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流放
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会一边倒向冯平秋,没想到,还会有不一样的声音。
不大的礼堂里,众人在讨论声、争执声中渐渐分成了对立的两队人。人数较多的一队人站在冯平秋那里,主张杀人偿命,严厉处置任意妄为的小孩。人数较少的另一队人则认为,“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是故意的,罪不至死、事已至此、给他个活下去的机会……”
两队人争论不休,吵吵嚷嚷,冯平秋还在几个人的拉扯劝慰下,为丧子之痛声嘶力竭着。
我只想说,那些说着“算了、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是故意的”这种话的人,刀没有割到他身上的肉,他是真的不知道疼。
引用一段话:“那些动不动就劝别人大度的人,一定离他远一点。因为雷劈他的时候,可能会连累你。” “有人 啊,呱,扎你一刀,你这血还没擦干净呢,他在那‘哎,这事要勇敢起来。’,你死不死?” “人都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劝别人的时候,说得多好,那嘴角都扑哧扑哧的,但并不解决什么问题……”
讲台上,跪在地上的孩子,瑟瑟发抖着微微抬起头,偷偷看了冯平秋一眼,随即惊恐万分地赶紧低下去。
他知道,冯平秋想要他的命,他害怕了。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他。他因为年龄稍大,性格跋扈,对学画画也不感兴趣,所以和我接触并不多。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小泉。他是昨天围在储物室门口,喊怪物“白叔叔”的孩子之一。
好像就是他,在我出言制止的时候,转过头笑着对我说:“没事的,它被拴着呢。”
现在知道害怕了?
不是说没事吗?
周叔也深陷痛苦中,没了主意。冯尧已经死了,不处置面前这个孩子,对不住冯家父子;但要处理这个孩子,我知道,周叔肯定是不忍心的。
周叔知事理,明人伦,辨是非,但……他很可能开不了口,去夺走小泉的生命。
周叔在讲台上踌躇纠结了很久很久,明明清晨的凉气还没散,他却满头大汗,喘不过气一样面色极差。最终,他被娜娜搀扶着,走下讲台,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上。
最后还是秋姨出言制止了礼堂内的骚乱:“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人群渐渐平息下来,秋姨这才继续说道:“事情发生了,咱们就去解决,就不要再争执了。”
冯秋平看上去仅有四五十岁,但此刻在众人的搀扶下,憔悴如七旬老翁。他目眦欲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对,解决。自古以来,杀人偿命。”
“冯尧爸,我能体谅你的心情。”秋姨说,“这件事就是小泉这孩子的不对,他必须承担责任,是必须要被惩罚的。”
听到这话,小泉跪在地上的身形一抖,惊恐地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扑秋姨的腿,幸亏严北朝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他已经十来岁了,颇有几分力气,在严北朝怀里疯狂挣扎,大声哭喊:“我不要死……我害怕……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字字句句间,没有半点懊悔。
他哭喊,不是因为懊悔,而是因为害怕被处罚。
秋姨看了他一眼,非常平静地继续说:“但是,小泉他毕竟还是小,才刚刚十二三岁,他也没想害死……”
眼见话锋不对,夏黛“蹭”的一下站起身,说:“是!他没想害死冯尧。但是,他也没有半点自责和懊悔。叫小泉是吗?大家看小泉,他有半点懊悔吗?有半点自责吗?他现在的哭喊、流泪,只是因为怕被处罚,这样的孩子,有宽恕的必要吗?”
我直接开口,添了一把火:“昨天,我制止他们,不让他们趴在储物室门口,他们不以为然。我记得就是小泉笑着跟我说,没事儿的,怪物被拴着呢。”
小泉在严北朝怀里一边挣扎,一边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像一只小狼崽。
“他那么小,懂什么?”苏太太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竟然扭过头,试图和我们争辩。
我看着苏太太干净、光洁的面庞,一丝不苟的发髻,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直到现在,她还在固执己见……
我刚想反驳她,刘婶突然站起身,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一下脸,说:“苏太太,你是大家族,有钱人家出身的太太,我只是一个粗人,普通人,以前就是你们瞧不上的,你们排外,排出去的那一类穷外地人。但是我想,我知道怎样教孩子更好一点。我的孩子健康成长,力争上游,如果不是突然爆发灾难,生死未卜,我可以带大家去看看,他们真的很好很好。我知道您是心疼这些孩子,您也爱他们,可是啊,惯子如杀子。您不能因为您的儿子被您管教太严,管出了精神分裂,最终自杀身亡,就无限制地去纵容这些孩子啊。人家夏黛说的对,您看小泉有自责懊悔之意吗?人家冯尧,多好一个孩子啊,就这样没了……冯尧有多大,也就十六七岁吧,比小泉才大了几岁?昨天白天我还笑他长胡子了,要长大了……冯尧,也还小啊……”
苏太太的孩子……原来如此……
刘婶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旁边的人扶她坐下,搂住她的肩膀,用一条手帕帮她擦拭眼泪。
苏太太神色极其复杂,匆匆转过了头。她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脖子纤细修长,那是她特有的高傲和固执。
秋姨眼里有光一闪而过,清了一下嗓子,说:“大家也不要再争了……真的,这件事,我们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但它已经发生了。我们可以给小泉最严厉的处罚,除了死亡以外。他的年龄确实太小,本意也没有要杀人。法律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都不负刑事责任,我们就……把他关起来,和监狱一样,可以吗?”
冠冕堂皇。
冯平秋双手握拳,双眼赤红,愤愤不平,礼堂里的人也都炸开了锅,再次闹哄哄成了一团。
“秋姨!”我鼓起勇气,直视着秋姨的眼睛,尽量控制情绪,“秋姨,我知道您是于心不忍,觉得小泉也是一条人命。但是,这件事,他必须给一个交代。我觉得,可以让冯爸爸来决定究竟怎么处罚。是现在杀了他,还是把他流放出去,让受害者家属来决定,您看怎么样?”
我承认自己心狠,把小泉推上了立刻被杀、赶出安全区,死在外面,这两条绝路上。
一则,冯平秋的伤痛,痛彻心扉,让人感同身受。二则,我刚刚听到有人说,小泉在胡作非为,导致怪物逃出后,既没有声张,也没有呼救,只是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幸亏哨岗上的值班人员发现了储物室的异常,才顺着地面的血迹找到了正在撕咬冯尧的怪物。
值班人员如果不是手持武器,身手矫健,很可能也会惨遭毒手。
小泉没有自己去解决,也没有呼救,无论他是想逃避责任,还是吓坏了,他都差点害得安全区全军覆灭。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孩子,很可能还会再次酿成更大的祸患。
我说完以后,立马就有十几道声音随声附和,“没错,他必须给冯尧的死一个交代。”
“没错,让老冯决定怎么处理……”
“如果不是人家程阳值班的时候发现了问题,我们说不定都成鬼了!”
“是呀,咱们按着线索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还试图狡辩……惹了那么大的祸,自己不解决,也不及时告诉别人去解决,想害死所有人吗?”
“说的对,流放他,把他赶出去。”
……
没想到秋姨思索了片刻,毫不动摇地继续说:“冯平秋现在情绪太激动了,不适合来做这个决定。小泉,没什么生存能力,把他放出去,和杀了他一样,是不是有点残忍了。他的父母已经没了,大家可怜可怜他。我们可以多关他几年,一直关下去……”
好一个和稀泥……
“不能这样啊。”周叔声音颤抖,拖着长音说道。
礼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就连小泉也不敢再哭闹了。大家都注视着周叔,期待他给出更公正的处理方案时,他扶着椅背慢慢站起身,面向大家。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身形晃了两下,似要向后退。
突然,他仰身向后,直直地栽倒下去。
幸亏秋姨距离很近,及时用手臂接住了他的肩膀,护住了他的头部,他的脑袋才没有磕到石阶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