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张桂芬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儿那张小圆脸, 声音无法自控地颤抖着：“兰英, 你、你刚刚说什么？”
“妈，我说，我被国营饭店招上啦！”许兰英笑得眉眼弯弯。
国营饭店？招上？
这、这可是咋回事啊？老天掉馅饼了？
张桂芬一把抓住小闺女的手, “你细细给我讲一讲,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就被国营饭店招上了？”
村里的那个陈大勺，他可掌勺几十年了, 也没见他能被国营饭店招进去做厨子啊？她家闺女做菜是挺香的，可也比不上人家老师傅吧？
张桂芬想起闺女进城后，陈大勺提着白酒来家里的事情。那晚, 陈大勺吞吞吐吐小半天, 然后说他认识国营饭店的一个领导, 要是兰英乐意，他倒可以给她找份打下手的活儿，虽说是临时工，但好歹也在城里有份活儿。
张桂芬是想小闺女过得好, 最好能成为城里人，但她不是个蠢的, 无端端献殷勤，不就是有利可图嘛！家里穷, 图的肯定不是钱。不图钱，那就图人了。再说了，谁不知道牛小花是他弟媳妇啊！
当下她就拿起扫帚把陈大勺打了出去，边打边骂：“我还以为咱们同个生产队, 你会做个人的！没想到你这人还偏向外人了！我家闺女还喊你一声叔呢！”
现在小闺女说被国营饭店招上了，她第一个反应不是喜，是慌。世界上哪能有那么多从天而降的好事情啊，就算有，哪能准准地落在小闺女身上。
许兰英不知道陈大勺也来做过说客，甚至还想要用工作来哄人。她语调轻快，把国营饭店招聘的事情细细讲了出来。
原来，是闺女正正当当拿下的工作。张桂芬的心落回原处，下一秒，她才激动起来，“我家兰英要拿铁饭碗啦！要进城吃商品粮啦！”
张桂芬喜上眉梢，快步回堂屋，跟老伴说这码喜事。
许建国正坐在板凳上抽水烟，他一进院就闻到了饭菜香味，立马就反应过来，是老闺女回来了。不然，像家里这几个妇人，哪能做出这样的饭菜啊！老婆子把钱和票把得紧紧的，老久没吃过荤了，天天都是一盘没油水的青菜。
“咋啦？不跟姑娘说说闲话？”许建国抬抬眼皮，慢悠悠说道。
张桂芬突然看不惯板凳上的老头子了，瞧他那样子，就不像是个机灵的，兰英跟他一点儿也不像！闺女不像爹，那自然像妈了。她自豪地挺挺胸，感觉自己是家里的大功臣。
“哼，我跟你说，你这辈子就是命好！”突如其来的人身攻击，许建国表示真的很受伤，他摇摇头，不想搭理老婆子。
“跟你说话呢，你咋没反应？”张桂芬不满道，不过这时也不需要许建国有太多反应，他只需要做一个认真倾听的工具人就可以了，“老头子，我跟你讲，咱许家老坟冒青烟了！”
许建国把水烟筒往边上一搁，“你有事说事，听了老久都不知道你想说啥。”
张桂芬又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跟老伴面对面坐着，“你啊，就是好命，娶了我回来做媳妇，让我给你生了个好闺女！”
“咱家兰英，她要吃商品粮了！”张桂芬骄傲道，“咱闺女今天参加了国营饭店的招聘比赛，明儿找队长签字，就可以把户籍转出去了，以后就是个城里人了！”
许建国先是一愣，然后往厨房里跑。这事得从闺女嘴里说出来，不然他像做梦，不敢相信咧！
今晚饭桌上的气氛特别好，二老脸上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文武两兄弟许久没见妹子，这会见她回家了，心情也好上几分。别提那几个天天惦记的小姑的娃娃，他们正缠着小姑，要听城里头的事情呢。就连两个嫂子，见到饭桌上的一盘肉和一盘炒鸡蛋，双眼就亮了起来，真心实意地劝兰英在家呆着，甭去给大姑子照顾娃娃了。
“瞎说什么呢？我家兰英咋能在家呆着！”张桂芬白了黄春华一眼，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以后啊，咱兰英就是城里人了！她要去国营饭店做掌勺师傅了！”
这话仿佛一个惊天大雷，把桌上两对年轻夫妻震得差点掉下椅子。
“妈，你该不是答应了陈大勺，把兰英嫁给那个谁吧？”不怪黄春华这个反应，现在村子里哪个不知道这趟事——陈大勺被张桂芬打出去时的情景，有几个人看见了，整村人就全知道了。
许兰英没听懂这话，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母亲。
张桂芬撇撇嘴，“还不是之前那个谁不死心，不知咋回事，还找了陈大勺做说客。以后你在县城长点心眼，少出去闲逛，免得碰上那人。你一个年轻姑娘，在这事上容易吃亏。”
许兰英气得握紧了拳头，简直想抡起粗棍子跑到那人面前，把他狠狠揍一顿。她还真搞不懂了，这人怎么就阴魂不散啊？
在她暗自气愤之时，哥嫂们终于从爹妈嘴里听清了妹子成功被国营饭店招工的过程。
黄春华感觉有些不真实，在定亲之后她去过一次县城，那里的房子是用砖头起的，少说也有两层，不像乡下，全是灰扑扑的瓦房；那里的姑娘穿着各种各样的裙子，头上绑着漂亮的发饰，哪像她们村里的女孩子，能有一根彩色的发绳就美上天了；还有那家百货商场，里边的售货员又美又傲气，眼睛一乜，尽是对乡下人的轻视……
如今，她对面坐着的小姑子，竟然要成为城里人了！而且还不是像梅丽那样，嫁了个有县城户口的男人，而是自己有一份正正经经的工作！
“兰英，吃肉！瞧你这段时间在大姑子家里累坏了吧，脸上的肉都减了。”黄春华迅速反应过来，立即拿筷子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肉放进许兰英碗里，声音也异常温和。嘿，这个时候，一定要抱紧大腿！
大毛和四丫被亲妈这个造作的声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默默离亲妈更远一些。
刘芳芳不声不响，盛了一碗晾凉的米汤放在小姑子面前。然而她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连夹三次菜也没成功的一幕把她出卖得彻彻底底。
她倒是没有黄春华想得那么远，只是一时之间，小姑子就不再是和她一样天天跟农活打交道的人了，她心里不自禁生出几分仰望和羡慕。
许兰英对于这样的情景并不感到奇怪。当初三姐出嫁，户口跟着转到县城里，大嫂二嫂自动自觉会对她贴上热脸，话语间多一些羡慕和畏缩。
在家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张桂芬和许建国就一脸自得地领着闺女去找生产队长。路上有人见了，随口问上一句上哪呀，张桂芬立即停下脚步，难掩满腔的激动，“去兰英大伯家办点事儿。这不，兰英前儿在县城参加了一个招聘，恰好被国营饭店招上了，现在得过去办妥手续，把户籍给迁到县城里去。”
许建国在一旁帮腔，“这丫头厨艺还行，这不，就被县城里的领导给瞅中了么！”
待许兰英拿着户籍条子从大伯家出来，几乎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许老二家的小闺女长出息了，要当城里人啦！
“我都叫你别整日惦记着你弟，这下好了吧，肯定得罪了许兰英，以后咱家想跟她攀点关系也不行了！”陈婶子没好气地瞪了陈大勺一眼，这个憨货，前段时间闹了那一出，还妄言能给许兰英在国营饭店找个临时工，说认识那儿的领导。这下好了吧，人家姑娘倒是真的成为国营饭店的正式工了，他还没攀上国营饭店的小领导呢！
陈大勺脑壳痛，“大力和小花就想要个儿子，咱们作为哥嫂，能帮就帮嘛！你瞧我爹妈，晚上都愁得睡不着觉了！再说了，我当时就吹了一下牛，想着先把人给哄过来再说。”
陈大勺的计划是这样的，先吹牛说自己有人情可以走，能给许兰英提供一份临时工的活，不过呢，要想得到这份工作，得跟邱亚军在一块。等生米煮成熟饭，大力的便宜儿子到手了，这事不就完了？啥，你说临时工的活儿？我当时喝多了，吹吹牛而已，没想到你还真信了。
陈婶子闻言心中无语，就连她这个不识字的妇人都知道这法子根本不行，自己的男人居然还觉得这个法子完美无暇。
“你就别趟这趟浑水了！说句不好听的，你弟都是牛家的上门女婿，那都是牛家的事情，咱陈家管不了帮不了！”陈婶子之前不管丈夫怎么做，那是因为她觉得许兰英高攀了邱亚军。而现在，许兰英捧起了铁饭碗吃起了商品粮，那就是邱亚军高攀这年轻小姑娘了。
陈家又会怎么做，暂且不提。许兰英把自己用得上的东西收拾妥当，便要搭牛车回城了。昨日三姐提前说了，她明儿就要去国营饭店上班，虽说是在厨房里呆着备菜炒菜做饭，但也得好好打扮一番，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所以，等她回到三姐处，刚把背篓放下，又被拉着去逛商场。
“昨天我翻了两套半新不旧的衣服出来，改了点样式，稍稍收了腰，明儿你就穿它去上班。咱们去商场扯两身布料子，我给你做新衣服。还有，等会还得买双凉鞋，我想过了，你要干活走来走去的，穿有跟子的不合适，就买那种平底凉鞋吧……”一路上许梅丽滔滔不绝说着，根本没留插话的缝儿。
走到百货商场门口，许兰英和许梅丽二人皆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在她们仅有的几次逛商场的经历中，每次都会遭遇些不愉快，例如被售货员大声呵斥、白眼对待、假装耳聋听不到她们讲话等等。
“没事，咱们可不是以前那样了，咱兰英是要领国家工资的城里人！”许梅丽轻声说了一句，既是给自己勇气，又是鼓励妹子。
许兰英一脸视死如归，抬脚想踩进那干净的刷了白灰的水泥地面。
“呀，梅丽姐，你们来逛商场呀？”罗金妍脚步一顿，停在她们身边，小声说道，“我在这里上班呢，你们要是想好了买什么，可以跟我说一下，我能内部价帮你们拿。”
罗金妍想法很简单，许梅丽给她做过几件漂亮好看的衣服，在月子里还得挣钱养家，住的地方也是租的，家具也不多几件，一看就知道条件不大好。她在百货商场做会计，买东西都有内部价，帮帮这俩姐妹，不过是顺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