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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花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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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热……周身仿佛被烈火炙烤……

    脸颊有密密疏疏的冰晶骤然化开,混杂着琼苞的清逸香气,仿佛深深浅浅的吻。

    苏幕蓦地睁开眼,眼前点点玉絮纷飞、粉叶飘扬,远处暧阳初盛,为云层镶上金边。

    我这是掉下来多久了?

    苏幕思忖着,咬牙起身,不小心将地上散落的圆柏小果碾碎,在莹白的雪地上留下一抹紫蓝。

    这是一处隐秘却开阔的平地,也因此苏幕才敢纵身跃下。

    近崖一侧是一处山洞,横斜的枝叶遮蔽去路,怒放的梅花掩映洞口,正是一处绝佳的庇身之所。苏幕径直开路往里去。

    脚底薄雪化开,传来锥心的冰凉。

    好容易入了洞,苏幕急不可耐地啜饮梅花花萼上斑斑点点的冬雪水,心底惶惶稍解。她调整着呼吸,洞中升腾起绵绵雾气,林间一时静谧得只闻积雪折枝声。

    “小友可真是出人意料。”

    明乾川!

    苏幕愕然,他竟然能识破自己的重重布防!来不及思考太多,苏幕从枝叶后急急退到墙边,衣裳紧贴在潮/湿/穴/壁,已然湿透了。

    洞内的大石刚好遮蔽住苏幕身躯,让明乾川看起来似和黑暗对话:“没想到苏承璋将军这么个刚正不阿的恶人,竟然会生出你这么个狡黠的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在晋国同本公学的。”

    原来昔年,苏承璋带兵与明乾川挂帅的晋军有一战,苏将军以一敌百,英勇杀敌,竟在骁勇善战的晋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一时名动天下。但苍龙山一役,让苏承璋不得不委身晋国半载,明乾川以讥诮他为乐,但看到的确是苏承璋的精忠铁骨、大将风度,对他的感情更复杂了三分。饶是如此,也总不忘逞口舌之快。

    适才的话,苏幕虽不爱听,但也不敢轻易开口,只得狠狠咬了唇,咽口怒气。

    “小友这个红裙怎的不一道捡了进去?”

    露馅了……

    “罢了,老丈横竖不愿放我一条生路,那便捆了我回去复命吧。”

    “我若上前一步,你这设下的机关便会将我绊倒。”明乾川皱皱眉,假意愠怒道:“你们这些后生真是不懂得体谅年长的,谁能经得住这一摔。还说什么纵横的剑术,我看真是自私的剑术。”

    “随你怎么说。”

    “不过适才的剑术差点把我唬住了,你这女娃潇洒的样子,颇有几分纵横畅快之意的。”明乾川嘴角噙笑,“我明某人做事向来讲究有来有往,你既然依言舞剑,我便不捆你回去,救你出这处悬崖如何?”

    “当真?”

    “君子之诺。”

    “那你再答应我个请求好不好?”

    “嗯?”

    “帮我摘个人头。”

    “好处是什么?”

    “我给你舞第十一重剑术。”

    明乾川:“……我不想要你的什么剑术,反正都只是虚招。我呢,平生最爱吃喝玩乐,摘人头咂着无甚趣味,亦无挑战,若是要我出马,必是要看着猎物久经折磨,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有意思。你意下如何?”

    “乐意之至。”

    荣国公府是皇城第三宏伟的府邸,只因昔年明贵妃荣宠一时,连着娘家一干人等擢升了官阶,秉性最为恣意却也最功勋卓著的长兄明乾川也因此富甲一方。

    府内水景深远绵长,植树莳花遍布沿岸,雄浑大气。青石、湖石、石笋掇的假山层峦耸翠,山势平缓,气度端庄,与水景相互呼应,虽近在咫尺,又有无穷无尽之感。

    撷秀亭便静立于一方假山上的槐榆旁,从亭上望去,碧波蓝天,绿树莺莺,宛若仙境。

    苏幕深吸一口此间甘甜气息,静听身后人对话。

    “把你这些日探听到的消息都吐出来。”

    “属下按照吩咐查了柳国别院,那夜确是走水了,伤亡较重。听闻确是有一名妙龄女子身故,属下多方打探:她的信息不在入晋名册内。十分蹊跷。”

    “尸首可是在揽芳斋?”

    “正是。”

    “那便是觅柔无疑了。”思及此,苏幕内心一阵绞痛,想必那夜莫离是为了让自己去替觅柔挡灾,却未料最后竟是“假苏幕”受了生死劫,最终香消玉殒。

    “她死了,那莫小儿却仍想利用其身份,便谎称觅柔是在别处被掳走的,以替自己脱罪。真是谋划无遗策。”明乾川说着,内心有些烦躁,他烦的并不是狗皇帝的女儿身故,而是烦自己可能又会被牵扯进帝王纷争中。

    “荣国公倒是深知莫离其人。”

    “很简单,把他想象成成今上便可以了。”语毕,明乾川继续吃着大骨,吮髓的瞬间,似是忽然福至心灵,悠悠道:“幕儿,想不想尝试做别人的滋味?”

    苏幕知道他是何意,只是觉得良心过意不去。

    见她不接招,明乾川不再多劝,继续咂着猪骨滋味,兴师问罪道:“曾元,你可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啊?”

    曾元状如筛糠,结结巴巴道:“属下替大人打理的弃赘园,今年已略有小成,菽粟一亩十斛……”

    苏幕一听便知此人是在求饶,果不其然,眼见明乾川恼怒起身,反手就是一巴掌。

    他戴的五个戒指都有狼牙锯齿,简单一个耳光便他脸上满是血痕,“前些日子你知情不报就罢了,不出手相救也可原谅,怎的今日还在装蒜?”明乾川轻轻拭去戒指上的血痕,慢条斯理道。

    “属下不知大人与苏将军情谊甚笃,只是一心一意将大人安排的事情完成,从未有过旁的想法。”

    “如此,是说责任在我了?”

    “属下不敢。”

    “幕儿,你仔细瞧好了,怎么该怎么驯服不听话的人。”明乾川说着,拾起案上的银制剔骨刀,捏住他的左耳,像收割菽粟一般,慢慢将耳朵割开,霎时鲜血如注。

    那人虽然闷声不吭,但身体止不住颤抖,双唇因为咬紧而渗出血痕。苏幕这才看清,此人正是那位“曾伯父”,少不得劝解道:“曾叔前些日子帮过我,求荣国公网开一面。”

    “我呢,不是让你来求情的,是来教你怎么做的。就算有所牵绊,也不能假仁假义,需得让他一蹶不振才是正道。”明乾川丝毫不留情。

    那个告诉苏幕并非一无所有的曾伯父,便如此在荣国公府少了两只耳朵。

    苏幕掩住口鼻,几乎站立不稳,却听明乾川悠悠道:“慈悲心太多,难成大业。我已派人去通传了莫离小儿,你自己下定决心,当以何姿态面对他。”

    听说莫离要来,苏幕惊得下了假山,躲到了东侧的游廊后。

    游廊上有三扇冰裂纹什锦窗,石榴形的窗檐精雕细琢,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可以听见假山上的对话。

    少顷,果然听见有人登上撷秀亭。

    那人起初足不沾尘,飘然闲散,待走近了便如空谷跫音,坚定悠远。

    苏幕抬眼去瞧,果然见莫离那极俊美的身影一一略过什锦窗,斑驳光影点缀他的身姿,更显得风神俊秀,灼然玉举。

    二人起初音量极低,唯见莫离跪拜许久。尔后起身争辩,苏幕才听清了他远远近近的“高谈阔论”:“若荣国公答应合盟,莫离必定肝脑涂地共襄大业,公主完璧归赵也是近在眼前。”

    苏幕略一思索:莫离不可能不知道觅柔已逝,他此时口中的公主,想必指的是自己。想到自己仍下落不明,莫离便将自己当做筹码谈判,苏幕气不打一处来,她心一凛,下了决心。

    莫离正等着荣国公答话。

    他知道觅柔是明乾川的外甥女,怎么也算是一个有分量的筹码,却未料他似乎犹豫不定。

    莫离只得抬起头,却见明乾川嘴角带着温柔微笑,远远望着自己身后。

    “公子适才,可是说的奴家?”

    莫离愕然转身。

    眼前人身着水色折枝葡萄锦纱如意交领华裙,一拢惊鹄髻上点缀一串珠翠宝玉,顺着珍珠搭扣,绾结于鬓尾。熟悉的鹅蛋脸略施粉黛,左颊贴着蜻蜓翅膀做的鹅黄花钿,巧笑嫣然。

    随着她尘香履轻移,蝶翼步摇微颤,莫离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没事。

    果然没事。

    莫离正欲起身相迎,却闻苏幕笑道,“跪好了。”

    他讶异的目光对上她的,往常那单纯明丽的秋水剪瞳,竟蒙上了一层看不分明的眼色,如深渊般摄人心魄。

    明乾川很是受用地朝苏幕行礼,“微臣告退。”

    “且慢,叫我的侍从在游廊上候着,你再安排几个弓/弩手。”

    “是。”

    “公主这是何意?”

    “本公主叫你说话了吗?”

    莫离吃了瘪,但也不能发作,只能跪着。

    待人走远了,还是莫离先开了口,“你这是在玩什么?”

    “你觉得我在玩?”

    “不然呢?假扮觅柔,逞公主威风。你晓不晓得事情一旦败露,你的人头不保。”

    “你且放心,我的保不保得住不一定,你的一定会被我取下的。”苏幕专门坐在了莫离正前方,俯瞰他跪伏在自己眼前,此情此景苏幕很受用,少不得就着案上的七彩稞汁糕细品。

    “你取我的人头便罢了,觅柔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至此?”提及觅柔,莫离心绪似有起伏,只得假意缕了缕墨绿色刻丝鹤髦。

    “你莫要怪罪于我。罪魁祸首从来就不是旁的人,只有你。”苏幕斩钉截铁,“你无须挂怀,亦无须自责,反正地狱业火等着你,你只需投入其中,便可解脱。多好。”

    “我从未想过伤害她!”莫离怒而起身,周遭一时剑拔弩张。

    苏幕轻轻拨开莫离的手,道:“我只需一开口,你便会被打成筛子。就算你也带了暗卫,难道能从荣国公府抢人?你未免太自大了些。听我的话,跪下。”见他仍无动于衷,苏幕伸出如葱柔荑,轻轻拍在莫离脸上,“犹豫什么?你不是说你是小人么,这么点事,自尊心就受挫了?”

    曾经不可一世、处尊居显的莫离,竟给苏幕行了两次大礼。

    “你如何轻贱我,我并不在乎。只是晋国局势波谲云诡,并非你能轻易参透,勿要玩火自焚。”

    “合着火就你能玩,我们一点就着?”苏幕朗声笑道,她轻轻伸出手指,勾起莫离的下巴,后者却并不看她,只是死盯着地面,“你莫高看了自己。想建功立业,精忠报国的人多了是,你以为你有何不同?!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苏幕因为想起了三哥,眼泪几乎喷涌而出。

    “你怎么了?”莫离总算抬眸看她,只见她晶莹的泪珠滚落粉颊,却似无声。

    “何必惺惺作态!你屠我三哥,此仇不共戴天。”

    莫离一怔,“你三哥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苏幕冷哼一声,“继续演。”

    “你觉得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你竟如此看我。”

    “我只恨以前看错了你,错把腌臜污秽当做皎月皑雪。恨不得自毁双目,恨不得自己从没见过你!”

    莫离显然没料到苏幕的决绝,他想要伸出手握住些什么,却发觉双拳绵软无力。思忖片刻,哑声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话?”

    “自然是苏幕。”

    “不,你不是她。你是觅柔。”

    “你真是个疯子。”

    “你的痣呢?你这里明明有颗痣。”莫离总算忍不住抚上苏幕脸颊。

    “我擦掉这花钿便有了。”

    苏幕拨开他的手,便要去撕左颊的薄翼。

    “不准撕。”莫离倏忽钳制住她的手。

    “放手!”苏幕发狠盯着他,“再不放我就叫人了。”

    “我说了,不、准、撕。”

    “来人!”苏幕一声厉和。

    东北角迅疾飞出一只弩/箭。

    莫离应声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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