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在城中的成衣匠上门之前,那位表公子却是率先上了门拜访。
表公子秦六郎来的有些急,竟然连拜贴都没有递过来直接就上了门,院中的管事有些惊讶,不过也不好阻拦,领着人进了门。
苏慎也有些惊讶,实际上他与这位表兄的交往并不深,也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不过他的母亲苏家大夫人倒是与娘家关系密切。
这位表公子进来的时候烟行波正躺在院中大树的茎干上眯着眼睡觉,她听见门口的动静,才微微侧头看向下方,就见一个仆人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青年,身姿挺拔,头戴玉冠。
正是她前几日在山庄见过的那位秦六郎。
这时树底下发出几声呜呜声。
秦六郎被声音吸引过去,就看见一只雪白的狐狸正在用爪子扒着树干,似乎是想要爬上去,神色竟然能看出些许狰狞。
他有些惊讶,他那位表弟竟然会喜欢这些城中小娘子喜欢的东西。
一旁的奴仆见势说了一句,“表公子,公子在书房等候。”
秦六郎这才收回目光,笑了笑。
烟行波这时从树上落了下来,刚好站在秦六郎面前,两个人离得很近,她甚至可以看得见这位表公子瞳孔中的倒影。
一阵风吹过,烟行波慢慢地后退了一步,看向已经向这边奔来的白毛团子,她的视线落在面前这位表公子腰间的玉佩上片刻,等人走远了,才又把目光落在脚边的狐狸身上。
不过几天,这只狐狸的伤势就好了许多,不过腹部最为严重的那道剑痕估计还要再养上几日,毕竟是章怀剑所伤。
她的那把剑烟行波自己也知道,戾气和阴气极重,造成的伤口没那么容易愈合。
小狐狸扒了扒她脚上的绣花鞋,“你喜欢他?”
不过——
“这秦家六郎看着真不像是武将之后。”狐狸用尖锐的爪子抠了抠烟行波绣花鞋上的纹路说道。
像她们这些稍微成了精的妖精都知道一些老人才知道的事,况且秦家乃是大家大族,祖上如何发迹,有哪些名人这是瞒都瞒不住的,在城中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
秦家有一位很有名的老祖宗,就是前朝末年时的一位将军,据说那位将军英勇善战,为朝廷抵抗叛军一年,将叛军阻在一江之北再难南下。
可是大抵上将军们都极难善终,也许是杀了太多人,因果报应,那位将军最终还是死在了战场上,听说死时才不过及冠之年,一位天骄就此陨落,同时伴随着将军的去世,前朝也好像气数已尽,不过十年,便改朝换代。
她认出了刚才那个男人就是之前在山庄见过的秦家六郎,之前就有传言说,这位秦六郎长得肖似那位秦家先祖,不过和那位先祖不同的是,这位秦家六郎好像对武没有什么兴趣,是一位彻彻底底的矜贵世家公子。
起初她就是因为这位秦六郎的邀约才决定出坊去参加那次宴请。
酆都有一个妖精们都知道的法则,千百年来投胎转世的人不会拥有与前世一样的样貌,数万万人中可能只有那么一个幸运儿。
这种人天生不凡,极有可能便是天上下来历劫的神官,或者是正在渡劫飞升的凡人,总得来说都是天骄。
而且一般来说,这种人的元阳往往与那些常人也都不同,基本上遇到就是赚到,对修行来说大有益处。
所以在城中无意间听说这个故事时狐狸精就想尽办法和接近这位秦六郎,想不到最后被一个女鬼搅了场子。
想到这里,白毛狐狸忍不住伸出利爪给一旁的这个女鬼来了一爪。
不过烟行波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直接闪躲开来,还把这只白毛团子按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就像是狐狸调皮在地上嬉戏,一旁的仆人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小狐狸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再出手,可是对上烟行波的一双眼睛时整个身体顿时僵硬住了,不由得收敛了一分,提议道,“我还以为你只喜欢你家公子呢。既然你喜欢这位秦六郎,那不去把你家公子让给我好了。”
狐狸一族最善双修术,母狐狸采阳补阴,公狐狸采阴补阳,基本上就和本能一样。
烟行波笑了一笑,对于这只狐狸好色要求的回答就是直接伸出脚又踹了对方一脚,直接踢在了狐狸的腹部伤口处,听见白毛团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后才又飘飘然地飞上了树干,重新躺在了树上,却是侧着身一直看着书房那处。
狐狸气的想要爪人,可是又打不过,只能在树下面气的把书皮都挠破了,也无济于事,那一身皮毛看着都蓬松了许多,时不时地发出嘤嘤声。
而此时,树上烟行波看着书房的方向浑身气息冷凝,一把剑慢慢地浮现,悬在空中。
“章怀,你也觉得它很熟悉对不对?”
烟行波喃喃自语。
刚才刹那间,她站在那位表公子身前时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自己好像坐在一把冰冷的黑剑上,剑柄下方一盏不过手掌大小的青灯发出莹莹光芒,照耀她周身。
她静静地看着远方。
天地夜色,曲声悠扬,无数的萤火升入上空,亡灵离去,手提明灯的地官引领魂灵进入轮回道。
身侧陪伴着一个男人,整个身体笼在黑暗中,只是听声音极为年轻,约莫不过及冠之年的岁数。
“看来今年又不能回家了。”男人呢喃道。
坐在剑上的人没有出声。
身旁的男人,应该说是青年更为合适,他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手指细长,上面还有些伤疤,看着很是粗糙,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对方拍了拍剑柄,下方缀着的那盏青灯也跟着晃悠了一下。
青年男人的脸依旧在一片黑暗中,她似乎听见了笑声,对方说道,“把玉佩当灯笼使,也就你想得到。行了,安魂曲应该吹完了,我让厨房准备了一些吃的,回去吃点。”
剑上的人也或者说是鬼听见这句话点了点头,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远方的天空随着荧光散去,重新陷入黑暗。
青年慢悠悠地向一处走去,悬浮在空中的黑剑跟随着,下方的一块青玉权做灯笼散发出莹莹光芒,就是离远了看着像是鬼火,怪不吉利的。
此时远处一阵风吹过,前方的青年漫不经心地侧了一下头,似乎是看了一眼后面的人是否还在跟随。
而后面坐在剑上的人一下子就看清了那位青年的半张脸。
陌生而又熟悉。
夜风中的烟行波无意识念了三个字,“秦六郎。”
不过比之秦六郎,那个青年明显更瘦削不羁一点,像是一杆插入天空的铁枪,浑身都是一种不立无事的散漫,就连和人说话时也是漫不经心地吊儿郎当。
这应该是她过去的记忆。
来的如此急促而仓惶。
黑剑在空中动了动剑身,蹭了躺在树干上的少女衣袖一下,等因为突然恢复一些记忆的烟行波静下来才慢慢消失在了树叶间,回到了少女的心口处。
最后烟行波也没有再说些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天空,直到有些酸涩了,才在从树叶下渗透的日光下闭上了眼睛。
等到院子里再次传来声音时,烟行波才睁开了眼,这时已经是傍晚了,落日余晖笼罩在院中的大树上,烟行波躺在茂盛的树叶中,站在树下的人根本看不见被隐藏在树中之人。
她坐了起来,垂头向下面看去。
一个青年站在树下,抬头看着上面。
院中此时已经点亮了灯火,一直嘤嘤不停的狐狸不知何时被奴仆抱离开了这里,青年人站在树下,从烟行波这个视角看过去也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情,只能看见青年身上清简的一角衣衫。
烟行波没出声坐在树干上看了底下的人很久,才缓缓从树上落了下来。
她刚好立在青年的身前,笑了笑,一双眼睛在朦胧的夜色下渐渐明亮起来,“公子,你在等我吗?”
院子里的仆从都去就寝了只留了两三个人值夜,不远处的位置福源站着,虽然心中疑惑公子怎么时常来这棵树下站了许久,但还是没出声,只远远地守着,于是整个院落显得很静,还能听见蝉鸣声。
不过,比起前段时间蝉鸣声也小了许多,眨眼间整个夏季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了。
苏慎没说话,淡淡地笑了笑,冷白的脸因为暖色的光晕柔和了几分,增添了三分秋色。
他一只手牵起了烟行波的手,比起她的手,青年的手还是要温暖一些的,透着冷气的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回摩挲,在宽大衣袖的遮盖下,找到一个舒适相握的手势。
烟行波看着苏慎,眼中有些疑惑。
“公子?”
苏慎笑了笑,牵着人向屋子走去,屋檐下挂了一些宫灯,福源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就让公子打发去备水了,他等下要沐浴。
等人走后,苏慎摸了摸被自己手掌包裹的手才出了声,“晚上没有吃晚食,不饿?”
烟行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说:“公子在树下等了我很久?”
“没有,站了一会儿,你就下来了。”进了屋子,苏慎接着说,“之前用晚食时,没找到你,想着你晚上可能会饿,我让下人备了一些点心放在这里。”
“公子真好。”烟行波笑眯眯地说。
苏慎突然发现,身侧的这个小姑娘好像对他从来不吝啬赞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