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楼
在满屋子让人眼花缭乱的书籍中,述文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一本名叫《新月集》的书上。
它的作者是著名的印度文学家——泰戈尔。
轻轻地将《新月集》抽出来,突然,一阵阵悠扬悦耳的琴声从隔壁房间传入耳中。
述文将书揣在怀里,走出房间,顺着声源,最终停在一扇红木门面前。红木门半敞,他的眼神定在了门内一架钢琴前坐着的男人身上。
是那个人。
苏弘瑀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地低着头,双手灵巧地在钢琴上按弄琴键,节奏适宜,音准精妙,一首优美的《蓝色多瑙河》缓缓从房间内流出。
从没接触过音乐的述文不知不觉就这么站在房间门口听了入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钢琴前的苏弘瑀,好像要把苏弘瑀的面容印入自己的脑海。
一曲毕,苏弘瑀下意识抬起头。门口的述文见苏弘瑀抬头,立刻吓得条件如反射般的错过身靠在了门旁的墙上。
心跳好快。
“简先生?”是苏弘瑀试探般的呼唤。述文咬着唇并未答话,也不挪动脚步。
“简先生,若你不介意,请进来坐吧,在下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苏弘瑀说罢便不再出声,只是默默盯着半敞的门口。偌大的钢琴房里,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许久之后,那个瘦弱的身影才慢吞吞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苏弘瑀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请进来吧,这里有很多位置。”
述文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端详了房间一圈,拿着书一言不发地走进去,最后他挑了个离苏弘瑀不远也不近的沙发坐了下来。
那沙发是背对苏弘瑀的。
房间里再次沉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述文双手紧张地攥着衣服,将书本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眼神不断地在房间里乱瞟。
身后的苏弘瑀久久没有动静,就当述文忍不住转头看向苏弘瑀时,他开口了。
“简先生,方才在包间,请原谅我的无礼,我不是故意用那种眼神看你的。”苏弘瑀的声音恢复了久违的温和。
述文低下头,抿起唇,在心里轻轻回答了苏弘瑀的话。
没关系。
“在下只是因为心情太差了,一时不小心将气撒在了你身上,抱歉。”苏弘瑀同样面对钢琴,也不转头去看述文。
因为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只要面对述文,他好像就不会说话了。
述文咬着唇不知如何作答,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许久之后,苏弘瑀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简先生,今夜我与大帅在包间和那两个洋人的对话,你与令尊,最好全当没发生过,把它们忘了。”
述文瞳孔里的光淡了下来,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双手再次抓紧了衣服。
所以他把我叫进来谈话的原因就是为了警告我?述文想道。
他的警惕心再度提了起来,僵了身子,防范起了身后的苏弘瑀。
“不要想知道为什么,这能保你们父子的命。”苏弘瑀再接着补充了一句。
“对于你,大帅一向十分警觉,在下劝你早日离开督军府为好,莫要涉险。”苏弘瑀的声音再次温柔了下来。述文一愣,他竟听出了些许恳求的意味。
可他身担重任,他已决定好了要蹚这潭浑水,现在已经说什么都没用了。述文苦笑着摇摇头。
房间里再次沉寂下来。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述文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苏弘瑀。
苏弘瑀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钢琴前,他并没有察觉到述文在偷看他,只给了述文一个背影。
可述文也同样没看见,正面的苏弘瑀。
苏弘瑀的嘴角微勾,双眼轻轻挑起,眼里浸满了温柔的笑意。若简先生进门时他没看错,他手上拿的是《新月集》
述文只是满眼疑惑地看着苏弘瑀如雕塑不动的背影,藏在这背影后的,是可以苏弘瑀那颠倒众生的迷人笑容。
可惜述文看不见。
也可惜,述文并不知道,这样美的笑容,是苏弘瑀为他而绽放的。
终于,述文瞥见苏弘瑀覆在琴键上的修长双手动了动!他急忙转过身,慌张的像个怕被大人发现自己偷偷捣乱的小孩子。
“简先生手上的书我已经读完了。”
听着苏弘瑀的柔声细语,述文忍不住低下头看向自己腿上放着的《新月集》。
苏弘瑀的笑容愈发的灿烂,可这灿烂之中,却添加了几分忧伤。
“那是泰戈尔写的《新月集》,不知简先生也喜欢读吗?”
喜欢。述文再次无声地回答道。这本书他在英国留学时读的是英文版,少说他也看了近十遍。
苏弘瑀自顾自地轻声说道:“这本书里有一首泰戈尔所著的诗歌,我也很喜欢。”
述文一双大眼睛突然闪出了神采,他灵动地眨了眨眼,手指轻捻,似乎是十分期待苏弘瑀的答案。
“叫做《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温柔低沉的声音在宽阔的钢琴房中飘荡,得知了诗名后,述文的脑海中即刻闪过这首诗的整篇原文。
两抹羞涩的红晕飘上双颊,述文双手轻轻握上书本,心跳再次扑通、扑通地加快。
苏弘瑀,他怎么
苏弘瑀似乎是与述文有什么感应似的,同样的,苏弘瑀感到脸上一热,也悄悄低下头,覆在钢琴上的双手开始紧张的出汗。
悦耳动听的男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慢慢地念出了那首诗的段落。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不知简先生,可曾听过这首诗?”
回答苏弘瑀的,依旧是述文的一片沉默。苏弘瑀无可奈何地笑笑,摇摇头,也不去逼迫述文开口回答他。
可他不知道的是,现在背对他的述文,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内心那翻滚汹涌的情绪。
述文坐在沙发上的身子更加僵直了,他握着书本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细汗密布额头。那漆黑明亮的瞳孔中好似翻滚着凶猛的浪花,粉唇微张,述文小心又急促地吐着气息,心中如荡漾的湖水一般波动着。
假如苏弘瑀转过身看到了他的模样,可以肉眼可见地发现述文的情绪很激动,非常激动。
可惜他没有。
不知第几次沉默过后,钢琴美妙的琴声再次近距离地传入述文的耳中。苏弘瑀再度弹起了钢琴,这次,他的脸上带着一个深邃的笑容,再无之前的冰冷。
那笑容中,却明显透露着苦涩。
这首,是李斯特名曲《爱之梦》
温柔舒缓的琴声,带着苏弘瑀那浓浓的复杂情绪。好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述文,抚摸着他单薄的脊背,抚摸着他躁动不安的心。
述文原本那不知名的激动情绪逐渐被琴声抚平。粉嫩的嘴角上扬,述文慢慢闭上那双光彩满满的眼睛,他依旧沉默着,坐在沙发上静听苏弘瑀的演奏。
这是自从他与督军府扯上关系之后,最美最舒缓的时刻。
他想一直在这琴声里沉醉下去,一直,一直
“二少帅!”门口一声刺耳的呼唤骤然打破了这份美好,琴声戛然而止,述文猛的睁开双眼,那动人的光彩也一扫而光。
是苏弘瑜的副官。
苏弘瑀淡定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副官,沉声问道:“什么事?”
“大帅请您即刻回包房,他想与您商讨今日和洋人见面的事。”
“知道了,你先走,我这就去。”
副官步伐匆匆离开,苏弘瑀也缓缓从钢琴凳上站起身,回过头,双眸中映满了述文在沙发上的背影。
军靴鞋跟轻轻敲着木质的地板。感到苏弘瑀在靠近自己,述文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变快。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苏弘瑀就站在自己身后,隔着沙发的椅背,他与自己近在咫尺。
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慢慢缭绕着他,述文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情迷意乱。
苏弘瑀俯视着述文端正坐在沙发上的背影,还是那双眼睛,可眼底泛着的满是从未有过的热烈情意。
他多想就这样弯下腰,张开手臂,紧紧将沙发上的人拥进自己怀中。
这个念头在心里愈发的强烈,可现实中,苏弘瑀所做出的举动,仅仅只是将一只手抓上了述文的椅背。
连述文的发丝都没有碰到。
隔的这般近,述文甚至能感受到苏弘瑀手掌那炙热的温度。
“简先生,七夕快乐。”
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能够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述文的呼吸幅度大了起来,可苏弘瑀却来不及等他的回答,就决绝地转过了身,离开了钢琴房。
“七夕快乐。”苏弘瑀走后片刻,述文依旧坐在只剩他一人的钢琴房中,轻声说道。
“那首诗,我读过。”紧接着,述文慢慢站起身喃喃着,给了苏弘瑀那迟到的、他却没有再听见的回答。
缓步走到苏弘瑀刚才坐过的钢琴凳前,苏弘瑀的气息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述文轻轻坐下,他放下书本,学着苏弘瑀刚才的模样,将双手覆上钢琴琴键,手指轻摁,一声轻细的琴音发了出来。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蓦地,述文坐在钢琴前,红了眼眶,声音染上颤抖的哭腔。
他念出了那首诗的下文。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却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语毕,一滴滚烫的泪从述文的眼眶中滑落,滴下。泪珠落在了他覆在钢琴的手上。
落在了那本名叫《新月集》的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