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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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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过后,天际浮白。

    沁芳溪内荷叶田田,积雨如玉石闪烁。

    莫离理了理衣袖,似是候了一夜。

    “果不出您所料,他们又把公主送回来了。”

    “嗯。”莫离揉揉眉,展展肩,道:“找几个眼色好些的去侍奉,让之风多遣些人把守,若人不够,便将苏幕那边的侍卫差几个去。昨夜的事,最好没有第二次。”

    “属下领命!”

    “知道了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属下只是不知,公子是如何知道他们会来救苏姑娘的?”

    莫离勾了勾嘴角,拈下身旁的通泉草在掌心把玩,“褚渊满嘴的仁义道德,这样的人最是贪婪无度,既想要救美人,全了英雄高义;又想要鱼饵,美其名曰家国情怀。他选了一样,便注定释怀不了另一样。可惜昨夜一折腾,他毁了我们的契约,断然是无颜再救苏幕了。”

    “公子英明。现如今,苏姑娘也能常侍奉您左右了。”

    “你今天话很多嘛。”

    “属下,属下失言了。”

    “明日鸿胪馆引见,我要戚国公对面的位子。还有,把苏幕带上。”

    “可是公子,若是被文皇后发现端倪,苏姑娘恐有不测。”

    “无妨,正好引蛇出洞。”

    行述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来朝日是晋武王自“繇山之战”后设立的规矩,承袭百年,初衷是为了昭彰晋国雄霸之势,其次是便利各国互通有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四年一度的向晋国表忠心大会,规矩的能从晋王那捧颗枣吃,拂了君意的则处境危矣。

    晋绍厉八年暮夏,四年一度的来朝日如约而至。

    八方使臣来贺,晋王厉喜不自胜,斥金万两修葺御紫庭。

    閬苑瑶池,琼台玉阁,百官拜礼,使臣肃立。

    苏幕站在柳国观景台一层,望着黑压压的人头,听着如山涛的万岁,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那时爹爹大捷而归时,也似这般地裂山崩的雄壮,只可惜自己却再也不能如彼时恣意飞奔相迎了。

    “小梁,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

    苏幕此时的身份是使馆团的婢女,她猜测莫离专门挑了这个身份,就是为了让她乖乖地站着,不要有任何别的想法,否则便会丢了柳国的颜面。

    端的不自在,不如宽了心赏景。

    中/央楼台上,乐者轻吹玉螺,有舞姬自帘幕后缓缓而出,绯色仙鹤瑞草对襟长衫,衣摆上绣满烟霞底花纹,额间垂坠绛紫宝石,丁香花的簪子随着莲步轻移,发出叮咚声响。俄而铜声鼓响,舞姬翩然舞动,腕间珠缨炫转,如星宿摇曳。

    这是燕国时兴的珠珞舞,与柳国的水袖舞相仿,但更多几分妩媚。

    一曲舞毕,观景台上使臣们感叹万千,没想到“繇山之战”后,燕国历代国主沉沦于莺歌燕舞中,再无斗志,昔年双雄争霸的情景再难见。

    苏幕自然不知其中曲折,仍惊艳于舞姿,不觉看痴了。

    “现下你便如此吃惊,待会儿还不知道得是什么样儿呢?”婢女秋红抿嘴笑道。

    “待会儿还有什么?”

    “我都问过了,还有晋国的临冲巡游。”

    “那又是什么?”

    苏幕仍是一头雾水。

    秋红无奈地看着眼前人,虽生得凤眼流盼,肤光胜雪,脑袋却好似不怎么灵光,怪不得看着脸生,她只得凑近苏幕耳边悄声道,“我才打听到的,你可别告诉别人,那是晋国秘密研制的攻城武器,就是为了吓唬咱们这些小国。”

    怪不得,观景台下忽生出一股肃杀之气,临道的晋国士兵皆整装待发。

    苏幕撑着阑干,准备往下瞧,却不经意对上一道目光。

    浣花锦衫,眉目含情,不是鲤鱼又是谁?!

    苏幕几乎想要跳起来招手,但见相里瑜将扇子打个旋儿,嘴角含笑,示意她噤声,读他的嘴唇,似乎在说着:“等我,美人。”

    可能因为思念心切,苏幕觉得他这不羁的样子有些亲切,竟回了个抱拳的手势。一边的石头这才发现苏幕,也悄悄朝苏幕示意。

    这一切都被柳国观景台上几层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哼。被人卖了还数钱。”风竹卿冷笑道。

    “阿卿!”

    “公子,这话我可没说错。”

    “先盯着御紫庭道,临冲现世,一切按计划进行,若与郦食其的图纸有出入,你知道怎么做。”

    “是。”

    莫离还想说什么,却见一群人簇拥着一男子上至高台。

    待看清眼前人,莫离赶紧起身相迎:“蔡尚书。”

    “莫使臣,晋国的拜跪仪节与柳国大有不同,不知道适才您行的礼是谁教的?”

    “回尚书的话,想来是莫离愚笨,忘了馆官的预先教演,这才有差错。”莫离说着,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他方才不做,不是忘了,而是正二品的官员,在柳国尚且没有和他说话的份儿。

    “莫使臣快快请起,必是那赵馆卿的手下不得力,这才有了这些误会,使臣万莫介怀。蔡某前来,是再次确认礼仪规制,避免御前失仪。”蔡尚书说着,眼神略过莫离脖颈间的青金石珠串。

    莫离轻捻珠子,心下明了他这是冲谁来的。

    “使臣脖子上的挂珠,可是赵馆卿佩戴的。”

    “正是。”

    “使臣有所不知,在我朝珠饰亦有礼制,您带的朝珠是在祭天时才用的,今日巡游算得是祭地,需戴琥珀。”

    可怜的鸿胪馆卿赵荣,也不知是哪里开罪了礼部尚书,被如此步步紧逼。莫离心道索性此时没什么事,与他斡旋片刻,权当是全了赵荣前些日子的照顾。

    “赵馆卿本是让戴的琥珀,后来莫某发现其中有裂璺,这才及时更换。”

    蔡尚书眉眼含笑,示意身后人奋笔疾书,“真是失职,蔡某人定在御前替使臣开解。”

    “谢尚书不参之恩。不过……”莫离皱了皱眉。

    “不过什么?”

    “草民听闻,礼部常司朝贡接待、给赐出纳之职。而鸿胪馆专司‘九宾之仪’。”

    “不错。”

    “既如此,莫某只有将实情相告,以感尚书关切。”

    “哦?说来听听。”蔡尚书明显伸长了脖子。

    “其实那珠串并非赵馆卿不戴,而是礼部呈送的琥珀有散佚……”

    “哈哈,原来是场误会啊。”蔡尚书及时打岔道。

    莫离似是无奈地点点头,又道:“莫某这就差人送些琥珀珠串来。”

    行述听了全程,强忍笑意。

    从熹微出现等到日悬高天,晋国的秘密武/器终于缓慢而慎重地推出。

    围观者瞪大双眼,这才发现,原来临冲并非一样,而是两种战车。

    临者,在上临下之名;冲者,从傍冲突之称。

    战车巍峨,衬托得在旁护送的士兵如蝼蚁,不着戎装的各国使臣愈显渺小。

    人群俱静,好奇者有,不甘者有,但更多的是敬畏者。

    战车过后,风沙漫漫,还有一些人手拿武器缓步而过。

    他们的着装稍显轻便,门类繁多。

    苏幕和秋红探头去瞧,却见一众行进的男子中,有一个明显瘦削得多。

    那人肤色深褐,双眸清冷,扛着一把比自己重几分的剑,走起路来,竟然比相里瑜还要吊儿郎当三分。

    “秋红,我怎么瞧着那人是个女孩。”

    “哪里哪里?”秋红吃着枣泥糕,左顾右盼。

    “你看,倒数第一二三……”

    “哎呀!”

    秋红手中半个枣泥酥刚好被苏幕撞下,跌落在那人的剑柄上,再被无数脚印碾碎。

    苏幕此时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两束冰冷目光将她锁定。

    来朝日第一天顺利落幕,苏幕又被扔进了房间里,不得随意出入。

    自从那日她假装生病迷晕卜秋出逃以后,院内的戒备愈发森严,她今日能出去看热闹,已是天大恩赐。

    苏幕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一边揉揉脚,一边咒骂莫离,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梦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她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苏幕。

    月上中空,美梦正酣。

    苏幕忽感有人站在榻前,惊得她马上坐起,她只叫了一声,嘴便被狠狠捂住。

    “你只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便不会有事。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苏幕因窒息拼命点头。

    “梁幕的身份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

    “你说了第一个谎,我查过了,柳国呈送的簿册并无此人。”他似有愠怒,道:“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

    “你想知道什么?”

    “是我在问你问题!”

    苏幕缩缩脑袋,他以为那人会暴力相向,没想到只是轻轻敲了敲脑袋,苏幕稍微放宽了心。

    “说,你父母是何人?从小在哪长大?”

    “我父亲是柳国镇东大将军,母亲是一品夫人,从小在柳国长大。”

    “说谎!苏幕早就命丧火海。”

    “句句属实,身故是莫离的奸计,信不得。”

    那人明显陷入了思考,钳制苏幕的手也有松懈,苏幕瞅准时机,再次放声高呼。

    洪亮的求救声总算起了作用。

    那人慌不择路,从房顶跃出。

    苏幕还未回过神来,屋内便被温暖的烛光笼罩。

    莫离急急走至榻前,将苏幕揽入怀中。

    “没事吧。”他语气关切,像在关心一件喜爱的宝物。

    他的广陵锦衣上,沾了些许夜露。

    苏幕鼻息间是他的檀香。

    “放开我。”

    “我问你有没有事。”

    “关你什么事?”

    “刚才是谁?”

    “夜那么深,我怎么看得清。”

    “那男人有没有伤你?”

    “你不用套我话了,刚才你在房间外站了那么久,是想我们聊些什么?”

    若非早在外面侯着,不会沾染那么多夜露,也不能即时赶到。

    莫离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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