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病房
困难地张开眼睛,意识逐渐清醒。清醒过后没多久,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述文蹙眉轻轻晃了晃脑袋。
这是哪儿?
想从床上坐起,却发现自己浑身酥软的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醒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述文转头看去。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这是什么地方?”述文沙哑着嗓子问道。
“军医司。”军医淡淡地看着述文:“你今儿早晨突然在督军府昏迷,情急之下才把你送过来的。”
军医突然挪动脚步,离开了述文的视线。透过门外,述文发现此时已是夜晚。
“气血不足,营养不良,已经给你打了一针葡萄糖,回去好好休养便是,一会儿感觉有些气力了,立刻离开这里。”军医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述文的病症,下了逐客令便转身离开。
目送军医离开没多久,述文就听见外头传来军医洪亮的声音:“师长!”
军阀又来了?!述文猛然坐起身往床边靠,他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心底高度紧张起来。
帘子被呼啦一下掀开,身穿深蓝色军装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述文双手紧紧抓着被单,警惕地注视着向自己走来的寸头男人。
苏弘瑀看着对自己满眼戒备的述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向身边的副官使了个眼色。
那副官走到述文面前,将一样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述文定睛一看,是一小瓶糖水。
警觉的目光再次回到苏弘瑀身上,述文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苏弘瑀摘下军帽,对述文微微颔首,柔声说:“简先生,在下督军府师长苏弘瑀。听闻你身体抱恙,特来看望。
苏弘瑀的温文尔雅让述文内心一滞,但他仍没有放下对苏弘瑜的警惕心。
无视述文警觉戒备的眼神,苏弘瑀站在原地,语气依旧温和,夹杂着一丝愧疚地意味:“在下的兄长,淮督军误以为你是地下党分子,对你做出了一些过激的举动,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述文抓着被子的手松了松,眼中的警戒带上了狐疑,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复杂到无法言说。
苏弘瑜这才将目光从述文身上挪到床上的空位,轻声问道:“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述文依旧沉默不语,却微微低下了头,咬唇,垂眸盯着被子,也不拒绝。
得不到回答的苏弘瑀最终还是向旁边的副官要了把椅子,摆在床边。
脱下深蓝色的披风,无声从容地在述文身边坐下。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述文不禁往远处挪了挪,似乎很介意和苏弘瑀接触。
苏弘瑀对述文的排斥并不在意,态度依旧温和绅士:“简翻译现在在督军府工作,请你不必担心,好好在军医司休息即可,他收工后自然会来找你。”
说着,苏弘瑀看向旁边的糖水:“绿豆甜汤有助于治疗气血不足和营养不良,希望你多多保重,还有”
苏弘瑀顿了顿,述文鬼使神差的抬头看向他,两道深邃的目光就这样对在了一起。
“大帅说,你曾是英国留学生,精通英语,想安排你给我做英语翻译。”
“我想询问你的意见,你是否愿意做我的英语翻译,为督军府服务?如果不愿意也无妨,一切随你的意见。”苏弘瑀说。
话音刚落,述文便别过头去,黑了脸色,虽然依旧无言,但很明显是不愿意。
在表明意愿的同时,述文的心脏再次砰砰直跳起来,担心他的拒绝会招来苏弘瑀的怒火。
“竟是如此不识好歹!”苏弘瑀身边的副官见述文如此不卑不亢,眉头一皱就要破口大骂,苏弘瑀快速回过头去,不悦地瞪了副官一眼。
见副官识趣的闭上嘴,苏弘瑀才再次转过头来,对述文无所谓的笑笑:“好,那你好好养着身子,不必在意督军府的事。”
“另外,今天早上那个任督军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还是多提防为好。”苏弘瑀淡淡的笑着,那笑容映在述文眼里,让他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今天督军府因误会伤害了你,我已经跟大帅商量过了,会尽量补偿你。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至于翻译的事,我会亲自跟大帅解释清楚,你不必担心。”
说完,苏弘瑀便起身,语气和缓儒雅:“不好意思,提起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述文微微抬头看着苏弘瑀,瞳孔微颤。
被粗暴对待了这么久,对母亲逝去和被血洗家族的悲痛,对意志和身子的抗争,对父亲的绝望,对苏淮的恐惧和害怕,和对今早那任督军的厌恶和无可奈何种种情感积压在述文心中,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这段时间无数次想死。
苏弘瑀对他的温柔和尊重,是他在这冰凉黑暗的地狱中,唯一的一缕阳光。
不知怎么的,述文突然鼻头一酸,眼泪无意识地从眼眶中流出。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痛哭了起来。泪珠滚滚流出,双肩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是在极力抑制哭声。原本该撕心裂肺的哭声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喉咙里不停的抽噎着。
苏弘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述文崩溃的悲容,想伸手去触碰他颤抖的双肩,最终依旧僵在空中,又收了回去。
军阀给他带来的阴影太大,况且他方才一句话也没说。
应该是惧怕他吧
“简先生”苏弘瑀本就温和的声音更是软了几分,目光平和,安慰道:“请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督军府会尽最大努力来弥补我们对你的伤害,我们”
“述文!你醒了吗?”苏弘瑀还没说完,文父就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
苏弘瑀和副官本能转头看向文父。文父看见苏弘瑀,大吃一惊后立马鞠躬问好:“不知二少帅在这里,是小的莽撞了,莽撞了!”
“简翻译,我是来看望令郎的。”苏弘瑀淡然回答,“令郎气血亏虚,且他不想插手督军府的事务,所以我希望简翻译能够善,待令郎。”
苏弘瑀将善待二字咬的格外重。今早风波过后,他已经猜到文父私下是怎么对待述文的了。
“是是。”文父一呆,了解苏弘瑀意思后连连道好。
“那么,在下告辞了。”苏弘瑀戴上军帽,从副官手里接过披风。
别过头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述文,他已经止住哭泣,脸上的道道泪痕加上哀伤的表情,看上去很是令人心疼。
苏弘瑀低了低眉,不再对述文说什么。理了理自己的军装,和副官一起走出了病房。
“祝令郎早日康复。”
“好的好的,我替小儿谢过二少帅。”文父还一个劲儿地向苏弘瑀点头哈腰。
述文坐在病床上,还朦胧着泪水的双眼注视着苏弘瑀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轻轻的挪到床头边,述文看向那碗精致的绿豆糖水。
手掌轻轻覆上碗身,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