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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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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正是蔡兰生。

    他冰冷的双手有了些血色,不断打着寒战,牙齿咯咯作响。饶是如此,也紧握双拳,未有松懈。

    “公子醒醒,别睡过去了。”

    能想到到这人迹罕至,大雪漫漫的银粟山上采铜,还只采了这袖珍的一块,也亏得他做得出来。

    苏幕虽觉可笑,却于心不忍,不愿弃之不顾,只得咬了牙,勉力拖着冻僵的兰生往洞穴里去了。

    却说这洞穴位置妙极,临近顶峰,位于山之阴。周遭有深深浅浅的采矿穴取坑洞,形成一圈天然屏障,极难让人察觉,唯独苏幕一身对襟广绣撒红披风,在雪地里格外明显,仿佛一夜红梅初盛。

    将人安置在哔啵作响的柴火前,苏幕总算松了口气,轻轻拭去额间貂鼠昭君套勒出的香汗。

    洞穴内氤氲着薄薄水雾,苏幕盯着兰生的脸。

    阔平额顶下双眉浓密,长睫微微颤动,似是被魇住了,忆起他毕竟是“救命恩人”的朋友,她决意去附近的泉眼寻些温热水,让他早日醒转。

    孟邪送她上来时,将周遭的环境事无巨细地介绍了一番,想来是往日在这银粟山上孤寂够久,甚至连松树的位置都如数家珍。

    顺着她那日指的路,苏幕缓慢地登攀至山顶。俯瞰远方,宣樊城被周遭的小山峰包裹,好像一处洼地,积蓄了许多叵测人心与阴谋诡计。

    苏幕脚步一深一浅,本就有些吃力,偏生又刮起了风,将她的广袖灌满了风霜,前路愈难。她正兀自叹息,飕的一声,一只羽箭劈风破雪而来,苏幕慌忙躲避,差点滚落悬崖。

    “原是躲在这里了。”

    有人厉和一声。

    她肃立回望,只见嶙峋山石间高高低低“升”起黑影。

    原来他们早就潜伏雪地,没动手,想来是看在礼部郎中的份上。伴随着领头人的一声响哨,“黑石”迅疾围拢,摆出一副亦攻亦守的阵势。

    没想到孟邪赠的武/器竟真派上了用场,苏幕左手握住腰间剑柄,右手轻勾袋中“敛迹丹”,蓄势待发。即便如此,想要对付这么多人简直难如登天。苏幕内心惶惶,却见眼前一众人皆按兵不动。

    他们的眼神中,分明写满了……恐惧?仿佛自己是个武功盖世的魔头。

    见其中似误会重重,苏幕涩然开口,“本姑娘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从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你们要抓也总要有个缘由,岂有直接拔刀相见之理。”

    “你掳走了万岁爷的人,还敢在此狡辩!”

    怪不得这些人对自己恐惧万分,原来上面给的莫须有罪名竟如此高,能从皇家侍卫中夺人,想必武功已是登峰造极。

    苏幕猜到此间缘由:觅柔身份尚未明确,若贸然昭示天下所寻之人是流落在外的公主,怕是会让她深陷险境,既然选择了秘而不宣,便再捏造个武功高强的谎言,让人轻易不敢伤害。苏幕只叹自己因了与觅柔相肖之事,竟生出如此多祸端,少不得又在心里骂了莫离千百回。

    但眼下,只有将计就计。

    苏幕一肃容,朗声道:“既如此,本姑娘也不同你们浪费口舌,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苏幕已寻到喘息求生之机,东侧崖下有一处凸出,她正待时出逃。

    “慢着。”有一人自队伍最后缓缓踱出,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徐徐道,“上面要的只是活口,你们摆出这阵势,是要把人吃干抹净了吗?扶修,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可以交给我。”

    “小的不敢。但凭荣国公处置。”

    扶修摆摆手,乌泱泱的队伍四散开来,留出一条细长的过道。那人脚步一高一低地朝苏幕走过来,头发花白,眼神深邃,不断地打着哈欠。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颇有威望的荣国公明乾川,苏幕心下一凛,要与老狐狸周旋,自己怕是胜算颇低。

    “你别过来!”

    来人却已至眼前,周身不带杀气,“小友,何苦挣扎呢。”他将将说完,又是一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几滴瞌睡泪,不忘往口中里递鹅腿,细嚼慢咽一阵,又道:“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像是个习武之人,不如趁早随我们回去了,也好早些睡大觉。”

    “若要我同你们去,除非你先胜过我。”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已然笑出了声,世人皆道荣国公是“笑面小虎”,没成想现在的后生竟真把他当成了小虎,竟如此不自量力。

    苏幕倒没想太多,敛迹丸所剩无几,若要逃出升天只有先小范围攻击,眼前这疲态明显的老者,应与武林高手无关,更何况,这种位高权重、油光满面的男子,最是带有一种蒙昧的天真,向其下挑战书,最合适不过。

    “哈哈,你这小女娃倒是口气很大。比比也无妨。”他说着,打了一个绵长的饱嗝。

    “我只同你比拼,旁的人须先退下。”

    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往后轻拨,人群便遵照后退,留下的距离足够苏幕施展。

    “来吧,我先让你三招。”荣国公丝毫不上心,仍在细咂鹅腿。

    趁现在!

    苏幕腕间使力,扔出一粒“敛迹丹”,弹丸极速略过,呜呜作响,却因仍慢了刹那,未至目标便已炸开。

    紫烟升腾,芒硝入鼻,却见雾中有人移步换影而来,随即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荣国公笑道:“小友,你如此行事便有些莽撞了。”

    “老丈点穴便有理了?说好的三招,少了一招都算不得让。”

    “穴我可以解,不过你要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收起来。”他说着便去夺苏幕手中藏匿的敛迹丹,她哪里拗得过,登时便双手空空。

    “蛮横无理。”

    “若打架还讲道理,那战场上得够你死好几回了。不过我倒是纳闷了,你这三脚猫功夫,怎么能敌得过圣上那群精兵的。”他解了穴,随后伸出遍布皱纹的手,轻触苏幕脸颊,尘埃一一拂去,呈现出一张纯净面庞,“你倒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明乾川一计较: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早就听说外甥女失而复得,只不过归途出了岔子。看这阵势想必是遇上了歹徒,众人不知歹徒面容,只晓得外甥女长相,这才在海捕文书上画了她的面容,为保其平安又胡诌了嫌犯名义。而那晋王专门派自己领衔破案,又不告诉实情,就是为了测自己的忠心。若遵照圣意,自然能保外甥女无忧;若未遵照圣意,便无颜面对自己的亲妹妹。

    以亲女儿作为筹码,那狗皇帝果然一如往常的心狠手辣。

    “是友人,还是敌人?”苏幕为权衡自身处境,少不得要先发制人。

    “有血亲的仇人。”

    外甥女成长时,自己正在上阵杀敌,二人不过见过几次,她记不起自己是正常的。但血亲又如何,那狗皇帝的鲜血根本不配与明氏血脉融合,若非早就承诺了妹妹,他早就反/了朝廷,再杀了这狗皇帝的女儿。

    他明乾川不是没有兵。

    而今,妹妹已然被逼疯了,那狗皇帝竟还想测自己的忠心,他不免怒火中烧,玩笑的心情再也没有,恨不得将眼前人蚀骨挖心。他绝不想妹妹再见到她,忆起曾被狗皇帝欺骗的曾经。

    苏幕明显觉察到一阵肃杀之气。逃也无法逃,她只得集中生智,拔出腰间利剑,仅求保命。

    趁他犹豫思考的间隙,苏幕果断使出苏氏剑法。

    利剑用的上好材质制成,苏幕举起好似有千金重,她本就疏于练习,眼下想结合剑法的飘逸根本不可能。

    明乾川仅用手中残缺的鹅腿,便轻易挡住苏幕的招式。他漠然看着苏幕的样子,虽然看得出有剑法,实际却像在抡大锤。

    等等……

    这剑法怎的好生熟悉……

    明乾川一肃容,冷声道:“苏承璋是你什么人?”

    “你既认得我爹的剑法,便应缴械投降,勿再纠缠。”苏幕没想到爹爹的名声竟在晋国还能如此响亮,更没想到那人竟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有一瞬失神。

    她一边舞剑,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悬崖边挪去。

    “曾元说你们长得颇像,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句句属实。”

    苏幕不知他说的“你们”是谁,只瞧着着他突然变了个人,擦了擦嘴角的油污,肃然而立,但语气仍带调笑,“不知这些年,苏小儿进步了没有。”

    没想到爹爹一代英豪,竟被人称作“小儿”,苏幕少不得再凝心聚力,使出狠招朝他袭来。

    他侧身相避,“你这招法鲁莽之气太重,丝毫没有章法,看来你爹这些年委实荒废了。”

    “苏家剑法已经到了最后一重,若你想学,我自然可以教你。”

    知晓了苏幕实力,明乾川少不得松懈几分,便当做是“故人相见”,看看她要用何手段。

    烟霞渐盛,崖边苍苔衬落花。

    苏幕干脆扔掉手中利剑,朱唇微启,眸中带着如火坚决。

    “第十重,纵横!”

    言讫,她向后一倾,跌落悬崖。

    暮色四合,晋国鸿胪馆街的一处院内。

    有人静坐品香台旁。

    青烟直上,药香袅袅,仿若朵朵芙蕖初绽,将柏木药香送入体内。

    “主子,您已经好几日未吃过东西了。好歹也要垫下肚子。”

    “出去。”

    “燕国那么多子民都还仰仗着公子呢,您好歹也要想想他们。”

    “我说了,出、去。”他随即将身侧的蒲团扔出,之风识趣避让,但精心熬制的蜜酒鲥鱼却全部打翻在地。

    “之风,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主子,斯人已逝……您何必沉湎过去?我们这一路走来,离开的人还少了吗!觅柔不过是您当初…”

    “不准再提觅柔!”莫离登时站起,总算转过身来。

    他面容憔悴,眼眸干涩而疲惫,往常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也垂坠几缕,再不复往日风光。

    “主子,您既然已经杀了郦食其泄愤,便算是报了仇,此时又何必再自责。再者,眼下无人知晓公主已身故,我们又可让苏幕姑娘假扮,接近晋王的计划仍旧行得通,只要您振作精神,我们还是可以……”

    “够了!”

    见劝说无用,之风狠了狠心,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圭玉令在此,如陛下亲临。”

    “你竟然……”莫离一怔,随即不得以低了头,屈膝跪拜,“臣莫离,叩首圣安。”

    “朕安。”之风硬着头皮受了他的礼,须臾又苦口婆心道:“主子,不到万不得已,属下也不想请这令牌,只是阿迦耶册已写至最后一页,数载饮冰终到头,属下不能看着您如此伤害自己。自责觅柔之死又有何用,横竖那把火也不是您放的。您实在过不去这个坎,便想想师娘…”

    其实这一切道理,莫离都懂,他自责的不是别的,而是那夜消息传来,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还好不是苏幕。

    “还好不是她。”

    他怎么能那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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