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朱砂橘
明恋热忱于夏天，可后来莺飞草长，你便成了缀于荒野的月亮。
——题记
七年前，她十八岁，他亦十八。
那年仲夏，青市举办了一场钢琴比赛，许璃想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祁森吧。
高二下学期，青市一年一度的钢琴比赛终于在她所在的青市职中的大礼堂举办。
还是个风和日丽的周末。
结果温晋飞告诉她，给她报了钢琴比赛。
当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和班级的时候，她当场石化了。
许璃咬咬牙，却仍保持微笑。
自己上台三分钟的龙飞凤舞，下台就有多尴尬，直接想一头撞在大礼堂墙上。
她许璃是什么样的，她发小乔思悠和温晋飞两人会不知道？
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
她就只有普普通通的十个指头，和钢琴专业级的十个指头那可是千差万别。
都是人肉长的指头，可就是在88琴键上胡乱飞舞，卡农弹成了老年广场舞即视感。
观众席上，温晋飞拿着手机，刚才已经录了许璃弹钢琴的视频，简直不要太难听，捂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也有你大小姐不擅长的东西啊。哈哈哈。你上台脖子上挂个电竞耳机干啥？”
温晋飞瞥了眼许璃。
头戴式粉晶色无线猫耳电竞耳机挂在她那纤细白皙的脖子上。
和她的银灰色的直长头发相得益彰。
“好看不行？”
许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下意识地从粉色的小帆布双肩包里拿出三支棒棒糖，递给温晋飞。
温晋飞接过，忍住笑：“行，大小姐开心就好。”
她现在简直恨得牙痒痒，实在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温晋飞的脑袋上，“这怪谁？你他妈还给我报名，经过我同意了吗。”
温晋飞撇了撇嘴，然后举起双手投降，有点委屈巴巴：“不能怪我啊，是许叔叔让我给你报的。”
许璃嘴里咬着草莓味的棒棒糖，疑惑：“我爸？”
温晋飞边撕开糖的包装纸，边诚实地点头：“嗯，不信你问乔思悠。”
“悠悠。”
许璃喊了声，狐疑目光转向了坐在自己旁边兴致然然地看比赛的乔思悠。
她刚想开口求证温晋飞的话是真是假。
下一秒，乔思悠安耐不住的星星眼大吼了句：“卧槽，这男生绝了。”
许璃：“”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她把另一支棒棒糖递到她眼前。
乔思悠一把拿了她递过来棒棒糖，撕开后往嘴里塞，拉着许璃的胳膊，含糊不清：“璃子璃子，那男生弹得比你好听多了。”
这句话多伤人。
许璃竟无言以对。
此刻，乔思悠飞快说了句：“我去一趟洗手间。”
许璃：“快去快去。”
然后她慢慢地顺着乔思悠的视线望向了舞台中央。
虽然职中的升学率以及教学质量却是比不上青市的任何一所高中学校，但是职中每年凭借艺考生考上大学的人大有人在。
许璃下意识地认为舞台中央弹琴的男生是他们职中，不过面生，她没见过。
许璃用手肘碰了碰右手边的温晋飞，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那身白衣少年身上：“他，是谁？”
温晋飞抬眼看她：“谁是谁？”
许璃嘴角边叼着草莓味棒棒糖，粉嫩薄薄唇瓣染上糖色，诱人，她朝着正中央的舞台方向抬了抬下巴。
温晋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卡农起伏激荡的曲调在诺大的礼堂回荡，细如青葱的指尖疯狂地跳跃在黑白琴键上。
男生侧脸轮廓勾勒如此完美，高挺的鼻梁，垂着的眼眸温柔似水地落在琴键上。
温晋飞一眼认出，淡淡说：“哦，他叫祁森，和我一个班的。”
许璃耳机内传出的细细浅浅的钢琴声，也是卡农，她不由得嘴角微勾。
许璃问：“以前怎么没见过。”
她也去过六中找温晋飞玩儿，就是没碰见过。
温晋飞瞅了眼她，懒懒道：“你都不想踏进六中半步，哪儿能碰见。”
许璃反驳：“六中死气沉沉的，靠进你们学校，我半秒都觉得憋得慌。”
温晋飞不由得感言：“学渣的觉悟。”
许璃狠狠地剜了他一记白眼：“滚。”视线跟随着一曲终了后，走下台的男生，勾唇挑眉：“不过，他真是你班上的啊。”
“嗯，怎么？”
温晋飞瞄了她，觉得她眼神不太对劲，有种“饿狼见食”的意思。
许璃眼神没有半刻的偏移：“看不出来啊，你班上竟然还藏着宝呢。”
宝？
不至于。
温晋飞不屑地“切”了声，抱手在胸前，靠在座椅背上，不服气道：“长得比我，就差一点吧。”
许璃作了个“呕吐”的动作，调侃道：“你要点脸不？”
温晋飞眨了眨眼：“脸是什么东西？”
“好吧，知道你没有。”许璃撑着下巴思索，“但是，人家那长相的的确确是甩你八条街。”
她向来拆台丝毫不含糊。
温晋飞哈了声，打趣道：“在你眼里就没有帅得一塌糊涂的好吧。”
许璃稍作思考：“有的啊。”
温晋飞问：“哪路神仙？”
许璃脱口而出：“你们班的祁森啊。”
温晋飞：“”我他妈。
此刻，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已经表演完，祁森就是最后一位。
台上，主持人笑意盈盈：“本届钢琴比赛已经结束，现在宣布”
台下，许璃笑意更加放肆，棒棒糖捏在食指和拇指间来回捻了捻，舔了舔嘴角：“温晋飞，快，把你校服给我。”
温晋飞警惕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往后撤了撤身：“干嘛？”
许璃眼神难得的坚定：“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班的一员了。我能拉高你们班的平均颜值。”
“当初让你去六中你偏不去，非得去职中。”温晋飞边扒拉下衣服边埋怨嘀咕，“许叔叔都给你安排好了，你非不听。”
许璃睨了他一眼：“不乐意？”
“乐意乐意。”
温晋飞把脱下来的校服扔给她。
许璃接过，扯了衣角嗅了嗅，嫌弃道：“你衣服多久没洗了？一股味儿。”
温晋飞伸手就想抢回衣服：“有味儿就别穿。”
许璃躲开：“将就将就。”
温晋飞重新靠回椅背，切了声：“诶，大小姐，可那校服上是我的名儿。”
闻言，许璃穿衣服动作忽然顿了下，盯着温晋飞，眨了眨眼，灵机一动，立马拉开自己的粉色puma帆布小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支红色马克笔，直接写了个“许璃”盖住“温晋飞”三个字。
“这不就好了。现在它是我的了。”她套上衣服，由于衣袖太长了，边把袖口挽起来，边说。
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温晋飞诧异半秒，然后不得不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牛皮。”
许璃刚拉上校服拉链，余光就瞥见那“同班男生”下了台后，径自走到自己的前排位置，拿了座位上的蓝白校服和黑色单肩包往侧边门走。
许璃话不多说，想也没想，立即起身，打算追过去。
下一秒，温晋飞长手就拽住她胳膊：“诶，你干嘛去？”
许璃睨了他一眼，立马挣脱，眨了眨天生魅惑的电眼：“追人啊。”
温晋飞：“”
这时，许璃前脚刚走，去了洗手间回来的乔思悠后脚回来，竟发现人不见了，问：“璃子人呢？”
温晋飞也起身，淡淡道：“跟人跑了。”
-
许璃一路小心谨慎地跟着他。
七拐八拐，这条路是职中老后街，两边都是一排排小平楼红砖黑瓦砌成的老式房屋，门口还有闲坐聊天的阿姨和打闹嬉戏的孩童。
祁森走得不快，他偶尔停下脚步，许璃就会立马警惕性地躲到一旁的遮挡物，掩蔽自己。
搞得自己跟做贼似的。
门口的阿婆阿爷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应该不是因为她扎眼的银灰色的头发，而许璃也只好笑笑回应。
跟了走了大概几百米。
许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六中在市中心，要是回六中的话，他应该往反方向走才对。
虽然这条路也能去市中心，不过有点儿绕了，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啊。
难不成他家住在职中后街的？
越想越觉得迷惑，她不禁有些疑惑，他是不是迷路了。
想着想着，走在前面的男生突然停下脚步。
见妆，许璃眼疾脚快，一个麻溜利索地闪到旁侧拐角墙边猫腰着。
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她第一次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的声音，如果有测心率的，她现在可能飙180了。
许璃立马捂住胸口，呼气吸气，来回捣腾了三次，才使自己缓了过来。
从小到大就没有她许璃害怕的事情，想来这还是头一遭。
差不多过了两分钟。
没听到什么响声。
许璃再次鼓足勇气，一点点探出小脑袋，手小心翼翼地扒着墙边，余光轻瞥了前方一眼。
祁森背对着她。
和煦的阳光穿透过屋顶缝隙洒落在少年的身上，斑驳却又闪烁。如数揉进了少年的身体里。
许璃看见了光。
以及少年那挺括的背脊，修长的双腿。
和他一样的蓝白校服。
许璃收回眼，靠在墙角，倏忽，想了想，她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要躲起来，自己跟个傻逼似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跟踪他。
明明就是想正大光明地跟他说。
——她看上他了。
说来也奇怪，他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正当她鼓足勇气，踏出那一脚时。
“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脚在半空中顿了下，最终还是落在了石板路上，被发现了。
许璃扬着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走出来，然后站在他面前，两人个子悬殊还是有个二十多厘米的。
四目相对。
许璃觉得自己心口被他那双澄澈却深沉如海一样的眸光烫了一下，酥痒。
她感受到自己的面颊在慢慢热起来，被头发遮住的耳朵也开始变得燥热。
许璃说话支支吾吾：“我，我路过。”
祁森目光落在了那一头银灰色的发顶，一直到她泛红的鼻尖，嘴唇，他冷漠地哦了声，然后兀自地转身往前走。
就这么走了？
不行！
许璃猛然抬头，握紧垂在身侧的手，出声叫住：“诶，等等。”
祁森停下，回头看她：“怎么？”
许璃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性格也是直，有什么说什么。
这次居然不会说话了。
许璃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微仰头：“祁森同学，你好。”
祁森声音缱绻嗯了声：“有事？”
许璃立刻点头，扯起校服上的名字给他看：“我和你一个班的。”
啊啊啊啊！
说的啥玩意儿啊。
这个自我介绍好苍白。
而且，好社死。
这校服穿在许璃身上明显不合身，宽松套在她身上，显得她167的个子看上去瘦弱不禁风。
温晋飞和乔思悠两人刚赶到，好巧不巧，就听到那两人一段没头没脑的对话。
乔思悠立刻拉着温晋飞躲在身后。
不过祁森也目光也瞅见了他俩。
躲在墙角的乔思悠诧异，对着温晋飞开始不停地眼神挤弄，似乎在说：璃子脑子进水了？还是那男的是傻子？
温晋飞拧眉，指了指自己脑袋，然后无辜地摊摊手：我提醒过，她非不听。
同班同学，一个班，总归是认识打过照面。只是平常祁森比较冷漠，不怎么说话。
光阴绰绰，投射下房屋阴影，她站在阳光下，银灰色的头发熠熠生辉，粉色的耳机里徐徐钢琴声溢了出来。
轻轻柔柔。
或许只有许璃听见。
祁森垂眸盯着她的校服上的马克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名字，眯了下眼，看清楚了，他不禁念出那个名字：“许、璃。”
听到对方叫自己名字，还特别好听，许璃就开始两眼放光：“嗯嗯嗯，是我是我。”
祁森恢复了冷淡：“我们班，没这个人。”
降维打击。
很绝，真的很绝。
“”她这个人拆台也毫不留情啊。
许璃欣喜的表情顿时尬在脸上，一闪而过。
她穿帮了，不打紧，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结局。
见祁森转身又要离开。
许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她大步跑到祁森面前，伸出手摁住他的左侧肩膀。
祁森往后退的时候，没想到直接被许璃逼到了红砖墙边，背抵着墙。
许璃语气很坚定，似乎还有点儿霸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班有了。”
祁森低眸看那双白嫩指尖泛红晕的手，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眼神动容了下：“手拿开，别闹。”
“我没闹。”许璃眼神直直盯着他。
祁森沉着声音：“让开。”
许璃摇头：“就算不是你同班同学，相逢即是缘，交个朋友嘛。”
祁森淡淡说：“不缺。”
他的意思是不缺朋友吧。
“让”
“让开，放手，都不可能。”
他话音未落，许璃又摇头，挂在脖子上的浅粉色猫耳耳机还在重复播放着那首卡农钢琴曲。
祁森盯着她。
眼前的女生五官精致，巴掌大的脸，既不是标准瓜子脸，也不是鹅蛋脸，倒是脸上有些婴儿肥，红彤彤的，一副傲娇的模样，霸道且不讲理。
祁森再次伸出手，想要扯下她抓着自己肩膀的小手，未曾想，抬眸间，目光落在了对面一家老式店铺招牌上。
店名：烙印。
然后玻璃门窗上写满了五颜六色的字，祁森一眼就看见了上面最大的四个艺术字，用白色颜料写的“及时行乐”。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我走过烟火人间，踏遍山川河流，从此吻你有了循迹，此后你是我翘首以盼的幻想。
祁森收回眼，刚碰到许璃的手背，就听见她说。
“祁森，算命的说，我天生旺你。”
许璃不偏不倚地那双清冽如墨的眼眸，眼尾晕着余晖的霞光，睫毛轻颤了下，拨弄着人心弦。
鬼使神差，许璃凑近，刚吃完棒棒糖的樱粉唇瓣沾染了亮晶晶的釉色，抿了抿唇边，抛出个问题：“怎么办？”
祁森最后还是拉下了她的手，言语冷冰冰：“不巧啊，算命地说我天生克妻。”
这句话摆明了是跟她对着干。
他也是第一次见她，拒绝也是人之常情，后想想也是情有可原。
她不恼。
许璃飞快地换了只手抓着他的右肩膀：“没事，我命硬，随便克。”
祁森这次没有动，反而是低头凑近。
两人已经到了暧昧的距离。
呼吸交错着。
祁森一字一顿：“可我惜命，许璃。”
“同学。”
字字珠玑，也字字扎心。
但是惜命这个说法，确实有点儿严重了。
许璃盯着他的眼睛，眉目松动，笑容没了，眼眸微垂，最后松开攥着他校服的手。
祁森瞥见一直躲在墙脚的两人朝着他们走来。
他拉了拉书包肩带，离开。
偷听到的两人跑到许璃面前。
先是温晋飞朝乔思悠飞快是个眼色：好好劝，得哄着供着，别来硬的。
这小祖宗。
等温晋飞还未开口。
许璃咬着下唇，还残留着糖的淡淡甜味，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容肆掠：“你越这样，我越爱。”
好渣好攻的调调。
乔思悠也是一愣：“来真的？”
许璃嗯了声，然后脱下校服，直接扔给温晋飞，莞尔一笑：“比黄金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