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怅然
黑夜中,梦里的场景一幕幕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林芸觉得莫名烦乱而憋闷。她曾在剧本里看过浴室的情节,但并不知道拍摄现场究竟会是什么样,这是为何?许久前读过的文字居然在此时出现在梦境里。
梦里,贺钊飞贴近何炜导演笑着聊着的样子却那么清晰分明,她心脏某个地方像是突然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难以言喻的触痛渐而心生,透不过气、说不出话。
“当年我们好的时候,季晨说,我不懂乐理,但我懂设计,我对生活、对美的敏感,对艺术的领悟力,有别人很难达到的对音乐的感觉。他说,我就是有那种东西!我陪他创作,听他弹吉他,跟着他哼唱,哪里觉得顺了,就沿着哪里往下发展。我觉得不好玩了,他就再换个想法,再找感觉去表达。就这样跟他的哥们儿一起,整晚整晚地弹、整晚整晚地唱,我们没有钱,但心里全是爱,全是自由。”
林芸坐起身,胸口急促地起伏,喘息越来越深,白天餐厅里汪佳嗤笑着说出来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那时候,他说我是她的缪斯,只要有了我,就有了灵感。有了音乐,他的才华才有安放的地方。我居然一直记得他的话,一直相信就算有什么野花野草,自己跟他才是真正心灵相通的,真是可笑、太可笑了。就这么一转身,他控制不住自己,嘴里的话已经变成了他必须要去寻找别的新鲜和刺激,否则他就会枯萎、创作力就会枯竭。那我呢?我是什么?过气了的缪斯?看腻了的情人?见鬼的艺术和创作让人常青,那就随他妈的去吧!当年那些骗人的把戏,我也终于算是看透了。”
把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林芸说不出是因为寒夜的气温,还是自己内心的冰冷。在黑暗中颤抖了好久,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摸索着把手伸出被窝,找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点点翻看分别以来贺钊飞跟她聊天的点点滴滴。
他们并不是每天都视频通话。
贺钊飞的通告时间不定,有时候白天能拍完,有时候需要熬大夜。
在拍摄现场,他永远不会带手机,两人不会有任何联系。
林芸的工作也不规律,如果赶上节目彩排或者录制,她一整晚都得盯在现场。
很多时候他们只能留下寥寥数语,互道一声晚安。
昨晚最后,贺钊飞也不过是发来一条留言,与这些天的每一条如出一辙,“小芸,睡了吗?今天好吗?我很好。想你,爱你。”
泪水不知不觉,从她的眼角静悄悄地扑簌簌地滑落下来,落到她的嘴里,苦涩、腥咸。爱上贺钊飞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害怕会失去他,第一次叩问自己的内心,如果两人真的走不下去,她有没有,转身离开的勇气?
林芸不由得叩问内心,是受到季晨和汪佳的影响,太敏感多疑了?或许其实一切本就跟平常一样,他拍戏的时候,从来都是这么全力以赴、忘却一切周围影响。
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他也不会大剌剌直接从导演房间开门出来,干脆假装不在,回头随便找个理由不就好了?——他应该知道,小红答应过要“看好”他,小红也会跟自己保持着联系的吧。
也记得他说过,娱乐圈有那么多人,但就算别人对他有意,他那扇门也不是那么好打开的。她见过他在剧组时的样子,那些莺莺燕燕他应是司空见惯。但何炜导演这种利落的事业型女性,对电影充满着抱负和热情,想法层出不穷,以聊戏的契机跟他沟通,是否反而容易与他找到共鸣——贺钊飞似乎很欣赏她编的剧本,很赞许她导演的能力。
那导演又会不会真有这份心思?——定妆的时候,她就越过化妆师自己上手了,对贺钊飞这里摸、那里碰。她直接地说自己那么喜爱贺钊飞,导戏的时候,肢体接触定是少不了。贺钊飞这样的人,很难有女人对他不动心的吧。
在导演的房间里聊剧本,真的是非聊不可的吗?
思来想去,林芸再也睡不着了。一会儿敏感和猜疑爬上心头,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想太多。他不是浪荡不羁的季晨,他是贺钊飞,这么多年记录清白,无孔不入的狗仔没有发现任何绯闻的贺钊飞啊。异地相恋的不安全感,一寸寸侵蚀着她的内心。
靠在床背上瞪大眼睛,望着窗外几颗星星挂在天边,闪烁着微光;到天空渐渐转成灰白,再到晨曦初现,天光大亮——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彻夜未眠。
“想不到爱情中的患得患失,终于还是轮到你了。”林芸的身心很累,脑子却异常亢奋和清醒,她面对自己的内心,轻轻苦笑一声。
剧本已经被贺钊飞翻了无数遍,小红用黄色宽胶带贴牢加固的封面都已经发皱卷边,场景、情节、人物像生了根,日复一日地在贺钊飞的心里生长着,越来越具象,越来越清晰。
他并不是表演科班出身,但多年来的实践和探索,自我的学习、思考和成长,让他的表演日臻圆熟,感动着无数荧幕前的观众,也收获了众多粉丝的热爱和痴迷。他不拘泥于体验派、方法派还是表现派的表演方式,既做大量的案头准备,跟导演、对手充分沟通,也真情实感地体验生活、感受人物,捕捉每一次镜头开机时环境和对手演员反应的细微变化。
他用探险的心情迎接每个角色,体验又一段精彩绝伦的人生。
而每个作品的导演,风格和要求也各不相同。
有些导演事必躬亲,镜头里人物的距离、光影、恨不得亲身示范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手把手地教;也有些导演大而化之,每天的拍摄进度在身后追着跑,为了尽快完成,取得“市场与艺术”的平衡,大差不差便能收货;更有甚者,挂名的总导演不在现场,把拍摄甩给执行导演,只在挂名和出席活动的时候粉墨登场。
很多导演已不会给他什么指导和帮助。他们恭敬地夸奖着“贺老师实在是太稳了!”“贺老师的戏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除了他偶尔嘴瓢说错台词,或者对手演员的状态问题,他基本每个镜头都能一遍过,每日十几场往下走,拍完便收工大吉。若不是凭着高度的自我要求,贺钊飞完全可以依照多年来表演的惯性和套路,非常轻松地交个“行货”。他何尝不懂,如今市面上充斥着众多粗制滥造的剧集,是来自从投资人到导演、到每个环节上众人的态度和选择。
所幸,导演何炜必然是前者。对工作高度负责,对艺术极其认真。整个剧组其他部门的同事也一样,虽然大家选择了一个小众题材,但全组上下心劲儿足,都希望能真正打磨出一个让人满意的艺术作品。
本应是非常愉快的合作,但在具体的拍摄中,问题却渐渐浮出水面。
剧组专业的演员不多,很多老师、同学和家长的饰演者,都是选择能歌善舞的当地人。他们在剧中演的内容与自己的生活非常贴近,说话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舞姿和行为举止都渗透着浓浓的土地滋养意味。
何炜是希望他们尽可能保留生活化气息的,除了方向上的把控,她对当地演员的干预并不太多。
但对贺钊飞的表演,她却可谓是“呕心沥血”、“精心雕琢”。
因为是外来的老师,贺钊飞的角色自然气质与当地人不一样,但随着他渐渐融入当地的生活,和孩子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又会有很多地方在潜移默化中被同化。他翻山越岭走着当地人日复一日踏过的足迹,他大口吃着火烧洋芋嗦着石磨豆花,他的思维总是不自觉地站在乡亲们、孩子们的立场。不知不觉中,在别人看来,他的很多言行,“比老乡更老乡”!
何炜希望他在角色的不同阶段,精准地体现出这种“度”,她甚至表示,这是角色塑造是否成功的关键所在。
贺钊飞完全同意,也尽力把握,却没想到如此困难重重。
一个镜头很少有十遍以下能通过的,贺钊飞的演绎,何导演时常觉得不是“太多了”,就是“还不够”。
何炜反反复复地陪着贺钊飞找情绪、调状态,一点点地细抠表演和歌舞。
第一次拍戏的孩子们和乡亲们也有点吃惊:“原来拍电影这么辛苦啊,要拍这么这么多遍……”
也偷偷庆幸问题不在他们身上,他们只需要调动起情绪继续就好。
贺钊飞兢兢业业的配合着,用心地摸索着,但随着拍摄一日日的日益深入,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何炜仍然极其挑剔的审视着他的每一个神情、动作,甚至呼吸的气息,都可以重来好几遍。
贺钊飞时常有一种感觉,自己彷佛变得不会演戏了。
关于表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