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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太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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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贵找到容越的时候,已是午时。

    长街热闹非凡,熙来攘往,年味十足。可容越就跟中了邪似的,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乱发遮颜毫无生气,绛红长袍仿佛笼上了一团阴云,即使在柔和的阳光下也显得格外阴森诡异寒气逼人。

    来往的行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纷纷绕道而行,即使有胆大的,也只是短暂驻足,不敢上前。

    “三殿下,随奴才回宫吧。”福贵跪在他身后右侧小声低语,也不太敢上前扶他。

    容越无言。

    “三殿下,珍重身子啊。”

    “三殿下…”

    “找到了吗?”容越嗓音低沉喑哑。

    “找…找到了…一点线索…”福贵将头垂得极低,生怕前面的贵人猛然回头掐断他的脖子。

    容越终于有了点动静,他机械般地缓缓转动脖子,猩红的眸子空洞地看向微微颤抖的福贵,“说。”

    “沈侍卫去了城东百闻书肆,之后便没了消息。”

    容越猛地起身,眼前一黑,福贵连忙上前扶住,却被他一把甩开跌坐在地上。

    见他要上马,福贵又急忙跪着爬过来:“那百闻书肆,是安王在京城布的暗桩。虽然安王回了安州,可他是太子一党。如今您与太子关系甚密,不便动手。”

    容越半晌才缓缓收回踏上马镫的那只脚,嗓音冰冷低哑,“让那个人去一趟安州。”

    “是。”福贵应声,随后谨小慎微地抬头,“三殿下,马车已备好,随奴才回宫吧。”

    见容越虽没什么动作,但乱发之下苍白的面色似乎有些微缓和,福贵才连忙起身扶着他,缓缓朝停在一旁的暗红鎏金马车走去。

    无人知晓昨夜容越策马出宫是何缘故,只知几个宫人惹怒了他,通通被赐死了。皇帝也如此。

    未等李成前来传唤,容越便主动跪在了御书房外。

    上一次跪在这里,是为了沈哥哥。

    如今跪在这里,还是为了沈哥哥。

    沈哥哥,你怎么就是不懂越儿的心呢?

    容越一袭红衣跪在地上,乱发被寒风扬起,他眼眸通红,无声地笑着,越笑越炽盛,越笑越狠绝…

    皇宫纵马,当是死罪。

    皇帝即使再疼容越,也不允许他挑衅天威。这一次,压根不想再听他解释。于是,这一跪便是五天五夜,容越水米未进精神崩溃,终是倒地不起了。

    被抬回承明宫后,圣旨便下来了。

    三皇子容越恃宠而骄,皇城纵马,枉顾天威,罚俸三年,禁足半年,承明宫一应用度一律减半。

    李成来宣旨的时候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就差踹容越两脚再吐他一口唾沫了。临走时,他背身站在正殿门口,侧头回望殿内的幽幽烛火,浑黄的眸子尽显阴毒。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皱纹遍布的脸颊,这个机会他等了很久了,三皇子当初那一巴掌,此时还隐隐作痛呢。

    见太医庄云霁提着药箱匆忙赶来,李成才迈着悠闲的步子出了承明宫。随后宫门便落了锁,一众侍卫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除了受伤,容越从未生过病,连小小的风寒也不曾有过,此次却足足病了三个月。

    他形容枯槁,瘦骨嶙峋,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一处黄竹绕宅的偏殿中,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黄竹,是他命福贵从承明宫内各处挖过来种在这偏殿外的。福贵虽不知他为何这样做,但这黄竹绕宅而生的偏殿,似曾相识。

    自沈蒙走后,曾经那夜夜生温的正殿,容越是再也没有踏进过半步。连宫人,也不敢进去打扫。毕竟上一位自作主张的宫人,被人从湖心亭丢下去后就再没活着回来。

    由于容越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整座承明宫仿佛都陷入了阴霾之中。宫内人人自危,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除了福贵,无人敢说话。明明是百花齐放争相斗艳的春日,却没有一丝生气可言。

    容越乌发散乱,形容憔悴,双手抱膝坐在院中粉紫簇簇的梧桐树下,眸中空无一物。

    如今是春日,倘若冬日到了,梧桐叶落,沈哥哥会回来给越儿煎药吗?

    越儿病了好久好久了,药罐和小炉子越儿早早地都备好了,沈哥哥,你何时才能回来?越儿等你等得好苦啊…

    一朵梧桐花自树梢飘然落下,轻轻地沾在容越散在臂弯的发上,他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指勾起那绺乌发,空洞的眸子逐渐泛起点点微光。

    那年冬日,沈哥哥第一次主动将头埋进越儿的怀里,抱得毫无防备,越儿好高兴啊,好希望沈哥哥能抱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陷入了无尽的回忆里,眉眼沉醉,唇角带笑,却浑身颤抖冷汗涔涔。

    持续高热,让他本就不太清明的思绪越发涣散。恍惚间,他看见了沈蒙在小火炉旁煎药的身影,看见了沈蒙在灶房起锅烧油煎蛋煮面的模样,看见了初雪夜沈蒙温柔地说着要让他此生尽善尽美。

    可,没有沈哥哥,叫越儿这一生如何善?如何美啊?

    一滴泪水滑过他滚烫的脸颊,视线逐渐模糊,他看不清沈蒙含笑的眉眼,看不清那一张谎话连篇的殷红唇吻。

    他伸出双手想去捞那曾经夜夜紧紧搂入怀中的娇美腰肢,却扑了个空,整个人栽倒在地。

    此时风起,粉紫的梧桐花纷纷扬扬,婉转而下。容越瘦削的身躯紧贴地面,艰难地向前爬行。

    他仰起头,凌乱的发丝被风卷起,空洞的眸子紧紧锁住偏殿门口那一道若有似无的纤纤身影。

    沈哥哥,别走。

    你疼疼越儿,别走。

    好吗?

    求你…

    太苍山。

    那日出宫之后,沈蒙在安王容修煜的安排下连夜出京,便开始四处游历,打听天下有名的医士,通过一番对比斟酌之后,他才决定前往这太苍圣手所居的太苍山。

    传言,这太苍山上的太苍圣手已有一百多岁,所创太苍医道能治愈世间一切顽疾。但他的医馆不治病,只授业。且每年只收一位弟子,凡入他门下的学徒,皆是万里挑一天赋异禀之人。

    沈蒙一袭月白轻装,站在山脚,他仰头望着这直入云霄高不见顶的太苍山,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朝蜿蜒崎岖的山路行去。

    上山之路荆棘丛生,陡峭难行,沈蒙脸上手上腿上伤痕遍布,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丝毫懈怠。累了就骑在横亘在悬崖边的松树上歇息片刻,饿了就拿出冰冷坚硬的馒头啃两口。

    一向娇弱的沈蒙,历时七天七夜,全靠容越那孩子乖巧纯澈的笑脸支撑着他爬上山顶。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满脸血迹,衣服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出现在医馆门口时,吓了门口洒扫弟子一跳。

    那弟子还未来得及问他是人是鬼,不曾想这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沈蒙醒来的时候,竹舍空无一人,隐隐闻着一股药味。

    他撑起身子,看着手上被处理过的伤口,心中大喜,连忙奔了出去,由于身子虚弱显得趔趔趄趄,踏过门槛之时险些跌倒,幸被人一把扶住了手肘。

    “这位公子,你身子尚虚,还请小心将养。”一道稍显稚嫩的男声自身旁响起。

    沈蒙侧头,看见一位身着白衣约莫十三岁的清秀少年。他连忙道谢,抽离手肘。

    “不知公子自何处而来?又有何事?”

    来这太苍山的不是求学,就是不知规矩前来求医的人,少年见他一副身娇体弱的样子,但把其脉息又不是什么身患痼疾之人。虽说上山之路荆棘遍生陡峭难行,但山中不乏止血消炎生肌的草药,他却满身伤痕地出现在山顶,显然是一个对医理一窍不通的人。

    那么,他如此拼命,来太苍山究竟所为何事呢?

    沈蒙拱手,“在下沈蒙,自京城而来。烦请小医士,带我前去见见太苍圣手。”

    闻言,少年面色一沉,眸中竟漾起了无尽的悲伤。

    “沈公子有所不知,家师,已于一月前病逝,恐不能解您之难了。”

    沈蒙如遭雷击,这才注意到少年这一袭白衣竟是孝服,他身子骤然踉跄后退,少年连忙扶住。

    “沈公子若有顽疾,且可说来。在下乃太苍医道第十七位弟子贺澜,虽不及家师半分,但也能解世间大部分疑难杂症。”

    沈蒙却是无言,心里直想着这享誉天下的太苍圣手没了,又该去何处替容越寻医呢?

    贺澜将六神无主的沈蒙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便出了竹舍继续煎药。

    这一躺就是几日,沈蒙心系容越,又无计可施。这太苍山的盛名,他自是听说过,传言太苍圣手十四岁便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九十岁上了太苍山开创太苍医道,一年招收一名弟子,多年来从未间断。这贺澜是第十七位,便能解世间多数顽疾,那这太苍圣手的第一位弟子,跟随他多年,岂不是尽得真传?

    想到这里,沈蒙立马翻身下床,去寻贺澜。

    这太苍山顶直指苍穹,四周云海翻腾,好似凡尘仙境。沈蒙找了半天,就差把这山顶翻了个遍,终于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找着了捆着绳索背着竹篓采药的贺澜。

    “贺医士,你大师兄,可在医馆?”沈蒙战战兢兢地朝深不见底的悬崖大喊。

    贺澜闻言,抬头愤怒喊到,“我太苍医道没有大师兄!”

    沈蒙一头雾水,“怎么会没有大师兄?那你怎么来的?你家师父不是年年都要收一位弟子吗?”

    说话间,贺澜就已经爬了上来,他收起绳索,自顾自朝医馆走去,“那人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那他如今所在何处?”

    “不知。”

    沈蒙瞬间石化,容越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好不容易爬上了太苍山,结果太苍圣手好巧不巧地死了。

    指望他的大徒弟吧,还他妈被逐出师门不知所踪了!

    贺澜走了半天,见身后之人并未跟上,仿佛被夺了魂似的立在悬崖边,他咬咬唇,咕哝道,“或许,他在安州。”

    沈蒙听见这极小声的咕哝,心中大喜,立马跑过去,一把拽过贺澜背上的背篓,挎在背后,“多谢贺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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