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月色如水，裴烨低声说:“我也在想你。”
霎时间，周和感觉原本有着人间烟火式嘈杂的公园突然安静下来，四下无声，只有微风掠过。
周和以前一直带着对宜都的刻板印象去看裴烨，觉得宜都出身的都是些要赢不要命的兵痞子，即使看上去像个沉稳，剥开沉稳的外皮，内里照样是个典型的宜都疯子。直到今天才发现裴烨长得相当端正秀丽，气质沉静得像个学者，跟痞气一点不相关。
奇怪，明明我是打着不和这个人深入接触的目的来的，周和心说，现在却止不住地想这个人真是我会喜欢的类型。
“然后呢，你俩两情相悦了？你把第一军的高级参谋搞到手了？”罗谨端着瓜子边磕边问。
“……”周和无奈，“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你说，你说。”
“咳，反正我们从各个方面出发，分析了一下我们当前的状况，虽然我们对对方产生了好感，但是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我们的工作、性格差得太多了，就算往前走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结局，还不如都不去想，把精力留给更重要的事。”
“你不能这么想，爱情就是要不顾一切地奔向对方啊。”
“哪来的爱情啊，都说了只是有好感，这种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产生的好感很肤浅，很快就会消失的，而且，”周和微微眯起眼睛质疑，“你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你没办法理解爱情。”
罗谨很得意:“我一直为我没办法理解爱情感到骄傲。”
“是啊，这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周和说着，伸手去抓罗谨的瓜子。
“瞎说，我的优点可有一大箩筐。”
第一军政治部会议室。
“差不多就到这了，各部门尽快落实，还有，”正要散会的时候，裴烨露出了作为领导的可恶嘴脸，“我再说最后一点，方参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会有专门的人员来做调查，大家就不要再讨论了，最近少说多做，散会吧。”
裴烨先出了会议室，助理李辞拿上文件跟在后面。李辞对着备忘录的行程念:“您还有一个军事大臣主持的高级干部会议，在国会，司机在楼下等您了……长官？”
裴烨看着终端上的信息停下脚步，然后很快恢复正常的速度往前走，边走边说:“跟司机说今天不用她了，我自己开车过去，”然后回过头对李辞说，“你也不用跟着我了，等会把湛银的的报告整理出来，到下班的点就下班吧，不用等我。”
“……其他的长官都要带助理的，长官，我……”
“这种会议我只是凑数的，不用想那么多，走了。”
“……是。”
李辞走到办公室门口，正碰上读作实习生，写作廉价劳动力的许澈路过。
裴烨确实有把宜都的实习生调得近一点好关照一下的私心，可去湛银的时候能调动实习生是因为上面领导给了裴烨额外的权限，现在扫尾工作结束了，权限被收回，实习生不归她管了，于是实习生们按照原本的安排散落到各个部门基层干一些基础的工作。
许澈嘴巴甜甜地打招呼:“姐姐下午好啊。”
李辞对这个效率高又有礼貌的年轻学生印象很好:“你也下午好，在忙什么呀？”
“在跑腿，”许澈笑着拎起手上的透明袋子给李辞看，里面装着起码一打饮料，“对了，我多买了两杯，”她从袋子里摸出两杯来，“给姐姐和裴长官吧，”她想到什么顿了一下，问:“裴长官会喝甜的东西吧？”
李辞被她逗笑了:“长官也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啊，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长官现在不在。”
“这样啊，”许澈把饮料递到李辞手上，“那这份还是给姐姐。”她笑着跟李辞说了再见就离开了。
李辞看着手里的饮料，想到把今天身边的人都支开的裴烨:“不想有人跟着，看来是准备回家了。”
兰园，周和办公室。
内线电话响了，周和按下接通，小游的声音传了出来:“老板，军事大臣的会议结束了，会议记录已经抄送到您的终端了。”
“知道了。”
罗谨还在周和这里摸鱼，闻言凑过来:“我也看看。”才看了两行就开始吐槽，“怎么军部还是这个画风啊？废话一大堆，有用的一个字也不说。”
“我们作为兰园的人还是不要深究这个原因了，有用的话还是有，”周和指着记录的最后几行，“你看。”
“对不起，套话太复杂，看不懂，给我翻译一下。”
“……”周和浅浅无语了一下，还是给罗谨出了个省流版，“湛银虫灾的后续调查由第一军负责。”
“自查？”罗谨忍不住笑了，“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个鬼啊？”
“这些人在陛下面前把调子起得那么高，现在又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周和“切”了一声，“真敢想啊。”
“上头有什么想法？”
“第一军这些年仗着背后的人不服从陛下的管教，这次他们内部出了纰漏，我们要抓住时机，把第一军撕开一个口子，让这支部队彻底成为陛下的东西。”
“你的调子起得也很高啊，”罗谨问，“有计划了吗？”
“……暂时没有，这种活动我说了不算，还在等侍从室通知。”
罗谨嘲笑道:“整这么带劲，结果连你连方案制定都参与不了啊。”
“这话说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兰园上班，”周和很坦然，“兰园的定位一直是皇帝的棋子啊，陛下才是那个执棋的人。”
裴烨把车停在路边调整呼吸，她快到家了。
裴家的别墅和其他世家一样，建在乐宁的青岚山上，离市区有距离，但没有远到影响生活，而是刚好能隔绝市区喧嚣的程度。裴家的别墅依山而建，是栋仿古和现代设计理念结合得很好的房子，在精心维护的山林风景中不显突兀，和自然风景互为点缀，相当好看。别墅是裴烨的高祖父设计修建的，据建成已经有将近四百年了。
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意思是不管前人留下的家业有多大，经过五代人的消耗，也有被用尽的可能。这句话在很多世家身上都应验了，包括皇室，要不是六年前及时把皇帝换成了现在这个，估计也得被斩了。可这话在以裴家为代表的一部分世家身上并未应验，裴家从帝国建立起通过能源和有色金属发家，到裴烨这代，刚好是第五代。
世家的家业难以传承下去，很大一部分是后代的原因，能在乱世挣下家业的人无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可再精英的人也没办法和自然遗传规律对抗。遗传是相当奇妙的事，头脑好到能搅动世界风云的人也会生下蠢笨到难以想象的后代，对于普通家庭，孩子笨点就笨点吧，活着就好，可对于想要成为世家的新贵家庭，后代别说笨了，不如上一代聪明都可能使家族陷入危机。
为了使家族长久的存续，世家有许多策略，比如设立家族信托基金打持久战，信托基金用来保证家族后人的延续，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赌一个像先辈一样优秀的后代出生，在这个过程中家族可能会衰弱，可只要出现了有才能的后代，加上先辈留下的基础，家族就有得到振兴的可能。
当然还有更直接的，生孩子就像抽卡，既然抽一次抽出ssr的几率太小，那就多抽几次，就算抽不出想要的卡，整个保底的s还是有可能的。直白点就是采取各种道德或不道德，合法或不合法的手段多生孩子。
像这种孩子生太多的家庭，有才能的小孩是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没有才能的小孩是家族的活体基因储备，活着的目的就是为家族生下能延续家族荣光的小孩。不能说这种家庭里的母父和孩子之间完全没有感情，可人一多，关系就复杂，利益与情感混在一起，真情和假意也变得难以区别。
裴家的家庭关系在一众家庭关系复杂的世家当中显得相当格格不入，每一代的家庭成员都很少，也没有旁支存在，像普通人家的成员构成，只有母父和孩子，让不少世家小孩非常羡慕。
而世家的大人们则更羡慕裴家的后代质量，明明抽卡的次数不多（指生得少），却代代都能抽出质量不错的卡。对一些倒霉世家来说，生个普通笨蛋小孩都算抽到s级的卡了，毕竟比败家子好，但裴家一直能抽出聪明勤奋的小孩，夸张点说就是代代都能一发抽出ssr。像裴烨这种靠自己的能力在另一个领域闯下一片天的，可以说是ssr限定加强plus版本，简直是大人看了羡慕，小孩看了嫉妒，封建迷信人士看了会去裴家祖坟上抄袭风水设置的水平。
这位应该是天之骄子、家族骄傲的精英，站在自家经过岁月沉淀的古朴大门前，迟迟没有迈出下一步。最后裴烨还是伸手按了门铃，大门应声而开，沉重的门扉缓缓打开，像是一口精致的棺材被揭开，等待着亡者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