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质问
文父的翻译待遇比其他翻译的待遇低很多,别的翻译都是军装笔挺,有自己的办公桌,而文父呢,与其说是法语翻译,到不如说是端茶倒水的小厮。
述文仍在那阴暗的地下室里挣扎,又过了三天,与他同笼的关押者有些抵抗不住了,在寒冷寂静的夜晚没了气息。
看着两具冰凉的尸体被士兵像拖麻袋一样拖出牢房,所有人的精神支柱开始崩溃,已经有人开始出现胡言乱语的现象。
在这地狱般的三天后,黑色的铁门被再次打开,一声刺耳的传唤在地下室回荡:“简述文,出来!”
被关押虐待得奄奄一息的述文艰难地抬起头,不解地向门外看去。
一名军官不屑的靠在门旁,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他,而牢门外,则是已经换上督军府翻译装束的父亲。
文父手里抱着一套衣服,神色担忧地望着述文气若游丝的模样。面对父亲的担忧,述文也只是抿了抿苍白的唇,冷冷地看着他。
“还做在那里干什么!老子叫你起来!要误了督军的事儿你死一百遍也赔不起!”军官见述文那宁死不从的样子,发了火。
“长官长官,您别生气。”文父见状,赶忙赔笑迎上前,朝着那军官点头哈腰:“这孩子估计是没有力气站起来。我去扶他起来,您消消气,消消气。”
“呵,那还劳烦简翻译,带他出来后立刻按督军说的办,管好你的小狗,别让他到处乱咬人!”
“是是是。”
文父立马换了副表情,在述文面前蹲下,小声呵斥道:“你啊,现在可不是你乱来的时候先跟为父出去保命,从长计议!”
述文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母亲已逝,地下党的任务也未完成,岂能就此放弃!
干瘦的手撑起地面,述文艰难地站了起来,文父下意识去扶他。
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述文眼前突然发黑,双腿猛地一阵阵发抖,险些跪下去。
文父手臂一个使劲把述文拉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军官笑出一脸褶子:“多谢,多谢长官,我这就按督军说的去办。”
军官看了一眼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述文,鄙夷地哼了一声。
述文脚步踉跄的被文父搀扶着,他感觉眼前的世界一直都在旋转,仿佛每一步都是在逼近深渊。
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房间,文父把述文放倒在床上,述文浑身虚汗,胸口挺着一口气顺不下来。
“述文,你听为父说,”文父放下怀里的衣服,坐在述文旁边,“大帅这次放你出来,主要是找你问话。一会儿我带你过去,你可千万别瞎说话,明白吗?”
“那您让我说什么?”述文冷笑一声,嘶哑疼痛的嗓音艰难响起,“难道您要我像您一样,为军阀做,牛,做,马?”
最后四个字充满讽刺意味,文父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对苏淮的一副走狗的摸样,气的满脸涨红。
“我我也是为了保命!你不知道这三天我给大帅翻译了多少法文文件,有多放下尊严来讨好他,才换来放你出来的机会!”
“那您还是把我关回去吧。”述文云淡风轻的开口,“那帮人是我的杀母仇人,我学不来像您那样巴结他们。”
“你”文父气结。
父子俩关系再次僵住,最后还是想到,若述文不从,他们父子性命难保。述文铁青着脸拿起那套衣服,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
换下那套脏到不能再看的长袍,淋浴洗漱过后,述文又喝了点热汤水维持体力。
“别乱讲话,记住没!”文父带着整顿完毕的述文急匆匆地赶往军统室,还不忘回头嘱咐。
来到一扇雕刻着华丽花纹的大门前,文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咚咚”敲了两下门。
“进。”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里头命令道。
大门从里面由苏淮的副官打开,文父下意识垂头,带着述文缓缓走了进去。
这里很明显是督军府的办公室,每一处装饰都透露着豪华二字,苏淮随意的坐在一张红木书桌前,眼神却冷漠的如寒冬腊月一般。
除了苏淮,办公室里的布艺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
身穿深蓝色军装的苏弘瑀沉默地坐在沙发的一头,听到文父和述文走了进来,目光又小心又细腻的在他身上大量起来。
牢狱中的素净长褂已经变成了一身藏青色的唐装,显得他有些惨白的皮肤更是白的吓人。他的气色比三天前更差,体型也更加瘦弱,简直就是蒲柳之姿。即使这样,洗去一身脏污的他还是难掩姿色,那双妖孽的大眼睛中满是冷漠和坚定,让人感叹的同时更是为他的病体生出一抹心疼。
苏弘瑀眉头疼惜的皱了皱,此人虽是地下党分子所生,但却并不相干,毕竟也算是无辜之人,希望大哥不要太为难他。
而沙发的另一头,则是一个看着年龄三十出头,模样还算标致,气质却不伦不类的男人。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军装,肩上却是和苏淮一样的黄章三星。
莫非是外地派系的督军?
“我让你带个人来,你拖了近一个时辰?”苏淮冷冷地瞪着文父。
“我是派小儿洗漱去了,好体面的来见您。”文父连忙解释道。
说罢,文父便转过身推了述文一下:“快,给督军行礼。”
述文把头别过去,不为所动。
房间瞬间静默下来,文父见苏淮脸色愈发难看,心急的掐了述文一把,悄声道:“小兔崽子,你是真的想死吗!”
见述文依旧不言不语,文父差点气的想要扇述文一巴掌。
“现在已经不是清朝了,行不行礼无所谓,简翻译不必勉强令郎。”苏弘瑀见文父想要对述文破口大骂,冷声制止道。
见苏弘瑀发话,文父也便不再说什么,悻悻地退到一边。
“小瑀说的不错,行礼并不是什么大事。”苏淮附和着苏弘瑀的话,站起身,注视着述文,一步步走向他。
“但我接下来要问你的,才是大事”
苏淮逐渐逼近述文,他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屏息凝视着向他走来的苏淮。
就像一头凶残的狼,迫近着一只待宰羔羊。
述文忍不住惊恐地向后退去,谁知苏淮一个箭步冲向前,扯过述文的手臂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叫简述文?”“”
“据我所知,你赴英留学归国后并没有工作,而是和母亲一起去了殷城。”
殷城,各大革命组织的集中地,也是绝大部分地下党的安身之处。
述文不免有些心虚,想要挣扎着抽回手臂,谁知苏淮的手如铁钳般有力。
“那女贼死后,我没有在她的尸体上搜到任何线索。”苏淮观察着述文的神情变化,一边抓着他一边开口。
“她是不是把督军府的情报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苏淮的手突然使劲,仿佛要把述文的手腕捏碎一般。
确实如此,情报确实在述文手上,苏淮阴狠毒辣的眼光盯得述文心中恐惧油然而生,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发起抖来。
“不,没有!”文父赶忙跑过去,一脸尬笑地望着苏淮,“这件事我知道,大帅,我知道!他母亲是殷城人,述文常常和她去殷城不过是因为殷城是那女贼的娘家,述文是去看望他的外祖父母罢了!”
苏淮仍然抓着述文不放,阴暗的眸子却转向了文父,眼神里满是狐疑。
“小的对天发誓,述文虽是地下分子所生,但和地下党绝无任何关系!绝无一句谎话!”文父被苏淮瞪得跪了下去,声音发颤道。
“当真?”苏淮再次看着述文,等待着他回答。
述文却因恐惧和愤怒发不出一个音节来,一双水眸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这刚烈的性子实在是让苏淮恼火。
见苏淮眯眼想要发怒的样子,那个穿灰军装的男人却一脸和气地走了上来。
男人笑呵呵的掰开苏淮紧抓着述文的手:“淮督军啊,您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就您这副仿佛要吃人的模样,人家敢说话吗?”
苏淮被迫放开了述文,述文连忙退后几步,把手背到后面。
苏淮皱眉,严肃地开口:“任督军有所不知,此人与地下分子关系密切”
“可是人家亲阿爸都开口了,您莫非还能比他亲阿爸还了解事实?”被称为督军的男人道。
苏淮沉默了。
说罢,任督军便换上了一副色眯眯的眼神,转过身来看着明显慌乱却强装镇定的述文:“我们也不应该为难美人儿,对不对啊?”
别过头,他眯起那双小眼睛,贼溜溜地望着被苏淮盯得瑟瑟发抖的述文。虽然饿了这么多天,太瘦了点,但是如果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
“简先生,别害怕。”任督军扬起友善地笑容向前,把一只手搭在述文柔弱的肩膀上,述文下意识抬起头直视他,那双充满□□的眼睛直击他的大脑。
“简先生,竟然你和地下分子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在下相信淮督军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任督军充满□□的眼睛看的述文鸡皮疙瘩一阵阵起,心中不免充满厌恶和怒火。
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开始有意无意的抚摸着他,述文眼睛一瞪,挣扎的力度瞬间变大。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出现在述文面前,打在任督军放在述文肩上的手臂上:“任督军,您不是来和大帅商讨关于邬城调遣派兵的事吗?您放着正事不做,在这儿看美人?”
苏弘瑀冷漠的看着任督军。
任督军见苏弘瑀出手制止,只好尴尬的笑笑,放开了抓着述文的手:“师长说的是,在下一时把正事忘了。
任督军和苏淮都一言不发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苏弘瑀回过头,端详着离自己没有多远的述文。
他浑身僵直,眉头微蹙,嘴唇紧抿,双眼始终盯着地面不敢直视众人。苏弘瑀叹了口气,对着一旁沉默好久的文父使了个眼色。
“遵命,遵命。”文父领会到苏弘瑀的意思,连忙讨好地走向前,把述文拉出了军统室。
大门关上,文父怒不可遏地打了一下述文的手臂:“小浑蛋,你这是成心想把咱爷俩害死!”
述文的眼神黯淡无光,他已经无力反驳文父的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后面。
文父气呼呼地回过头,步伐频率开始加快,超过述文走在前面。
“你可千万别再那些兵痞子面前耍花招了,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去做。”
“地下党的事目前就先过去了,以后在这督军府,不,以后在这景城,都别提起你母亲!保命要紧!”
文父一边气冲冲的走在前面,一边滔滔不绝地数落述文。
“你被关了这么多天,身子也变得这么差,大帅在督军府外赏了我一套房子当作我们的新府邸,以后我们出了督军府就住那儿。”
“真是的,别的翻译都是大宅大户的,怎么我们就一栋小房子?这也”
还不等文父抱怨完,身后突然“咚”的一声,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文父一愣,机械地转过身去。就在方才,述文眼前一黑,昏厥在了地上。
“述文,述文!”文父脸色煞白,急忙奔到述文面前想要唤醒他。督军府过往的人不免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父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