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总的来说, 在国营饭店上班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外头的服务员吕彩芝虽总是用鼻孔看人, 但这对许兰英造成不了什么影响，除去必须的讲话，其余时候当她是空气就行。杜才和张老虎没有倚老卖老, 反而退了一步, 说话有商有量，从不兀自做决定。杨柳虽然不怎么会听、会说这里的土话, 但她认识不少字，有事情就拿炭笔写出来。至于洗菜做菜，那更是容易的事情, 许兰英看着新采购回来的食材, 脑子就自动飘出各种各样的菜单。
厨房里四人互相了解之后, 便各自表明自己午饭要做的菜式——杜才要做拿手的红烧肉和煎鱼，张老虎做擅长的白切鸡和炒五花肉，杨柳负责主食，打算焖一锅米饭、蒸一笼包子, 许兰英想了想，打算做糖醋排骨和青瓜炒肉丝。
决定好之后, 先告诉吕彩芝，让她把菜名写在小黑板上, 然后各自拿食材去处理。一时间，厨房里人人忙碌起来，水龙头流水的声音、洗菜激起的声音、切肉的声音、拍姜蒜的声音纷纷响起，交汇成美妙的乐声。
十点半左右, 他们要开始准备他们的午饭了。杜才和张老虎抢先要求这顿午饭由他们做，让两位新同志尝尝他们的手艺；晚上那顿再由新同志搞定，让他们试试新鲜。
许兰英和杨柳没有意见，在两位老师傅忙碌他们午餐的同事，她们俩也没有闲着，识相的打打下手递点东西，合时宜地夸锅里的菜飘出了香味，看着就忍不住流口水。两位老师傅的脸色也越来越和缓，双眼里透露出满意之色——新来的两位小同志性情不错，手脚勤快，嘴巴说话也好听，即使是杨柳这个不怎么会讲土话的同志，也会用大拇指和惊叹表情来表达自己的肯定。
五花肉炒豆腐、豆角炒鸡蛋，这两道菜便是他们的午餐。五人同坐在一张饭桌上，各自盛了饭就举筷开吃。吕彩芝动作迅速，一坐下来就往碗里夹了好几块泛着油光的肥肉、挑了几块大块的鸡蛋。
“咋就炒五花肉呢？我刚才看了，今儿不是买了鸡肉嘛？干嘛不炖只鸡来吃？真是的，好东西不吃，净吃这些不值钱的！蠢死了！”吕彩芝往嘴里塞了一块肥肉，含糊不清道。
张老虎悄悄撇撇嘴，捧起饭碗假装听不到。
杨柳没听懂，眨眨眼没当回事。
许兰英觉得自己初来乍到，没有发言权，双眼只放在饭菜上。
杜才没办法，挺身而出：“你要是不爱吃猪肉，那就别吃了！”
吕彩芝冷哼一声，埋头大吃特吃，把肚子填得饱饱的，才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搁，“杜老头，你不知道吧，这俩丫头是过来顶你们的位置的，你们的好日子没几天了，还拽什么拽！”
张老虎毫不客气翻了个大白眼，“管你屁事啊？你也不知道吧，到时我们走了，家里的孩子还能顶上呢！”
杜才附和道：“就是，我们年纪大了，是该回家歇着了，这些粗重活留给年轻人干就行了！”
吕彩芝没收到这个消息，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朝着许兰英和杨柳喊：“你们两个蠢丫头，别以为巴结这两老头子就能有好日子过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国营饭店采购经理的婆娘！”
杨柳莫名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许兰英平静反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吕彩芝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可是国营饭店的一级厨师！”许兰英说完，起身把空着的碗盘收拾进厨房，留着暗自发笑的两位老师傅、没听明白的杨柳和气得胸口疼的吕彩芝。
回到厨房，两位老师傅忍不住打趣了几句，气氛非常轻松。在说说笑笑中，饭店里的挂钟敲响了，国营饭店的大门被拉开了。
很快，国营饭店就排起了长龙。整个县城就这么一家饭店，城里下班的同志、乡镇来的同志、市里下来的领导等，都是国营饭店的客人。
“今天居然有包子！这可是第一回见到啊！”
“就是，以前饭店的师傅都不会做面食，我写了好几次意见信，要求招一个会做面食的师傅，现在总算如愿了！”
“咦？居然有青瓜炒肉丝？饭店里不是总是大鱼大肉、油腻腻的吗？总算炒了个有荤有素的！”
“糖醋排骨？这是新菜吧？服务员，给我来一份！”
……
“同志，我要六个包子、两碗米饭、一份糖醋排骨和一份青瓜炒肉丝！”轮到一位年轻小伙子了，他盯着墙上的今日菜单看了看，把新出的包子、糖醋排骨和青瓜炒肉丝都要了。
吕彩芝坐在收银台前慢悠悠地数着手中的钱，头也不抬道，“你没见我在收钱吗？等一下就不行吗？真是受不了这种素质！”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不舒服，小伙子忍住心中不快，在一旁等了一会，吕彩芝才把收到的钱和票数清楚，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人的穿着，撇嘴板着脸问：“要吃啥？利索点说啊！”
小伙子又把要点的饭菜报了一次，然后道：“大婶，你的服务态度不大行啊！国营饭店是招待来吃饭的客人的，可你的态度是把客人往外面赶啊！”
说完也不等吕彩芝做出反应，扭头就拿着条子去窗口领菜，然后气鼓鼓地把菜端到饭桌上，抱着手坐在一旁等人。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踏进国营饭店，只见她穿着一条合身漂亮的蓝底白花连衣裙，肩上跨了一个军绿色小包，脚上蹬着一双白色中跟凉鞋，一进门就吸引了众多目光。
“姐，我在这里！”年轻小伙子个儿高，挺直腰坐在椅子上就比旁人要突出，这时见了人，长手臂格外欢快地在空中摆动。
罗金妍见到堂弟招手，快步走过去坐下来，“文晖，你把那些新菜都点了吧？菜上了多久啊？赶紧吃吧，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说话的同时，目光在桌上的菜盘子上掠过，轻而易举就猜出糖醋排骨和青瓜炒肉丝是出于许兰英的手，那包子肯定就是另一位厨师的作品了。毕竟国营饭店那两位老师傅做来做去都是那几道菜，罗金妍就没有哪道没吃过。
罗文晖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这时等到人了，一手抓了一个白花花软绵绵的大包子，一手拿筷子夹了一块裹满甜酸酱汁的排骨，张大嘴巴，一口就吃了小半个包子。
“这包子好吃！”罗文晖眼睛一亮，把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先是微微熏人的酸，然后是满满的甜，二者在口腔里相遇交融，勾得舌头都恨不得跟着它们一块跑进肚子里。
“唔，这糖醋排骨真够味！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排骨了！”罗文晖最爱酸甜味，然而亲妈厨艺不佳，只擅长一锅炖；国营饭店的菜来来回回都是白切香煎和红烧，这还是第一回出现糖醋味道。
罗金妍边吃边夸：“姐没骗你吧，这里新来的那个厨师是我朋友，年纪轻轻的，可厨艺特别好！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她家吃饭去！”
对着罗文晖那一边的糖醋排骨盘子都快空了，他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好，谢谢姐了！下回我跑长途，再给你带大城市里新出的裙子和鞋子！”
罗金妍正想点头，蓦地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她清清嗓子，“哎，文晖，你瞧姐身上这连衣裙怎么样？跟大城市里的相比，还成不？”
罗文晖审美挺好的，主要是因为他亲妈特别爱美爱俏，老拉着他和他爸做评判，每回买了新衣服新鞋子，都得花式夸赞哪里好。日子一长，这审美不就上去了么？
“不错啊，是让谁给你带回来的啊？大上海来的连衣裙吗？”罗文晖瞧上几眼，“这领子挺好看的，我妈前阵子刚拿了一条这个款的上衣回来，说是她厂子里的裁缝去大上海学习后，回来之后做出来的。”
罗金妍震惊了一下，“不是吧，这个领子还得去大上海学着怎么做啊？我朋友自己在家折腾出来的！”
罗文晖也是惊讶，“姐，你还以为做衣服像是在地里捡萝卜、一捡一个准啊？大家都做惯了常见的，怎么会想得到做新的款式？你朋友还真厉害啊，挺有自己的想法的。”
说说聊聊间，桌上的菜盘子空了，肚子也填饱了，这时国营饭店的人也慢慢少了。
“呀，咱们这顿饭吃得可真够久的！都大半个小时没了！”罗金妍看看墙上的挂钟，从包里拿出手帕擦擦嘴巴，“要不你先走吧，反正咱们上班也不同路，现在我找我朋友说说话去。”
罗文晖点点头，正想起身，身旁的堂姐比他动作还快，猛地起身，对着后厨猛招手，“兰英、兰英！”
罗文晖顺着姐姐打招呼的方向看去，一个娴静甜美的年轻女孩儿映入眼中。长得挺好看的，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他一个开车跑运输的，见过的漂亮姑娘多了，这个也算不上多突出，可能是有糖醋排骨的滤镜在，他对面前这姑娘格外有好感。
许兰英做的糖醋排骨和青瓜炒肉卖得挺快的，把自己的菜卖光了，就能下班回家歇一歇，两点半再过来上班。这不，她把该清洗的都清洗了，然后解下围裙，背上挎包，准备回家。
刚掀起厨房帘子走出来，就被人喊住了。她循声看去，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金妍姐，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