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雷殛
方垣分得了一个小屋,木屋由新鲜的木材刚刚搭好不久,木板甚至都还没有干透,它的主人已不知倒在了哪个沟壑里,树皮做的屋顶现在挡住大雪绰绰有余,可要到了翻了春,细雨绵绵时,这里面就住不得人了。
不过方垣还是满足了,这已经比前两日露宿在雪窝子里爬冰卧雪要好得多了,至少还有个干燥的床榻可供休憩和修炼。
入夜之前,方垣跟着隔壁邻居,正巧也就是刚来那会揪住的那位少年,叫李奚的,一起吃了晚饭,就是寻常面饼配肉汤,咸得齁人,方垣吃了两口就再吃不下去了。不过,这也正是在凛冬寒风中劳作的山民们需要的,只有这样的盐度和热量才能撑得住消耗。
无论是哪个世界,冬日天都黑得极早,到夜色将要降临的时分,劳作的山民们才收工,成群结队熙熙攘攘地从矿场各个角落向木屋这边涌来,走向供给晚饭的膳堂,一天两顿,仅能维持他们的基本消耗。
方垣和李奚见状便先行离开,这一餐里,和李奚的交谈让方垣获得了更多的信息,得以了解这个矿场当前正面临的形势。
这里临近和西北方邻国净明国,发现铜矿之后,净明国一直在暗中袭扰庸国这个新的铜矿矿场,以阻止庸国缓解国内钱荒的局面。其国教宝瓶宗,也参与其中,这也就是为何玉晨宗要派人驻守其中一方面的原因。
但到目前,两个宗门都极有默契地将争斗压制在炼气士以下,所以虽然死伤不少,但明面上还维持着和平。正是如此,才有谭渊这位炼气士坐视外门弟子死伤而不出手,甚至不出面的情况出现。只要宝瓶宗不派出炼气士,他就没有出手的理由,至于外门弟子的死伤,用李奚的话来说:“外门弟子可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死了一批再选一批就好了,又不是炼气士,命可没有那么精贵。”
说起来像是在守护这个矿场,实际上他们已经卷入了两国的局部冲突之中。
“这半年已经死了将近十位师兄弟,接下来还会更多,方师兄,你说宗门为何要帮着庸国抵御净明国呢?就算宝瓶宗也参与了,可也实在是没有理由趟这一趟浑水,炼气士庸国是没有的,可像我们这样的人,庸国军队里也是不缺的 。”
李奚走在前面,嘴里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想法。
方垣心里梳理了一遍,心中浮出一个不惮以最恶意的猜想:确实是净明国是先袭扰庸国矿场,但是宝瓶宗多半不是先卷进来的,因为没有先出手的理由。后面玉晨宗借宝瓶宗出手的事情为由头参与进来,占了矿场的份子,而庸国顺其自然地将把玉晨宗卷进来,使其帮助对抗净明国的攻势。这里面宝瓶宗是唯一一个没有动机和足够利益出手的,因为袭扰矿场并不能获得额外的收益,净明国也不能从中获得足够的利益去说动宝瓶宗。可如果宝瓶宗也是在配合着玉晨宗演戏就说得通了。可这中间到底如了谁的意呢?想到这里,方垣突然笑出了声,而且越笑越大声。
“方师兄?”
李奚越来越觉得这位新来的师兄是个奇怪的人了,明明自己讲来的分明是危险至极的形势,他却还笑得出来。
“咳咳!”方垣咳了两声,止住笑声,笑道:“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所以忍不住笑出声。”
“”李奚回头看了方垣一眼,问道:“想到什么?”
方垣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发笑,因为他刚刚想到的也不过是猜想而已,只是走到和他差半步的位置,拍了拍这位小兄弟的肩膀,问道:“李师弟今年多少岁了?”
李奚皱了皱眉头,回道:“师兄何故问此?”
方垣挑了挑眉,道:“哪里,只是见你年纪不大,却能够将这其中形势分析得如此明白,真是了不得。”
李奚却是轻哼一声,方垣心里暗笑,这位小兄弟恐怕是看出来自己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不讲予他听是在轻视他罢了。
两人身长腿长,很快便走到了木屋跟前。木屋靠后而且居高临下,夜色下的矿场一点点火光闪动,方垣回望了一眼,正要转身回屋,余光却见到他在途中遇到的那一队兵士押着山民,走到膳堂跟前,那一串被捆住的山民们在杂乱无章的人群中实在是显眼。
李奚见方垣盯着矿场,也跟着看了过去,顿时了然,道:“这些掳人队一个个地和豺狼一样,行征发徭役之事,做抢夺劫掠之实,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破家绝户,钱财抢劫一空,连妇孺都掳来做工,这庸国焉有不亡之理。”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说得不就是这些人。”,方垣拍了拍李奚的肩膀,一边向木屋走去,一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风雪交加的一夜很快过去,天色放晴,阳光普照,一直呼啸不停的寒风也停了下来,天地间一片暖洋洋的感觉。方垣一众外门弟子站在谭渊的木屋前,心底一片寒冷。
众人眼前,一具体无完肤的干瘪焦尸横在木屋前的雪地里上,被雪粒掩了半边。
“我还原本还以为大雪封山,总有新来的人要失期,要惩戒一两个,结果却是先前的人要逃走。”一个俊秀得近乎阴柔的黑衣青年从门中走出,这人头戴一顶鱼尾冠,在阳光下泛起幽蓝色,正是驻守在此地的执事谭渊,话里带着笑意,却教人骨子里生出凉气。
“有这么一例也好,免得再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忘了宗门的律法!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宗门的五雷法禁。”
“前次来驻守的弟子们,现在可以返程了。昨天和昨夜到的,都听赵钊的安排,好好做事,不要想着自己能撑住雷殛之刑。”
“是!”从人群中走出一人拱手称是,正是谭渊让主事的赵钊,他脸庞圆圆的,被晒得黝黑,面像老成,一看便是刚从山林中返回,裤腿和外衫都沾染了不少污泥,看上去倒不像是有着高深武力的武士,而是在山间打柴的樵夫,浑身的气息收摄得十分细微,并不像其他人那般为了抵御严寒肆意运转真气,因而产生巨大的真气波动。
可方垣感觉到,这位不起眼的青年身躯中隐藏着巨大的能量,只要有谁撩拨一下,便要爆发出绝强的力量出来。
“散了吧!”
谭渊就交代完这么几句话便自顾自进屋,留下众人在外面,赵钊转身正面众人,脸上露出疲惫乏力的神色,丝毫不做遮掩,道:“回宗门的师兄弟现在就走吧,路上不要耽搁,尽快复命。”
“新来的师兄弟,下午随我去卧牛山,哦,就是这里往西百里的那座横岭就是了。”
该走的自然是不做丝毫停留,可要留下的却要趁着这个机会认识一番,刚刚谭渊拿跟前焦尸做法,让他们明白当下处境的艰难,如果不是极度危险,何必要顶着五雷法禁私逃呢?
众人心中郁闷,可还是都强打起精神做出热情模样互相结识。
方垣正支应着一个言笑晏晏地和自己攀谈的同门同脉,所谓同门同脉,正是和他一样,都出自停云崖。相较于其他人,两人天然地更加亲近一些。
“你就是方垣师弟吧?”
“是,师兄!”方垣见赵钊来找自己,赶紧回应了一句,带着几分歉意地对正和自己边上这位同门笑了笑。
这位名为东塘的青年也是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对赵钊拱了拱手,道:“方兄,赵师兄,你们聊,我来得迟些,现在去寻个屋子拾掇一番。”
“好!午间不要误了时辰!”赵钊点了点头道,“向后选些,清净。”
东塘咧嘴笑道:“知道了,赵师兄!”
方垣知道这两人认识,也不惊奇,他刚刚在和东塘寒暄时,便已知东塘和赵钊两人是在外门弟子试炼时认识的关系,就如同他和卢密、管子微一般。
“这小子年龄不大,比我要小上四五岁,天赋是有的,就是性子惫懒了些。”赵钊看着远去的东塘,突然问方垣:“方师弟,你怎么看我们接下来要做的。”
“求存而已!”
方垣深深看了眼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武士,指着远处角落横在地上的焦尸讲道:“地上这位死前肯定很痛苦吧。”
“五雷法禁!”
赵钊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丝苦意,道:“五雷从五脏起,以法意为引,五脏之气为薪,沿周身气脉发作,殛灭元气,裂散神魂。看形状似乎是五雷轰顶于外,实际上却起于内里。我等武人,修为越加高深,五脏之气就越强,这五雷也就越强,这是个死结。”
“宁可拼着五雷法禁也要尝试逃离,这卧牛山看来对他来说也是必死之地。”方垣感觉他意有所指,作出惊奇的姿态,“当真如此危险?”
“以你的武力,纵横此地不是难事。”赵钊紧盯着方垣,继续讲道:“我和卢密都是群青峰的外门弟子,十天前从宗门出发来到这里,走之前卢密和我提过你,没想到执事殿居然真把你扔来了这里,不知道这是停云崖的意思,还是水云阁的意思。”
“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方垣笑着问道,心里立刻明白了这赵钊的意思,“你觉得我会趁着这个机会私逃?而且你和卢兄似乎提前知道我要来这里?”
“我们都是小人物,低微得很,哪里知道上面的事情。只不过卢密有个好哥哥而已,所以知道得多一些,又记得有你这么个朋友,叫我跟你交代一二。”
方垣想起李梨花之前的提点,这就是他面临的第一道暗流,闷声道:“不管我从哪里来,现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还被种了法禁,没有天赋也没有前途,哪里值得高高在上的炼气士们的在意。这么多师兄弟都来了这里,难道他们都得罪了谁吗?”
“主子们想不到的有人替他们想,你虽然弱小,可却是有一笔大大的债务,是个大大的债主。”赵钊冷笑两声,道:“卢密他们不是去培植灵药,就是去山下做事,可你却直接来厮杀了,你不要看东塘年纪小,也比你早了五年,看上去良善,却老道得很,你还以为你来这里是偶然吗?”
方垣没有接话,只是思索着这位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们要想摆脱法禁,就必须要下死力,立大功!否则怎么还得了这一身功法。说实话,我此番可也是能和他们一起回去的!”
“拔出法禁?”方垣心里一动,问道:“师兄就明讲吧!”
赵钊嘴角溢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