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为保证对湛银虫灾调查的公平公正，特选择来自三个不同部门的优秀干部组成三人调查小组入驻第一军进行调查，由中级监察官杨静舟为组长，第一军高级参谋裴烨、长阳宫周侍从官为组员……”
许澈等一干实习生，一边听着早间新闻，一边给三人调查组收拾办公室，调查组的办公室安排在据第一军总部不远的一处小楼里。
方致听着听着开始吐槽这个调查组的人员构成:“让中级监察官来领导一个军团的副参谋长，这不闹着玩呢吗？”
“反正不关咱俩的事，无所谓。”许澈努力把文件柜的边线和地缝对齐，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是很关心吗？湛银的事。”
“只能说我关心过，”许澈终于把文件柜放在了让她满意的地方，“我妈看完新闻之后第一时间就联系我，让我离这种复杂的事远点，我当时没听她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一是因为我爱我妈，我想做听话小孩，二是……我一个实习生关心这种大事也没用，只是给自己找麻烦。”
“也不知道我们都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被分到第一军是坏事，但能参加清扫又是好事，被派去内勤打杂算坏事，但不用牵扯到内部调查这种事里又算好事，”方致丢下手里的抹布，双手合十地祈祷，“希望我们能平安无事度过实习。”
检查扫除进度的长官拿着终端平板走进来，清了清嗓子，示意实习生们可以暂时停一停。许澈跟没听见一样拧着她的抹布，其他人看许澈不停，她们也不停。
长官头上的青筋隐约突了下，她点了许澈的名:“许澈，还有你们，都停下来，我有通知要宣布。”
许澈放下了抹布，周围的同学跟着她停下来。长官越看越气，这个许澈，是这群宜都学生的头，这些学生居然敢不听上级的话只听许澈的安排，而许澈看着扎手，实则圆滑，长官看她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却苦于抓不住她的把柄。
长官瞟了一眼手里的终端平板，突然笑得很慈祥。
许澈心头一跳，总感觉没好事。
“咳，是这样的，”长官说，“调查组要从各部门抽调人员进组，这是个锻炼人的好机会，每个部门都选派最有能力的人报上去……”
是选最看不惯的人吧？许澈想。
“……我们部门的话，许澈同学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就把你报上去怎么样？”
“呀，看来只有我能平安无事地度过实习了。”方致在许澈身后小声说。
许澈:“……”
兰园。
周和与罗谨都不是能在公众场合露面的人，长阳宫派人参加下午会有媒体去的调查组报到会，罗谨会陪同周和在私下和调查组的另外两人会面，以及出席晚上由第一军组织的欢迎晚宴。
“你怎么挂到长阳宫那边了？虽然确实是那边派你去的，不过你不用掩饰一下吗？兰园不能公开但也能挂到其他部门。”罗谨扶了下鼻梁上的平光镜，她很少戴眼镜，有点不习惯，“我在论坛跟人吵架都不能暴露自己喜欢哪个演员。”
“你居然知道这种知识？你有喜欢的演员？”
“我当然有喜欢的演员!虽然是最近才有的兴趣……我很喜欢苏枝萝，她演得杀手真的很像我二十出头时候的样子。”罗谨仰头作怀念状。
“额，我觉得她不怎么样……”周和看到罗谨的表情紧急改变话题，“认识我的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哪边的人，还不如直接挂到长阳宫，也能代表长阳宫的态度……”
“长华宫的态度是什么？给你站台？”
“没有，侍从室的意思是我可以打她们的招牌，但出事了还是我自己的责任。”
“合着一点福利都不给，你有什么打算？这活可跟我们平时抓抓特务，再搞点特务活动可不一样啊，这是真的搞政治啊，你是兰园这边的，在军部一点资源都没有，裴烨是第一军那边的，正统军校出身，不仅人脉广而且还是主场作战。加上你刚才说的，你顶着长阳宫的名头，长阳宫却不一定会管你，但裴烨的家族和家族身后的投资人不可能不管她，怎么看你都很难赢啊。”
“看不起谁呢，我当年在联盟也是混政坛的好吧，不然这些年兰园能这么风平浪静吗？”
“你那个时候是特务，冲着整垮联盟政府的目的当的政客，怎么胡搞乱搞都无所谓，现在行吗？”
周和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接着岔开了话题:“时间差不多了，走吧，陪我去第一军见见新同事。”
中级监察官杨静舟刚刚加班提审完犯人回单位，就被一纸调令砸得晕头转向。
杨静舟走出领导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从过多的信息出来，就要面对周围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好心的同事告诉彻夜加班的她，三人调查组的人员安排已经上了国家电视台的早间新闻，也就是说，全国人民都比沈静舟这个当事人先知道她要去调查湛银虫灾这个一看就牵扯很广的案子了。
好奇的同事们源源不断地从各个部门跑来围观她，杨静舟拿上终端平板，揣上刚在食堂买的肉包子和黑咖啡，直接坐到了国家监察院门口的长长的台阶上。你们不是想围观我这个冤大头嘛，我干脆找个方便你们看的地方，免得你们费心找可以往另一个部门跑的理由，杨静舟咬着包子，十分自然地和每一个进出监察院的人打招呼。
杨静舟整合完所有有关三人调查组的信息，抬头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忍不住感叹:“上头明明可以直接开除我，却还让在我死之前当次领导，她人真好。”
从紧急到连当事人都不通知的人事安排就能看出这个案子相当麻烦，但研究完这个所谓调查组的配置，杨静舟才真正感觉到了危机。
长阳宫的人杨静舟不了解，不过也不用了解，一看就是这代皇帝的人。第一军的裴烨更不用说，比起出色的功勋和战绩，更知名的是她的家族，老钱世家，不用说，齐姓皇室的人。
皇室姓齐，上一代的皇帝当然也是姓齐，这代皇帝和世家和皇室都没有关系，她只是上代的后妃之一，她在帝国和联盟的战争期间上位，而助她上位的则是以曲书将军为代表的一派人，这派人出身普通却才华横溢，但由于与皇室关系紧密的世家们牢牢把握着上升通道，她们的才华无处施展，直到这代皇帝——姜序——的出现，一切才得以改变。自此，这代皇帝和这些在战争时期新生的势力的利益被绑定，被新生势力挤占了空间的世家也与齐姓皇室的代表——长公主齐华——之间的关系也更加紧密。
第一军，这支从帝国建立之初便忠诚于齐姓皇室的军队，多年以来接受着齐姓皇室和世家的投资和领导，与其说第一军是帝国的军队，倒不如说是皇室和世家的私产。
这代皇帝以军权上位，第三军是她的嫡系，第二军在她多年的经营下也归顺了她，可被世家子弟占领，背后有长公主的第一军却一直没有向这位帝王敞开大门。
湛银虫灾案，不是什么普通案子，而是皇帝和齐姓皇室以及世家的一场角逐。皇帝一方要是赢了，就能打开第一军的大门，进而可能将这支队伍变成皇帝的私产，到那个时候，齐姓皇室和世家则又要被皇帝砍掉一个臂膀，所以世家这边一定会死守第一军的大门，不给对方任何突破防线的机会。
在这个调查组里，另外两位才是真正的主角，杨静舟无非是博弈后双方妥协的结果。毕竟作为两方势力的代表，另外两人谁做领导都会遭到另一方的阻挠，不如找个无论活着还是死掉都对大局没有影响的人来当这个组长，平衡双方势力，不至于让任何一方迅速掌握优势局面。
作为一个被精挑细选后新鲜出炉的炮灰，杨静舟意识到了自己要面临一个选择，在即将到来的政治角斗中，如果她选择老老实实地不惹事，被两个势力领着走，不给大人物们找麻烦，虽然依旧危险，但大概率能活下来；如果她选择和平时一样死磕到底，追寻真相的话，就会面临比日常大得多的危险，尽管沈静舟没有哪一个月是收不到死亡威胁的，可威胁她的人里也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大人物”。
这个选择又延伸出一个问题，就是杨静舟按照常规给大家找麻烦才是上头想要的，因为这样才能达到“制衡”的效果。
对上一个选择，杨静舟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没办法漠视在湛银虫灾中受难的人，既然事摊到她头上了，那就趁还活着的时候好好干，死之前能为无故受难的人找寻真相，还能给大人物们找找麻烦，挺不错的。
不过对后一个问题，她相当不爽，毕竟上司期待的就是她认真办湛银虫灾案，这样才能给另外两边添点权力争斗以外的乱子，沈静舟不可能不认真查案，可她认真就等于上了上司的套，而且这个套还没办法不上。
“心真黑啊，被她给算计了，这臭女人……”杨静舟恨恨地自言自语，同时把吃完的早餐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太阳逐渐升到正空，它将光与热撒向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做着自己的事，长公主齐华在她的朝明园剪下一截花枝，把经过精心修剪的花朵放进花瓶里，她纤细的手指在花枝上投下一层阴影；皇帝姜序永远在办公，现在也不例外，她轻描淡写地下笔，瞬息间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周和已经到了第一军附近，她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屋檐下，翻着海月的诗集；裴烨跟助理打过招呼，关掉了办公室的灯，在沙发上躺下准备午休；杨静舟在午前的阳光下大步奔跑，追赶着那辆即将开走的公交车，她得在去第一军报道之前，赶回家整理好仪表，再换身制服。
周和看了眼时间，合上了手里的诗集，从诗人浪漫的世界里回到了现实。
三人调查组，马上就要进行第一次会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