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激愤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么大一个导演,这样的主要演员,他都没有话语权的吗?亲自打电话来就可以了?”震惊和愤怒大大地写在林芸脸上,“合同都谈了这么久了,准备做了这么多,这都怎么算?”
“我们只签了意向约,预付金我们已经拿到了,但也没办法让他们赔偿什么损失——我有个哥们儿在剧组负责选角,他的内部消息,是最大的投资方坚持要用他们公司的演员。”舒一楠扶住太阳穴,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可是祁煜远啊,这么大牌的导演,得了那么多的国际大奖。他连用人的自主权都没有吗?”林芸仍然不信,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
“事情有点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舒一楠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
林芸不依不饶,定定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都有点发毛。
“祁导这个人啊,大家印象里都觉得他拍的商业片和艺术片都很成功,拍的电影叫好又叫座。但其实他的票房大卖已经是很早年的事情了,这些年他越来越追求艺术表达,已经连续好几个电影都只是空赚吆喝,投他的戏肯定会赔得血本无归,业内的投资人心里都清楚的很。”舒一楠不得不从头解释。
“所以呢?觉得亏为什么还要投。”林芸激愤填膺。
“投还是有人想投的,但是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既然票房卖不到钱,那就用来捧自己想捧的人。毕竟是上国际大导演的戏,拿奖的机率也不小,有了名气,明星后面能赚的钱就多多了。”舒一楠掰开了揉碎了讲,“这也是很正常的商业逻辑了。”
“要塞就塞女主角啊,这明明就是个大女主的电影。越剧名伶的一生,塞个男二进来算什么?”林芸看着桌上自己刚刚摊开的剧本,只觉得满心愤恨,郁愤之气直欲冲出胸膛。
舒一楠望着林芸,目中带点惊讶的意味:“你的商业敏感度是对的。的确,投资方最想塞的人是女主角,但是祁导演死命坚持,说这是他千挑万选终于选中的人。如果不是这个人,整部戏他绝对不会再拍。资方实在没办法,又斡旋了很久,最终双方各退了一步,把钊飞换成他们的人。”
“男一号不换,是因为葛家铭动不了?”
舒一楠承认:“是。女主角是纯新人,得有重量级的影帝压场和抬戏。这个,资方和导演都明白,所以不动他。”
原来,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林芸怒极反笑:“什么狗屁拍电影,居然是这么可笑的资本游戏。”
或许是自己也操盘过一些电影的制作,相比林芸,舒一楠从头至尾保持着冷静:“各方都有自己的利益。投资人的钱也不都是自己的,也有从银行融资的成本,上市公司有报表的压力;祁导也没办法,他现在的话语权,女主角和男二,他只能先保女主。他亲自给钊飞打电话,表示希望下次能够合作,证明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欠钊飞一个角色。下次吧,下次一定可以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瞬间,站在桌前的林芸,觉得特别难过。投资方、大导演、女主角、男主角,似乎每一方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那贺钊飞呢?
辛辛苦苦节食健身两个来月,推了所有的商业工作、拒了那么多影视、综艺节目的邀约,全力以赴为电影做准备的贺钊飞呢?
因为他没有大公司的资源,因为他还没有到达足够的重量级,所以他不论他做了多少准备,不论多么适合这个角色,就在临开机的时候,说换就被换掉了?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如此荒谬。
站在窗前的贺钊飞紧绷着双唇,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两道剑眉蹙得更加厉害,似是深锁着如山的沉重。
尽管已是尘埃落定,知道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林芸却总憋着一口气,仔细问了舒一楠投资方的名称,新的男二号的姓名,在网上查找相关资料。
林芸一点点地搜索着,却只觉得身体一点点开始发冷。与外在的痛楚无关,那是心底深处泛起的寒意。她只觉得浑身冰冷,甚至说不出话来。
健夏影业,祁煜远导演新戏的最大出品投资方,其最大的股东是有新集团,占其72的股份。
而如今这部电影的男二号马凌凡,与其他四位明星合资成立了一家影视公司。成立仅一周后,有新集团宣布以468亿元收购公司80的股权。其后马凌凡的工作全面开花,不停出现在国民度极高的综艺节目里,广告接到手软。因为演技不受认可,影视方面举措不多,这次拿下这样的好资源,商业代言价格想来更会水涨船高。
这便是乐向超所谓的,不跟他们合作的代价吗?
林芸偏头,望着窗外细雨中朦胧的上海,昏黄的街灯、高高低低楼间的霓虹,迷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个充满欲望的都市,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她终于合上电脑,缓缓起身。
“妈,我今晚不回来了,工作太多,我处理完之后回自己家了。”本来晚上约着回家吃饭,如今却已胃口全无。给林妈打去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毫无异常。
“行吧,你别熬到太晚,早点休息。”林妈挂下电话之前,还嘱咐一句,“外面在下雨,回去路上小心点。”
不知道为什么,林芸仿佛鼻子被人打了一拳,传来强烈的酸痛的感觉。她轻轻擦了擦眼角,狠狠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要哭。贺钊飞受到的委屈更大,你这哭哭啼啼的又算什么?
下午贺钊飞听着他跟舒一楠的分析,这些弯弯绕他何尝不心知肚明,但他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舒一楠说中午跟他一起吃的中饭,他基本一点都没沾。现在已不必为了角色做什么准备,他是真的吃不下。
车子闯进茫茫大雨中,大颗的雨点结实地砸在快速前行的车窗上,林芸僵直着身体望着前方玻璃上疯狂摆动的雨刷,朝着贺钊飞家的方向直奔而去。
她希望贺钊飞此刻正在家里,她不知道如果他不在,他还会去哪里,自己又该去哪里找他。
她却又有点不知所措。永远那么温和又强大的贺钊飞,她该如何劝慰?
倘若他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却又发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呆坐在不开灯的房间,又该如何面对?
林芸禁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在噼里啪啦的雨点中,她看到前方街边闪耀着的大块亮光的超市。她把车靠路边停好,撑着伞一头扎进了滂沱大雨中。
事情并不如她所料想,三层小楼在夜雨中依旧散发着温暖的光,贺钊飞也还是那个贺钊飞。林芸按下门铃后,很快他就来开门了,接过她拎着的提袋放在茶几上,又细心地拿来毛巾,给她擦去发梢的雨水。
神色平静,体贴如常。
林芸反而有点始料未及。
一路上不停打着的安抚他的腹稿,好像突然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钊飞,你还好吗?”林芸把毛巾从他手上接过来,看着他的目光。
他不看她,只是淡淡地抛下回答:“我没什么。”
“不伤心,也不生气吗?”林芸愣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追问,“你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就被这些人说换就换,凭什么,为什么?”
“那也没有办法了,还能怎么样?出道这么多年,起起落落都经过了,最倒霉的时候快一年了什么工作都接不到,也不是都过来了。现在只是一个角色没有了,我真的还好。”依然没有跟她对视,语气还是平静如常。
看得出来,十分明显,他在强作镇定。林芸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莫名开始恨着他的清醒和自持。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他的家里,没有别人。
窗外的雨势,一波又一波,强烈得让人触目惊心。
他却依然习惯性地戴着面具,扮演着那个永远彬彬有礼永远谦和得体的贺钊飞。
林芸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神定下来,狠狠攥住一双拳头,走到茶几面前,扒开提袋,取出刚才在超市货架上找到的最高度数洋酒。
“钊飞,来,陪我喝几杯,刚买的威士忌。”林芸晃晃手中大大的玻璃酒瓶,琥珀色地液体在瓶子里激荡跳跃。她熟练地去餐厅拿来开瓶器和两支高脚杯,打开酒瓶,咕嘟嘟斟上,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他。
“你……不是不喝酒吗?”贺钊飞今晚第一次目光与她相接,带着疑虑,甚至有些许警惕。
林芸端起杯子,与贺钊飞手上那杯清脆地相碰,砰!她嘴唇含笑,一饮而尽。满嘴苦涩,满喉辛烈,却又觉得说不出的过瘾。
她手腕一起,再次把酒倒入杯中,液体在酒杯里打着旋儿,她撒娇似的说,“就是想喝啊,来嘛,陪我一起……”
贺钊飞深深地望着林芸,心跳得越来越快。极少沾上酒精的她,白润的脸上透着胭脂般的红霞,两眼水汪汪地斜睨着自己,亮得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