣一起吃晚饭,她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原来白嫣在班里根本没有她所说的玩的很好的朋友,原来每一次在学校里遇见她独身一人,也不是所谓的朋友先回去了,朋友去买零食了,朋友在写作业
这些蠢到爆炸的理由,也只有何茹会一次又一次的相信。
“我那会儿还觉得庆幸,还好和我一个学校的是你,不是林安双,不然我怎么能瞒这么久。”
“好啊说我傻是吧!我问了你这么多次你都不说,到最后还是高二了瞒不下去了被林安双逼问出来的!”
何茹作势要扑上来抓烂她的脸,被白嫣笑着弹了一下额头。
“不要觉得愧疚,我很感激你们。”
白嫣的口红粘在了杯壁上,却并不影响她的美,她的头发凌乱,散在身后,大方领的裙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前的纹身——这是她在高中毕业之后给自己的礼物,“ romance and freedom”,浪漫与自由。
她的指尖停留在了胸口的位置,指腹擦过文字,“就像我从前和你们说的,我只要活得浪漫与自由就好,不要为了我的不幸与痛苦而愧疚,它们构成了如今浪漫而自由的我。”
林安双笑了,与白嫣碰了个杯。
“致你的人生。”
“敬我们的人生。”
何茹慌忙拿起杯子参与进来,驻唱歌手恰恰唱到“酒鬼们成群游荡”,她们相视而笑。
或许是因为今晚遇到了不太开心的事情,白嫣喝酒格外豪迈,等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她已经难以踩着高跟鞋平稳走出门,于是干脆脱了鞋子拎在手里,白嫣赤着脚,走在了大街上,她在前方哼着歌,黑色的大衣懒散披在肩头。
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林安双想到了她们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在初二的暑假,第一次从便利店里买了瓶啤酒分成了三个杯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干杯敬酒,末了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好笑,最后酒没有喝完,倒是笑趴了三个。
一转眼,酒精竟然成为了她们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东西。
“我爱喝酒自然是因为我的身体无法自行产生酒精,这件事情很难理解吗?”
最爱喝酒的白嫣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诡辩的。
她们最后坐在了湖边的树荫下,白嫣踮着脚于路灯下模仿着华尔兹的脚步,偶尔有路人经过眼神奇异,但酒鬼是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的——这大概也是白嫣痴迷酒精的原因之一,她在乎别人的看法这么多年了,总要任性一回。
“我总想着,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们记得把我的骨灰洒进大海里,然后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来看看我——最好也不是为了特意看我,最好是旅游顺便看我。”
“我会顺着水流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去看我活着的时候无法看见的风景,等我遇到了好玩的事情,我就托梦告诉你们。”
白嫣在湖边转过身来,笑容灿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起了她的长裙,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她的黑色高跟鞋胡乱摆在一边,像她的话一样颠三倒四。
“海葬是违法的。”
“别那么扫兴啊林安双!”
何茹最喜欢听白嫣喝完酒之后的胡言乱语,坐在林安双的身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骄傲而憧憬的看着白嫣,听见这样一句话毫不客气的回头就是一个白眼。
“这样啊——没关系,那你们就找一个有风的日子,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把我撒了吧,我可以被风托着飞走。”
白嫣的神情带着向往——她从未向往过任何事情,除了死亡。
“白嫣,你知道的,我们都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她的语气不再高昂,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林安双,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直到林安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我们更希望你快乐,如果这样你会快乐的话。”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白嫣知道她的意思,她重新笑了起来,语气带着欢欣雀跃,“我会快乐的,你们知道的,那是我梦寐以求了许久的事情!”
“你们看今天的月亮,它好亮,在我们世界之外的地方,有好亮好亮的光。”
何茹顺着她的手指抬起头来看向月亮。
她从前羡慕着白嫣的洒脱,羡慕着她天马行空的想法,羡慕着她乐观的性格,直到有一天在她的大腿根部看见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何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看向白嫣露出惊恐的眼神时,她的无措与迷茫。
那个在她心里永远坚强,永远理智又冷静的白嫣,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眼神。
白嫣立刻将衣服拉下去试图盖住伤疤,然后语气慌乱地朝着她解释,“你不要误会,我已经不会这样了,我我只是生病了,我会好的,你别害怕我,何茹你不要不和我做朋友”
她的声音近乎颤抖,甚至不敢看她,直到何茹伸出手臂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说,我会好的。
她说,她很努力的让自己变好。
她说,不要害怕她。
她说,她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
她说,她不是神经病。
她说,谢谢。
那天的何茹才知道,白嫣的温柔是因为她成长在寄宿家庭里,她的父母很爱她,但过去的伤害是不能被弥补的,她不被寄宿家庭所接受,在那段时光里,尚且不明白爱是什么的白嫣,率先知道了什么叫做讨厌。
她的乐观,是因为如果悲观,她早就不堪重负的灵魂会被彻底击倒。
她的热情,是因为不曾得到过热情,所以希望把它给予别人。
她说没有人告诉她,原来忽视和冷漠也是一种伤害,她还以为是自己天生只配得到忽视与冷漠。
“白嫣。”
何茹突然叫了她的名字,白嫣回过头来,以黑色的天幕作为背景,她的头顶有一轮明亮的月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开口,只是觉得这样的白嫣,好像随时都会迎着风离开。
“我爱你。”
她说。
白嫣笑着点了点头,她的风筝有两根线,一根是何茹,一根是林安双。
包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
那可能是第三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