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馈
细细密密的戏曲声音越来越清晰，七拐八弯的小巷子没过多久就延展出一条小路出来，直到穿过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那不绝于耳的戏曲声音终于落了个实——
是趁热的《群英会》。
老宅子门口有道偏高的门槛，双开的玄色木门厚重古朴，走近有股苔藓和露水交织的清幽味。
姚野把人挪到背上，接着单手拖着轮椅进了宅子。
院里正中央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藤条坐的摇椅吱哇响的清脆无比，就着朗朗的《群英会》显得有些悠闲。
“回来了？”老爷子眯着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是谁来了。
姚野点头：“回来看看，还有我朋友。”
老爷子睁开条缝：“是个漂亮娃娃，上楼有糖跟零嘴，你自己找。”说完又闭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忘了今天周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压根没打算要问姚野怎么穿着校服带着同学就上了门。
姚野没再多说，把轮椅随便放在院里背着许听岚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像个雅居，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家具书简，还有一个外开的临着满目竹林的宽敞阳台。
姚野看出来他喜欢转身直接把他放在了阳台的藤椅上：“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找零嘴。”
他说是这样说，倒还是先倒了杯茶拿到许听岚跟前。
然后才去翻箱倒柜找的几盒甜蜜饯和梨膏糖，还有一袋稍微有些潮了的西瓜籽。
“我刚出学校之前往你桌子里塞了几包零食你知道么？”姚野问。
许听岚看向他：“怎么？”
姚野：“忽然想起来了。”
许听岚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梨膏糖：“不会认错的。”
他这个人看似记仇不记恩实则里子里是反着来的，因为得到过的太少，所以每一样拿在手、吃到肚里的东西他都记得犹外清楚。
比如他妈临走前亲手做的那顿家常饭，比如许昌黎查出来癌症之后给他的房产证、户口本，比如姚野给他的雪花酥、薯片、甜筒冰淇淋还有章鱼小丸子。
其实姚野给他的远远比他说出来的多，他一直都知道，也都记得。
“什么？”姚野愣了一下才搞懂他的意思，忽然心底又是一股暖流冲过，心跳加速：“你怎么知道不会？”
许听岚抿了抿唇：“你不信？”
姚野摆头：“就是想听你说一说，我心里踏实。”
许听岚心里莫名有些酸，张了张嘴：“除了你，没有人再会往我这样一个人身上花费心思。”
姚野真正听到他这样的想法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忐忑，他一边希望许听岚能够发现些什么不对劲，一边又不希望他这么早发现些不对劲，整个人纠结的像个麻花一样拧巴一团。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他心下发酸。
然后他就听见许听岚说：“我回馈不了你任何东西，姚野。”
这句话像是什么开关，又像是一种隐喻，春风细雨一样落到姚野的心里，接着变成了一片片冰晶冻住了他心头大半还在为许听岚上一句话雀跃不已的因子。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半晌，原本冒着热气的茶水都浅浅沉淀了个碧绿的底。
气氛有些压抑，许听岚并不擅长应对这些，他甚至想走，但是因为腿脚不便一直在犹豫着开口。
姚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几欲是看破了他的意图地起身给他重新添了一杯热茶，随后又坐下。
“我先前总觉得你不说、我也不问是我们俩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因为这样既不会让你不自在、也不会让你对我们这段关系考虑要顾忌的因素，甚至还能维护你那些所谓不值得被人知道的一切孤僻性情。”
许听岚扭头看他，略微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你……”
姚野没管他：“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一直在配合你，”他顿了顿又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我们不需要被别人定义，可我好像天资难琢，我自以为我逃开了被人定义的局面，但是我本身却带着这样武断的劣根性去评断自己。”
许听岚不大理解他的意图，没再开口。
“那句‘不包括在知道你的人员范围之内’实则都是我的主观臆断，或许你并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因为我从没开口问过、所以也让你默认为我同时在某种程度上处于你的对立面。”
许听岚听懂了他的意思，但是不清楚他为什么单独会提到这个话题。
“那我现在如果问你，在现有关系不变的基础上，你会如实回答吗？”
许听岚莫名奇妙地打心底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说：“言无不尽。”
这句如同定心丸一样的话连带着姚野心里的一块儿膈应他这么长时间的石头也堪堪落地，可他忽然心下又有些彷徨发虚。
他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可他不知道提问内容的边界范围，这不是许听岚给他的拘束，是他自己察言观色久了打心眼里养成的毛病。
好也好，不好也不好。
他看了眼那听水雾散了大半的新茶，顿住的时间叫许听岚没忍住挑了下眉。
但他到底还是想问。
“今天站在教室窗户那里红色裙子的那位是……”
“我妈。”许听岚回答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快，也更要坦白：“她过来大抵是为了看一看我最近的状态。”
姚野舔了舔嘴角上下牙齿抵在一起又分开：“那许叔他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但总觉得不该问，但是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许听岚斟酌了几秒说：“年初查出来癌症，没多少日子了。”
姚野一愣，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好不容易缓出来一个“你”字又半天没有下文。
许听岚：“前些日子医院缴费催得紧，我就把家里的房子给卖了，一半给他交了住院和治疗的费用，一半留着备用，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当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转脸就跟我妈重新有了联系，我猜他应该是把身后事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其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应该就只有我。”
他仿佛一下打开了平时压制住的话匣子，又在吐完某些已经过去的经历之后回归沉寂。
“你爸跟你妈……”姚野开口问道。
“很早就离了，你见过她，应该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我爸结婚，可能当时头脑发热做的决定，所以现在来说惹了些不好解决的麻烦。”
姚野神色一紧，大概率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但还是耐不住问了出来：“麻烦？”
许听岚：“我，这个她名义上的儿子。”
姚野听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心疼的不行，恨不得越过桌子把人捞到怀里揉一顿：“许听岚，你不是麻烦。”他使劲儿咂了一声，有些笨嘴笨舌地补充说：“你还记得刚车上那个师傅说的话吗，其实你让人省心，特别省心。”
他又胡乱地比划了两下：“如果有人说你是个麻烦，那他肯定不是个东西。”
许听岚笑了一下：“难道一开始的时候你就没觉得过？”
那会儿在不知情的所有人眼里他固执又矫情，颇有些不知好歹，一身的稀奇毛病不说脾气还不行。
姚野要是连这都能搪塞过去，许听岚真的会觉得他脑子有什么大病。
“那时候咱俩还不认识，外人这样觉得很正常。”好歹他承认了。
许听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听说你之前想找我麻烦。”
姚野心下一跳，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没有啊，你听哪个孙子瞎传的？”
许听岚：“那天王馥予顺嘴提了一句。”
姚野表面镇定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接着酸的不行的说：“你信他还是信我？”
许听岚：“……”
姚野看他不说话有点慌：“你别瞎揣测啊，我他妈那是鬼迷心窍的无知言论。”
许听岚：“……无知言论？”
姚野笑了一下：“问的太细有损于同桌情谊。”
许听岚眉头一挑：“……我其实是诈你的。”
姚野：“……”
许听岚拿起桌上已经搁温了的茶喝了一口，手指点了点桌子：“还有要问的吗哥？”
他才喝完一口茶嗓音清透，喊这一句的时候嘴角带着浓烈的戏谑，听的姚野耳尖发烧：“有。”
许听岚身子往后一靠，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为什么不想跟我一块儿去给高旭阳过生日？”姚野问。
许听岚坦诚的不像他本人：“刚你跟于和苏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姚野微愣：“操，你别多想啊，他就是操干心，人没什么问题就是嘴太多，”他看了许听岚一眼：“操，这孙子还嘴到你耳朵边上了，你不是睡着了么？”
许听岚点头：“无意听到的，其实我觉得他有些话说的挺对的。”
姚野挠了一把后脑勺：“对个屁，我还以为是你不想跟我朋友认识。”
许听岚：“没不想。”
姚野都知道：“其实你不想去掺合别人所谓的圈子也没关系，但是我们俩不一样。”
许听岚：“有什么不一样。”
姚野有些认真：“其实我们俩才是他们所谓的那个圈子，也只有别人掺合我们的份。”
许听岚愣了半晌。
他忽然很想冲破心里头压抑了很久的东西跟姚野说些什么，但是反复张了几下嘴唇，所有无声的陈表又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被波动的趋势推回了原地。
有人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就仿佛给了他一盏灯。
但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他当下还不敢无所顾忌地凭着往前走。
“姚野，我可能回馈你的远远比不上你给我的。”他轻轻皱着眉头说。
姚野，姚野他已经被这种反转给激动的原地炸了。
回馈这个词，四舍五入一下就是隐晦的表白，他简直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