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灯影夏虫
自从摸清楚他对许听岚朦朦胧胧的心思之后，姚野莫名觉得两个人待在一块儿哪怕不说话也挺容易满足，反正他乐意赶也无所谓。
不过这话到了嘴边儿上，就得换个说法：“医务室有空调，坐这儿吃舒服。”
许听岚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于是于和苏跟高旭阳来医务室的时候就看到异常和谐的一幕——年级两个脾气古怪的大帅逼学神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在一块儿吃饭，那位最近听说脾气有些暴躁的姚野时不时的还会把盒子里的菜往许听岚碗里夹。
于和苏他俩打小就跟姚野认识，从来没听说他还有照顾人这一隐藏技能，顿时看的眼睛都直了。
“哎，你俩怎么来了？”姚野顺着许听岚张望的视线看了一眼门口，发现是他俩当时就打了个招呼。
于和苏原本还想问些什么，结果一看这和谐的气氛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走到病床边的时候眼珠子都没离开过这俩大佬身上。
姚野看了一眼周围：“没多余凳子了，你俩先站着吧。”
高旭阳刚准备坐下就听到这一句，差点儿往病床上坐实屁股顿然一抬，扭头又刚好对上了许听岚冷漠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脖子有些发紧。
紧接着又听见许听岚说：“随意坐。”
姚野发现他不跟人见外，连忙瞅着高旭阳他俩坐下，还不忘叮嘱两句：“看着点儿，别坐人脚了。”
他俩得瞎多大程度才能明目张胆坐人脚上去？
于和苏性子急，还没等姚野问他就先憋不住了，“你刚在群里发的——”
“咳咳咳！”姚野忽然一阵咳嗽打断了他想要说下去的话：“那什么，你们待会儿没自习吗？”
于和苏一脸懵逼：“有啊。”
姚野：“那还不赶紧回教室准备，有什么事儿晚点再说。”赶人的意思很明显了。
高旭阳立马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拉着于和苏就往外走：“那行，那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发消息。”
姚野点头挥手：“去吧去吧。”
才出门于和苏就觉得有些不对了，逮着高旭阳就夺命连环问：“不是，你拉我干嘛？姚哥刚干嘛一脸不好的模样堵着不让我问事儿啊？”
高旭阳：“那许听岚不是在嘛，你当外人面还想问什么？”
于和苏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又疑惑道：“你觉不觉得他俩气氛不对？”
高旭阳摸了摸脑袋：“没有啊，不挺好的嘛。”
于和苏：“就是挺好才不对，他俩不对头嘛？你见哪个仇人见面不是分外眼红的？”
高旭阳一琢磨有道理：“也是，你说是不是……”他顿了一下又没说下去。
急的于和苏连忙搡了他一下：“别话说一半啊。”
高旭阳看了他一眼，咽了口唾沫：“你说会不会是校医那事儿许听岚也知道了，所以……”
于和苏：“所以你大爷！”
这坎儿算是过不去了。
被误会成失足少年的姚野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开心的跟吃了蜜一样。
他把饭盒收拾好后，又抱许听岚去了趟卫生间，这回鼻尖闻到的味儿不单单是混着他洗衣液味道的淡淡柠檬味，还有一股松叶浸在雾里的味道。
两种清淡的味道混在一起，微妙的叫人耳尖发烫。
“发什么愣？”许听岚坐在病床上看他坐那儿走神半天了。
“没，在想题。”姚野稍稍搪塞了一下。
没想到许听岚当真了，伸手就往他刚做的那本语文练习册上抓：“我看看。”
姚野脸皮厚，一听许听岚这架势真要帮他看，连忙随手翻到后面一道文言文翻译题指着说：“‘其间岂无刚直之人，而弗胜龃龉，多不能安其身’这句，意思我不太理解。”
许听岚抿唇皱着眉头扫了两眼上面的全文，指着题目上的“刚直”两个字问：“扣重要字眼，这两个字意思明白吗？”他下意识咧头看向姚野侧脸，正好撞上对方也看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许听岚不动声色地先垂下了眼帘。
“我知道，刚直，刚强正直。”姚野说。
许听岚微点下巴又指着“龃龉”这两个字问：“这个呢？”
姚野一看忽然跟不认识字了似的，乍一看这俩字跟龌龊还挺像，“形容人品行不端？”他怀疑道。
许听岚摇头：“形容麻烦、仕途不顺。”
姚野咂了一声：“我以前没见过这俩字。”
许听岚：“理解后半句的意思就能推测出来。”
姚野点头：“学神，果然不愧是你。”
许听岚把练习册递给他，又重新拿起了床头放的数学练习册，却被姚野一把拦住——“歇会儿，拼命也不在这一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瓦蓝色的楼顶边沿垂下来的夕阳跟长天混为一色，像一笔勾勒的风烟墨卷，推着黄昏的气氛在静谧的倒影里发酵。
“你们家以前是a市的？”姚野问。
许听岚盯着被斜阳映的发红的屋顶轻轻“嗯”了一声。
不讲题和没事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说话。
姚野感觉他心情不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就跟他聊了起来：“a市我以前去过，民旸大道那条梧桐街秋天的时候景色不错。”
许听岚又只“嗯”了一声。
“话说，你才来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不习惯的吗？”姚野又问。
许听岚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不再是一个敷衍的“嗯”字：“这里柳絮太多，风大。”
“临海的城市风都挺大的。”姚野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乐：“这柳絮我跟你说，好几回我朋友、就是刚才来的那两个里稍微瘦一点的那个，每年这个季节他都能被呛的诱发支气管炎，而且每回都能在他的鼻涕泡里看见黏着的柳絮。”
许听岚听完特别轻地笑了一声，细微的气声就跟羽毛一样顺着姚野的耳膜拂了一下，招的他指尖有些发麻。
“你来这儿几个月了，映雪湖景区那边你去过没？”姚野又问。
许听岚脚上笑意收了收：“没，没机会。”
姚野：“那等你这腿好了，咱俩约一趟？”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补偿一下因我的失误而让你行动不便所损失的绮丽风景。”
许听岚又把嘴唇抿了起来，犹豫了几秒才拒绝说：“不用了，谢谢。”
姚野也不是个性子急的的人，反正来日方长，不愁没有机会：“没事，咱们学霸都是争分夺秒的，我懂。”
许听岚：“……”不是这个意思。
姚野抬头看了眼外面：“你课桌里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许听岚扭头看向他：“卷子和复习资料。”
姚野站起身：“行，那待会儿拿上我们直接回宿舍吧，我怕下晚自习人太多不好走。”
许听岚：“老师同意了？”
姚野摆头：“他不在，待会儿给他发信息说一声。”
许听岚：“先斩后奏？”
姚野下巴一扬：“还不是体恤他能少操点心。”
许听岚：“……”
延绵不绝的沥青路面在灰白的白织灯下显得有些失真，光圈能照到的位置不大，还立着的那几盏路灯年久失修早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光荣下岗。
按理说这有些萧瑟凄凉的物景怎么说也能博得正常人的一两分同情和惋惜，但是姚野春风得意的嘴角连路灯它祖宗的棺材板儿都快压不住了。
重叠的黑色影子在路灯微薄的映射下模糊地揉成了一团，依稀只能看出来一前一后的两个脑袋凑的很近。
姚野稍微走的慢了一些，扭头冲背上的人问：“腿疼吗？”
许听岚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拎着两个轻飘飘的书包，神色有些凝重地在他背上摆了摆头：“不疼。”
其实有些疼。
骨折好的并没有那么快，虽然已经打上了厚厚的一层石膏遮掩着，但是里头面目全非的事实还存在，断裂的骨头横陈在皮肉之间生出膈应的情绪，它也理应当为自己破败的身躯发一发脾气。
姚野听的出来他是没说实话，也不恼，背着他走上通往宿舍楼的台阶一言不发。
昏暗的台阶上只有两边花坛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昆虫叫声，清脆又有些聒噪。
衬的他们两个人之间越发沉寂，略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两人耳际，跟一曲盛夏挽歌似的离奇地跟上了草丛里的节奏。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这段沉浸的气氛——
“帮我接一下。”姚野侧了侧头说。
他停下脚步等着许听岚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清脆的铃声依旧在响个不停。
“你妈。”许听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这话乍一听跟骂人似的，姚野顿时乐了一声，背着许听岚的臂膀抖了两下：“接吧。”
接着许听岚就手把手机贴到了他耳边。
少年冰凉的手指跟带着柔软的风一样往他耳垂处挠了一下，夏日燥热的皮肤就跟火苗见了冰一样被覆盖上一层幽幽的冷气，姚野忽然心头麻了一瞬，连电话还通着都忘了。
电话那头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急促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在呢，”姚野回过神说：“我今天不住家里。”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又问起原因。
“没有，不是，我打算之后都住校，我们老张说不准我搞特殊，而且住家里确实有些时候不方便。”姚野又往台阶上走了两步。
“不用，哎真不用，你要是忙就别来了，多大点儿事儿啊。”姚野拒绝的整个面部线条都紧绷了一下，从侧面看过去正好能够瞥见他下颌角棱角分明的弧度。
很漂亮。
像件高级艺术品。
也不知道对面接着又说了什么，他有些松口：“行吧，那你来，别带太多东西，煲个骨头汤就行。”
对面高兴地应了几声就把电话挂了。
许听岚收回手，不经意间抓着手机的小拇指又在他耳廓里带了一下。冰凉的触感就像是燥热天气的压制剂，姚野显而易见地僵了几秒。
“怎么？”许听岚把手机重新放进他的书包里问。
姚野摆头：“没什么，我耳朵比较敏感。”
许听岚眸色变了一下，趴在他背上的上身稍微离得远了一些。
围绕在姚野后颈那一块的微热气息随之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忽然心里落差很大地有些贪恋：“没事，你这样我不好背。”
下一刻，许听岚又沉默着重新贴近了他的脊背。
两个人都心猿意马地不知道在心里打算什么，直到宿舍楼底下都没有怎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