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脏了
沈蒙乌发散乱,衣衫褴褛,如游魂野鬼一般晃荡进承明宫。还未走到正殿门口,远远就听见玉器碎裂的声音,他顿住脚步,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抱紧自己的双臂,随后又听见桌椅倒地的声音,他惊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瑟瑟发抖。
“去!都去给本宫找!就是翻遍京城,寻遍天下,也要把沈侍卫找出来!否则,你们通通提头来见!咳咳——咳咳咳——”
殿内传来容越气急又虚弱的声音。
此时,一众侍卫太监宫女纷纷诚惶诚恐地从正殿退了出来。
福贵刚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立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纤纤身影。
“沈侍卫!”他大喊一声。心疼,恐惧,身不由己。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闻声,容越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由于步伐太过虚浮,他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沈蒙既担心他,又不敢看他。自己如今被□□成这副模样,要如何面对那个单纯的孩子?
容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沈蒙奔去,沈蒙却只想逃,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跑,他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脏了这孩子的眼睛!他就该死在外边!
“沈哥哥——”容越‘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
“沈哥哥别走,别不要越儿…”
沈蒙终是狠不下心,容越一哭他就没办法,向来如此。
他站定,却不敢回头,寒风扬起他凌乱的发丝和破烂的袍角,显得破碎又迷离。
容越急急忙忙地跪着爬过去抱住他的双腿,嚎啕大哭,“沈哥哥,你去哪儿了?越儿找你找得好苦啊——”
沈蒙扶起他,看见一张无比憔悴的脸,眼眶乌青,发白的唇干裂渗血,身着单薄亵衣,胸口已经被鲜血洇湿一大片。
他受伤了!
是那日的杀手伤的吗?
伤得重不重?
一定很疼吧?
这孩子又受苦了。
他问不出口,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殿下,快起来。”沈蒙嗓音嘶哑,黏在喉间的腥腻让他一开口就直犯恶心。
呕——
沈蒙佝着身子,干呕了好一阵,可腹中空空,什么也没吐出来。
容越连忙起身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大喊,“传太医!”
“不要…”
这一声‘不要’,在那个小屋子里,在那架冰冷的铁床之上,容越听过无数次。有带着怒意的,有带着恨意的,也有带着哭腔的,…
他每次都只有兴奋,抑制不住的兴奋。
如今,沈蒙像一朵被暴风雨狠狠摧残后破碎零落的红玫瑰,就那样摇摇欲坠地站在他面前,这一声‘不要’,却让他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他明明不会痛啊,那明明是快乐啊,是他日思夜想,想得快要发疯也得不到的快乐啊!如今得到了,心口怎么会隐隐作痛呢?
容越低头垂眸,在沈蒙的视线盲区轻勾唇角,他怎么会痛呢?在冷宫多年,他早就麻木了。这一定是错觉,大概是兴奋过了头吧…
他仰起头,拉着沈蒙破烂的衣袖,眸中蕴起水汽,尽是担忧之色,“沈哥哥,你身上好烫,再不接受诊治会烧坏的。”
沈蒙挣开他的手,连退几步,伤痕遍布的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不必。”
“沈哥哥…”
“我说了不必!!!”沈蒙哑声大吼,浑身颤栗。
许是用力过猛,他眼前一黑,身子无力地倒了下去。
容越两步上前,稳稳地将他揽进怀里。
“把庄云霁给本宫找过来!”
嘴角破皮渗血,颈间勒痕渗血,手腕脚腕擦伤渗血,前胸,腰腹,后背,臀部,全是触目惊心的咬痕。沈蒙的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庄云霁看得难受,这沈侍卫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小心地处理完伤口,庄云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替他合上衣衫。
“别碰我!”沈蒙突然惊醒,无比惊惧地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坐起身缩到床榻最里边。
此时容越走了进来,坐到榻边,关切地问道,“沈侍卫伤势如何?”
庄云霁行礼,“回三殿下,沈侍卫性命无碍,都是皮外伤,只需将养数日,便能恢复。”
他不仅在心底暗叹,这沈侍卫心理上的创伤恐怕比身体上的创伤严重多了,心病最是难医,若是走不出来,忧思过甚抑郁成疾,才会危及性命。
“那就好。有劳庄太医了。”容越示意他退下。
庄云霁正要告退,沈蒙呆滞地缓缓开口,“你说我性命无碍?”
“正是。”
沈蒙突然情绪激动,红着眼看着他,“我怎么会无碍?怎么会无碍?怎么会啊!”我明明要死了啊!
“经过仔细诊治,沈侍卫确实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其他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不可能!你这个庸医!庸医!”他发了疯一样抓起帛枕丢向庄云霁。
容越连忙上榻拥着他,沈蒙瞬间惊慌失色,无比抗拒地推着容越,他害怕被触碰,这会让他想到那个恶魔,想到那些日日夜夜受辱的日子。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沦为毫无尊严的工具。
“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他哑声大叫,疯狂地挣扎,却是怎么也无法从容越的怀里挣脱出来。
容越凛然的眸光扫过庄云霁,庄云霁便心领神会地适时退了出去。
“沈哥哥,别怕。越儿定会找出伤你之人,将他碎尸万段!”容越将鼻尖亲昵地埋在沈蒙的发间,闭上眼贪恋地嗅着他的味道。
许是耗尽了力气,沈蒙突然停止挣扎,冷冷地笑了起来。
他没病,他没病,他竟然没病!
可现在,他的心病了啊!
他如今看所有人都是恶魔,再也无法安稳度日,再也没有精力替容越筹谋。
心死了,人还能活多久?
容越见他这幅模样,将他圈得更紧了,“沈哥哥,你告诉我,那个伤你的人是谁?是不是二哥?”
“我不知道。”沈蒙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内无风自动的浅黄帐幔。“我被蒙住了双眼。”
“我觉得我自己恶心!”他接着说道。
“沈哥哥,别这样。”
“殿下,你放我走吧。”让我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生自灭。
容越眸光一凛,声音冰冷,语速极缓,“沈哥哥要去哪儿?”都这样罚你了,你还是要离开越儿吗?是越儿做得不够狠吗?
早知沈哥哥如此不长教训,越儿就不该手下留情,真真是彻底要了你才好!
只是用嘴,越儿也忍得挺辛苦的呢。
“去哪儿都好,我不想留在这宫里。”沈蒙眼中蕴起水汽。
“沈哥哥不要越儿了吗?”容越红着眼。
“我不配。”一滴清泪从沈蒙眼角滑落,“我对殿下来说,已是无用之人。”
“谁说你无用?你是我最爱…的沈哥哥。”
“殿下,我不想脏了你的眼!”他鼻尖发酸,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滑落下来。
容越松开他,转而扶住他的双肩,澄澈的大眼睛闪着泪光,“你不脏!”我才脏!
“我脏!我脏了殿下…”看着眼前单纯干净的少年,沈蒙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所有屈辱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的双肩颤动不已,泪水连成线,顺着下颚滑落,洇湿胸膛一片。
“他,亲了我…”
“摸了我…”
“他,他,塞进了我,嘴里…”
“别说了,沈哥哥。”容越重新将他揽进了怀里,猩红的眸子溢出泪水,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
“殿下,我好怕…”
“沈哥哥别怕,越儿会保护你。”一辈子。
“此刻我虽然活着,却与死了无异。日后,再也无法助殿下了。”
“沈哥哥无需费神,越儿自会取得帝位。”拱手相送。
廊下。
“此事,你做得极好。承明宫掌事太监一职,空缺已久,就由你补上吧。”容越负手而立,望着正殿紧闭的房门,舌尖缓缓滑过齿列,唇角勾起一个意犹未尽的弧度。
“谢三殿下!”福贵跪在地上,把头伏得低低的。
杀手是他从给三殿下豢养的死士里挑的,小屋子是他精心安排的,那冰冷粗重的镣铐也是他亲手给沈蒙戴上的,…
是他亲手把那个温暖又美好的人,送到了恶魔的嘴边,侵占,撕碎,拆吞入腹。
他是个冷酷残忍的凶手,也是个提着脑袋求生的蝼蚁。
容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福贵才缓缓抬头起身。
他小小年纪,脸上稚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凌厉。
一处偏殿内,福贵坐在椅子上,轻轻撇去杯中的浮沫,抿了一口茶。
“都杀了罢。”他嗓音淡然,似乎不是在决策生死,而是在跟人打个招呼。
“福掌事饶命!福掌事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饶命啊福掌事!”
“求求您了!”
面前跪着的几个太监宫女连连磕头,额头都磕破了,鲜血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在承明宫,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只有死路一条。”福贵放下茶杯,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你们如此,咱家也如此!”
身后的呼救声逐渐弱了下去,那几名太监宫女被勒断了脖子,很快便咽了气。
三殿下与沈侍卫的关系,任何人不得多嘴,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哑巴,若是忍不住跟谁说了一嘴,他们就是下场!
这皇城凶险,局势瞬息万变,承明宫的人心必须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三殿下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与他人一争高位。
而自己,才会有光明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