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14号也是一位身形微胖的女同志, 约摸二十来岁, 剪了个及肩的刘胡兰头，五官端正，整个人看上去文静内向, 就是此时得知了好消息, 面上也没有太过明显的喜悦。
许兰英和她一前一后走进国营饭店，两人都没有见过什么大领导, 一时间心中惴惴，动作也放轻几分。
“哟，这次招聘比赛是咱们的妇女同志胜出了, 好样的！”县委书记罗学实面上带笑, 话中赞赏, “正如咱们主席说的，妇女同志也顶半边天！”
其他领导见带头领导这般态度，纷纷跟着夸赞，一句句表扬的话连绵不绝, 仿佛许兰英和14号参加的不是县城一场普普通通的厨艺考试，而是世界级的厨艺竞赛。
许兰英脸皮虽然不算薄, 但突然置身于一个全是夸奖的空间里，真的很难不脸红。她悄悄看了一眼14号, 这位女同志比她淡定，站得腰身直直的，脑袋微微低着，脸上一派平和。
许兰英莫名羞愧了一下, 算上前半辈子，她比14号活多不少日子，咋就没有她这种心态呢？
夸赞之后，罗学实开始了解她们的个人情况：“两位同志年纪轻轻就有一手好厨艺，不错啊！你们，叫什么名字啊，是咱们县城人吗？”
许兰英见县委书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有些紧张，稳了稳心神，回答道：“我叫许兰英，不是县城人，我是乡下出来的。”
罗学实点点头，说道：“你这名字我听过两次，一次是我闺女前段时间在她朋友家吃饭，回来之后赞不绝口，还让她妈妈努力提高厨艺。还有一次，我外甥吃酒席回来，直说做酒席的大厨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那手艺相当不错。他们大概说的就是你吧？年轻人，有手艺，懂上进，不错！”
许兰英有些诧异，她大概猜出了罗金妍是他的闺女，但没想到刘主任和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位同志挺稳重的啊，叫什么名字啊？”罗学实并没有把太多时间放在许兰英身上，随口说了几句后便留意起14号。
14号眨眨眼，反应略慢地说道：“我叫杨柳。”
这几个字说得不甚清楚，还带着奇怪的口音，许兰英还是因为站在她身旁连蒙带猜才能听清。
罗学实也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杨柳磕磕绊绊地再回答一次。这下，罗学实听清了，“杨柳？你不是咱本地人吧？说话带着点北方口音。”
他这话先用本地话说了一遍，见杨柳反应平平，又用不大正宗的普通话说了一遍。
杨柳的眼睛里泛出亮光。本地话带着乡音，有着它独特的语言系统，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即便她嫁来这里两年有余，但还是很多话听不明白，更别提口齿清晰地用本地话来表达。这是第一回有人能说她懂的语言。
许兰英也是一头雾水，听着杨柳和罗学实用普通话说了一阵子，她啥也没听懂。
这个小县城，是南方极不起眼的一处，下乡的知青都不多，那些分配过来的知青也大多是附近城市的，语言上有一定的相似度，大伙儿实在没什么机会听到普通话。即使是上辈子的二三十年后，许兰英在县城里开饭店，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是本地人居多，偶尔来几个面生的、讲普通话的，只能比比划划进行交流。
领导面谈完，国营饭店的赖经理又说了几句，便让工作人员帮她们办好简单的入职信息登记，给她们两天时间，回家取了户籍条过来做最后登记，便算正式入职，户口和粮食关系也跟着调过来。
许梅丽在外头等得心都焦了，日头火辣辣地晒着，把她烤得脸颊发红。等待的期间，她跑回家给孩子喂了一顿奶，喝了两罐子温水，又回到饭店门口踮着脚尖往里看，心盼盼妹子能一举成功。
“同志们，请让开一下，招聘结果已经出来了，我把告示单贴上去，大伙就能看到了！”两位工作人员一人拿着白色告示单，一人拿着浆糊和竹条，边走边喊。
凑热闹的人们、急切等待的家人，哗啦啦地闪开，让了一条不大的路出来，然后紧紧地跟在工作人员身后，想要第一个看到告示单上的名字。
许梅丽没有跟着挤上去，因为，她不识字，看了也不懂，还不如站在一边，听那些识字的人把名字念出来。
“啊，我看到了！这次的招聘名单是许兰英和杨柳！”不知是哪位同志眼尖，告示单还没抚平贴上墙，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了。
许梅丽心头一颤，巨大的喜悦从她胸腔内炸开。兰英被招上了！她以后就是国营饭店的厨师了！以后她就能领工资领票子了！
村里的姑娘想方设法想要嫁到县城来，成为高人一等的县城人。而兰英，不需要靠男人，靠着一手好厨艺，就踏进了县城，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姐，姐，我招上啦！”许兰英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发现自家姐姐独自站在一旁，嘴角挂着笑，眼里却含着泪。
许梅丽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抬手拭去眼泪，挽上妹子的手臂，“兰英，吃完饭你就回家一趟，快把这好消息告诉咱爸妈！”
来不及庆贺，只匆匆吃了一顿姐姐做的荷包蛋面条，许兰英就背起她的小背篓，搭牛车回家了。
沿路风景极好，仿佛处处都是希望——有些田地种的稻子晚熟，金灿灿沉甸甸的麦穗弯成一幅美丽的画；有些田地已经收割完毕，剩下的稻茬边上落了稻子，又长出了绿绿的小稻苗。
许兰英看过太多这样的田地，在她的印象里，它们意味着辛苦流汗的劳作、填饱肚子的粮食、日复一日的生活。现今，她明白，她离那些日子远了，并且会越来越远。
到家的时候，太阳的威力已经下去了，懒懒地挂在天边。劳作的人们也抹抹头上的汗，说说笑笑，各回各家。
“小姑！”一推开院子门，院子里玩了一天的四个小皮猴听到声响看过去，顿时惊喜万分地冲过来，这个抱着小姑的腿，那个拉着小姑的衣服，一言一行皆是想念。
“大毛、二丫、三毛、四丫，我回来啦！”许兰英半弯着腰，伸手在每个孩子的脑袋上撸了一把，“二丫、四丫，你们去哪里玩啦？头发都被汗浸湿了。”
两个女娃娃的头发刚刚及肩，想像小姑一样把头发留长一点，最好能扎两个小辫子。可是小姑不在家，母亲忙着下地、做家务，根本没把她们的头发放在心上，既不剪短，又不帮她们扎起来。于是她们便自己扎头发，跑着跑着就松了，随手一束，乱糟糟地绑在脑袋上，还有许多漏扎之发贴在头皮上，没被绑起来。
二丫有些委屈道：“小姑，我手太短了，扎不好头发，你帮我扎两个好看的小辫子，好不好？”
四丫在一边帮嘴：“小姑，四丫也要好看的辫子！”
许兰英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分享好消息，不是从背篓里拿出好东西，而是耐心地给两个小侄女绑头发。
忙完小姑娘的辫子，还得给两个小子擦擦脸。许兰英也是无语了，以前这两孩子虽然活泼爱玩了些，但是还挺爱干净的呀。怎么现在衣服脏兮兮的，脸上也一块黄一块黑。
张桂芬推门进院，看到四个孙子孙女的模样，立即扭着腰往厨房里走，脸上笑开了花，“哎呀，兰英回来啦，我的老闺女，总算回来了！妈可想死你了！”
唉，闺女不在家，吃的不好也就罢了，老大媳妇忙中偷闲去照顾娘家母亲，老二媳妇想尽办法偷懒，搞得她这阵子啊，又忙又累，总是一肚子的怒气。
一进厨房，张桂芬的好心情立即飞走了。瞧瞧那桌上摆了一盘子切好的肉，瞧瞧锅边晾着的白花花的大米饭，哎哟，她的心遭到了暴击！
“你这死丫头，怎么就不会省点过日子啊！你看看你，这都是些什么啊！这大米饭都是新米吧？咋不掺多点旧米呢？还有这肉得有一斤了吧？你还炒了鸡蛋？天啊，我、我真是被你气死了！”张桂芬噼里啪啦一顿念，右手食指简直要在许兰英的脑袋上戳出一个洞来。
许兰英没闪开，还迎了上去，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妈，我好想你和阿爸呀！”
张桂芬养了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嘴笨木讷讷；二儿子嘴巴甜是天，就是不知道那些话里掺了多少水分又有几分真诚；三闺女太有注意，她有时候还得听闺女的话；唯独这小闺女，打小黏人会撒娇，做事也勤快踏实。
小闺女来这么一招，张桂芬那颗心啊，暖暖的像是在温水里泡着。
“真拿你没办法！”张桂芬无可奈何地在她脸上一拧，“也就看在今晚上你回家的份上，我饶了你这一趟。以后再这样大手大脚，我可不放过你。”
许兰英俏皮地挑挑眉，在母亲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话：“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被国营饭店招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