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家孩子
“贺医士,你随我一道下山吧。”
沈蒙在这医馆待了好几日,除了贺澜,就没见过其他十几个弟子,甚至连只猫啊狗的都没瞧见。他一小孩子,在这山中可怎么过?想着自己身上还有几百两银票,把他带下山置一处小宅院,他日后也能行医养活自己,总比一人待在这陡峭的山中好啊。重点是,能否找到太苍圣手那位被逐出师门的大弟子,还得靠他。
“多谢沈公子好意,我很小便上山了,承蒙师父养育教诲,习得一身还算受用的医术,在这山中过得挺好的。若是下了山,我反而会不知所措。”贺澜垂首,一边捣药,一边低声说道。
自师父去世后,师兄弟们全跑光了,就剩下他一人守着这医馆。如今养育之恩是没法报答了,可医馆内有师父撰写的医书无数,他只求能在山中守住师父一生的心血。何况孝期未过,他又怎能离去?
“你是不是担心下山之后没有安身之所?”沈蒙在他旁边的竹凳坐下,见他捣得差不多了,便帮他添了一把细屑状的药材。
贺澜突然侧头,怒目而视。
沈蒙无语,这孩子咋还生气了?
莫非是被我戳穿了穷的事实,所以…?
也是,这搁我我也受不了啊。
沈蒙温和一笑,柔声道,“贺医士,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一个人在这云腾雾绕的山中,多少有些寂寥。而山下才是真人间,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应有尽有。你如此年少,何必守在山中度日呢?应当趁此年华,出去闯闯,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说呢?”
贺澜:“第一,我不寂寥!第二,我不想闯!第三,这药你添错了!”
沈蒙:“呃,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捞出来,还来得…及…吗?”
好像来不及。
贺澜愤愤地倒掉碾槽里的所有药粉,又自顾自到一旁清洗碾槽。他一向脾气好,但就是受不了有人给他添乱。
沈蒙踱到他身旁,终于说了实话,“贺医士,你就随我一道下山吧。虽知你那大师兄在安州,可安州之大,医士众多,说不定他还改名换姓了。还请贺医士帮帮我,我定当厚礼酬谢!”
如果没有这孩子,只靠自己得找到何年何月啊?容越可等不起,眼看都已过了娶妻的年纪了,还孤身一人,想想就心疼。
虽说安州是容修煜的封地,自己此次能够顺利离开京城也多亏了他,可离京的具体事宜都是百闻书肆的人办的,压根没见着他的面。算起来自己与他也仅有两面之缘,压根不熟,不好再去让他帮忙寻人,何况他也未必能有贺澜这孩子管用。
“沈公子,不是我不愿帮你,是我实在走不开。”
这医馆人毛都没一个,你有啥可忙的?“那不知贺医士,有何事缠身呢?我可以帮帮忙的。”
贺澜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可算了吧!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沈蒙心领神会,‘嘿嘿’一笑,“刚刚,那是个意外。”
“贺医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那孩子苦了十几年了,目前看来只有你大师兄能治,你身为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沈蒙开始道德绑架。
贺澜停下洗碾槽的动作,惊讶侧头,“沈公子如此年纪,竟有个十几岁的孩子?”
沈蒙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忍不住抚了抚胸口道,“我弟,我弟弟。”唉,当惯了老父亲,一时失言。
贺澜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眸中意味不明。
这沈公子如此俊美绝尘,世间女子岂不皆心醉神迷蜂拥而至?
故而年纪轻轻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贺医士,你就当是积德行善了。好不好?”沈蒙见他不言语,接着道。
“沈公子若信得过我,可将你家孩…你弟弟的病情说来听听,我定尽力而为。”
“啊这…”不是我不相信你啊,实在是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能治那萎泄之疾吗?
“沈公子信不过我便罢了。”贺澜用干毛巾擦了擦碾槽,便又坐到一旁继续捣药了。
“贺医士,我…”
“沈公子不必多言,我孝期未过,不能下山。”
“孝期多久?”
“三年。”
wtf?三年?!
那容越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沈蒙一个头两个大,要不是这山路崎岖陡峭,真想把这孩子打晕了扛走。
“要不这样,我留在这里,替你守孝。你去帮我寻你大师兄。不管最终寻没寻到,我都会厚礼酬谢。如何?”
贺澜猛地起身,情绪激动,“这怎么行!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守孝之事岂能假手他人?”
哎服了,这孩子咋这么死脑筋呢?
沈蒙将他按回竹凳上坐好,“贺医士莫激动,我这不是小小提议一下嘛。”
“沈公子,你倒也不必报太大的希望。那人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便你寻到了他,他也未必肯救你弟弟。”
“为何?”沈蒙也坐回旁边的竹凳上。
“师父九十岁上这太苍山,在山脚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以师父之温姓,取名凛,希望他一生正气凛然,受人敬仰。”贺澜目光幽幽地望着前方翻涌的云层,接着道,“温凛自小天赋异禀,三岁倒背医书,五岁精通医理,十岁冠绝天下。可之后他便不再学医,而是制毒。为了验证毒性,他时常给山中弟子下毒,然后又解毒,如此反复。师父虽是最疼他,可也不会拿所有弟子的性命冒险。便在他十八岁那年,将其逐出师门。此后他便以身试毒,百步之内无人敢近身。可以说他十岁之前确实是个顶尖的医者,可十岁之后他便是个药王毒手。”
贺澜侧头看向沈蒙,“沈公子觉得,这样的人,会医治你弟弟的痼疾吗?”
沈蒙:“…”听起来,他更可能会毒死容越。
“话已至此,还请沈公子善自斟酌。”贺澜收回视线,又开始捣药。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边捣药一边回头跟沈蒙说道,“沈公子的身子如今已大好了,无事的话,可以下山去了。山中寒凉,湿气甚重,公子身子娇弱,不宜久居。”
这是下逐客令了,诶嘿,我偏不走!
“哎哟,疼疼疼。”沈蒙捂着肚子从竹凳上跌下去,在地上缩成一团。
还就不信了,小爷我制服不了一个小孩儿?
贺澜连忙将他翻身躺平,一手把着他的脉息,一手按压着腹部。
只一会儿,贺澜便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沈公子不必装了,你没病。”
正在翻来覆去叫个不停的沈蒙突然顿住,就这么被识破了?果然不能在医生面前装病啊!
但他不死心,嘴硬道。“贺医士,你确定吗?我肚子真的好痛啊!要不你再给我看看?或许…得了阑尾炎什么的?”
贺澜皱眉,“阑尾,何意?”
沈蒙拍了拍自己右下腹,“这里,盲肠。”
贺澜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肠痈。
这沈公子一看就是娇养之人,突然来到山中,寒温失调,湿热积滞,确实有可能导致气血淤堵,肠府壅热。但他脉象不浮不沉节律整齐,且腹部十分柔软并未触到脓肿包块,断无可能患了那肠痈之症。
“肠痈断无可能。不过这地上湿寒甚重,若沈公子再不起来,患上风寒倒是极有可能的。”
说完他便端着碾槽自顾自进了屋,留下沈蒙风中凌乱。
不得不说,那孩子绝逼是属乌鸦的,当晚沈蒙就真得了风寒,许是睡前没关窗的缘故。
时值春夏交替之际,气候无常,雨水频多。睡前还岁月静好,睡到半夜就狂风大作。沈蒙是被冷醒的,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裹了裹亵衣下床去关窗。
回到被子里,他摸了摸额头,毫无意外地发烧了。
这深更半夜,沈蒙也不好去打扰贺澜,只想着明日再去向他讨副药喝喝,随后便在呜咽的风声中沉沉睡去。
狂风肆意拍打窗棂,不一会儿便大雨倾盆,突然窗外亮如白昼,一声惊雷炸响。沈蒙几乎是本能地翻过身子伸出双手去揽人,“殿下别怕,我在。”
手上空空荡荡,沈蒙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出宫,身旁并未躺着那个怕黑怕雷怕闪电的孩子。
他缓缓睁开眼,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透过一瞬又一瞬的亮光,他仿佛看见了身旁那个瑟瑟发抖喊着‘沈哥哥’的孩子。
沈蒙再次伸出双手去揽,这次似乎揽住了人,他收紧双手,干裂的唇瓣轻轻张阖,“殿下,别怕,我在。”
他灼热绯红的脸颊温柔地蹭着怀中紧紧抱住的被子,喃喃道,“乖,别怕,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承明宫。
容越身着单薄亵衣,浑身滚烫地蜷在偏殿内的铁床之上。怀中紧紧抱着沈蒙的亵衣亵裤,他颤抖着将鼻尖深深地埋进衣物里,努力搜寻着沈蒙一丝一毫的气息。
身旁散乱地堆着一些破旧短小的衣裤,翻得发黄的书籍,一件金丝软猬甲,上面放着一封未拆的信件。一方砚台,一张丝帕,一副镣铐,一条九节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