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谢淮安高大的身子倒了下去。
尘埃落定。
苏雾脑中一瞬间空白起来:谢淮安死了吗?
她茫然着,浑身发颤,忽然要踉跄着往下跑,赵长宴松开手中的重弓,一把拉住她。
他将浑身发抖的她径直拉入怀里。
“元元,他死不了。”
苏雾趴在他的怀中,听到他的话,豆大的泪珠顷刻滚了下来。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听到谢淮安不会死,蓦地松了一根弦。
赵长宴拍了拍她的后背,看着她身上的颤抖一点点消散下去。他眉心微微蹙起,总觉得苏雾对谢淮安的死,似乎太过于害怕了。
他垂眸看着苏雾时,卫原从城下匆匆上来。
“皇上,谢淮安晕过去了,属下们该如何处置他?”
南宫门外,赤炎军已全部倒了下去。谢淮安满身是血,亦是安静地躺在地上。
赵长宴看了一眼,淡声开口。
“给他治伤,暂时押在诏狱。”
卫原领命,又问道:“皇上,那那些赤炎军呢?按照燕西王爷的说法,他们至多还有一个时辰就醒了。”
苏雾听到卫原这句话,忽然一愣,从赵长宴怀中抬起头。
“就醒了?”她眼睛还红着,此时往城下望去,赤炎军倒了满地,他们不是死了吗?
“没死。”赵长宴抬起手指,擦掉她脸颊未干的泪迹,“燕西兵用药淬了兵器,他们只是中药陷入昏迷了。”
“药什么药?”
“燕西王种出来的。”赵长宴温柔地和她解释,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燕西王种出来的。燕西王不喜干戈,他料到会有血流成河的一天,便召集了一群高明的药医,在燕西历时近一年,研制出了一种药。
那药可淬于兵器,中药之后,人会顷刻陷入昏迷。
赵长宴亦是没有想过,燕西王能研制出这种近乎于天方夜谭的东西。
他三言两句,和苏雾解释了一番。
苏雾听明白后,眼眶再次红起来。
若如赵长宴所说,那这一战,重伤和死亡的人数会远远降低。他们重来一次,总算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踩着无数血肉和枯骨。
和苏雾说完之后,赵长宴下了令,将尚还昏迷之中的赤炎军悉数关押。
赵长宴和谢淮安这唯一的、且最后的一战,终于结束。
苏雾睡了很长的一觉。
从南宫门回来,像是累极,她回到书心居,倒头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晌午。
南宫门经过清理,已经恢复如常。而赵长宴重回京城,再次登上帝位的消息,在一夕之间传遍整个大宁。
大宁无主、百姓人心惶惶的局势,终于有了新的转圜。
苏雾醒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耀眼的天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碧波湖水波光粼粼,像是浮动着无数闪烁的光点。
赵长宴正坐在她房间中的桌子前,他一只手抵在额头上,眼眸阖着,仿佛睡着了。
苏雾看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才慢慢坐起来。
然而她一起身,赵长宴就一下子睁开了眼,他转眸看向她,笑起来。
“醒了。”
“嗯。”苏雾抿唇笑着。
昨夜她被城下战事牵绕,又惊又慌,一直还未顾得和赵长宴好好说话。
细细算来,两人从燕西分别,不过才十天。但苏雾竟觉得,像是许久没有见到他。
她笑了一会儿,朝着赵长宴张开了手。
赵长宴怔了怔,随即失笑上前,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苏雾在他怀里蹭了蹭,他的味道扑满她的鼻间,苏雾听着他的心跳,发生一声满足的喟叹。
赵长宴揉了揉她的头发,觉得此时的她,像个贪恋大人的小孩子。
两个人无声地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卫原在外面道:“皇上,属下有事要禀。”
赵长宴顺着苏雾睡乱了的头发,淡声问:“就在外面说罢。”
“回皇上,谢淮安在诏狱中醒了。”
“朕知道了。”赵长宴应了一声,待卫原退下后,他低声问道,“元元,你要去看他吗?”
一提到谢淮安,苏雾脑中就是一团乱麻。
对于劝说谢淮安,她早就穷尽了所有力气和勇气,现在的她,就算见到他,也只会是无措,且一筹莫展。
况且,她也不忍见他。
至于任务先暂时搁置吧。
苏雾埋在赵长宴怀中,沮丧地叹了口气,闷声道:“不去了。”
五天后。
随着赵长宴的归来,大宁的朝堂也渐渐复苏起来。
那些从前被谢淮安革除的势力,再次被赵长宴召回,而从前或依仗或协助谢淮安的人,悉数受到了惩处。
诏狱之中,昏黄的光线从墙上小窗的铁槛中打下来。
谢淮安腹部裹着绷带,穿着一身黑色的囚衣,盘坐在蒲团上。
他的牢房收拾得很干净,并没有人怠慢他,就连他腹部的伤口,每日都是盛仁亲自来为他包扎换药。
苏修远亦是盘坐在牢房之外,隔着木栏望着他。
“伤好了吗?”
谢淮安颔首:“好了。”
许久没说话,他的嗓子干哑得厉害。
苏修远叹了口气。
他今日就要离京了,赵长宴看在苏雾的份上下旨留他一命,又因为他那未来女婿陈汲在这次击退谢淮安一事上立了头功,朝臣也没追究,亦同意留了他一命。
没想到他奔波半生,到最后却得了两个女儿的庇护。
但苏修远并没有多庆幸,他不太敢看谢淮安的眼睛,低声道:“我实属没有想到,陈汲会这样哎,说到底,怪我那小女儿”
五天前赤炎军惨败后,苏修远在惊怒之下,急匆匆去找陈汲。
可陈汲没找到,他却被苏暖拦在了门口。
“父亲,你不许骂陈汲!”
彼时苏修远还以为苏暖脑子没清楚,不由呵斥道:“胡闹!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他背叛了淮安,背叛了你爹啊!小暖,就连和你的婚事,恐怕都是他算计来的,为的就是得到为父和淮安的信任!
你看一看,我们信任了他,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你让开!他如今欺骗了你、乃至我们整个苏家,为父不仅要骂他,还要杀他!”
苏修远一向和气,难得出现这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苏暖吓哭了,卖力拦住他,哭道:“父亲,不是陈汲的错!都是我的错!”
苏修远猛然顿住。
“什么意思?”
苏暖抽噎着,全部向苏修远交待了个干净。
“我一直都知道陈汲还是效忠于皇上的,他在谢大人身边有大事要做,但您和谢大人迟迟不信任他我那时不喜欢谢大人,想帮姐姐,也想帮父亲因为,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嘛,若是谢淮安输了,借着陈汲的关系,兴许我们能将功补过,保下我们苏家的命所以,我及笄那天,我就和陈汲提亲了!”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苏修远却在原地近乎呆滞。
“所以,你为了帮陈汲获得谢淮安和为父的信任,就将自己嫁给了他?你是不是傻”
“我才不傻,”苏暖眼睛哭得像个兔子,却还顾得和苏修远顶嘴,“我喜欢他嘛,他也喜欢我,而且,说出来父亲可能不信,我的直觉一直告诉我谢大人会输否则我早劝陈汲效命谢大人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修远却在震诧之后,恼恨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赤炎军兵败的源头,竟是他。
苏暖看着他自责地打自己,吓得不行,急忙上前楼住苏修远的双手,不停哭道:“父亲不用这样自责,就算没有陈汲,谢大人也会输的。
我都听说了,皇上占领了皇宫,外有燕西兵和陇右军相助,而且京外还有燕西王领兵而立,燕西王倾整个燕西之力啊!虽然五天前那场大乱,并没有轮得到燕西王上阵,但皇上背后力量如此雄厚,谢大人不可能赢!
而且,若没有陈汲,赤炎军定会持刀抵死反抗,那时候会多死多少人,您可有算过吗?父亲,陈汲其实是在救人呀”
她这声泪俱下的一席话,让苏修远滚着泪,颓丧地坐在了地上。
她说的这些苏修远都明白,可,他确实对不起谢淮安啊。
以至于今日,在牢狱之中,他都不敢抬头直视谢淮安。
谢淮安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牢狱里无风,再干净,亦有潮气和霉味萦绕四周。谢淮安看着苏修远满脸愧疚的模样,起身,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从木栏穿过,落在苏修远的肩膀上。
“离京后要去哪。”
苏修远苦涩笑着:“回丰邑老宅,养老吧,这辈子就这样了。”
谢淮安道:“田园自有风趣,若有机会,我去寻你吃茶。”
苏修远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他红着眼眶,道:“好,我用最好的雀舌等你。”
谢淮安慢慢收回了手,两个人没再说话。
宫外那些事情,谢淮安其实都知道,不管是那些朝臣的结局,还是赤炎军并未被诛灭的消息,都有人有意无意地告诉了他。
而他也知道,今日和苏修远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月了。
谢淮安轻声道:“你保重。”
苏修远隐忍着泪意,应道:“你也保重。”
从诏狱出来之后,外面天光刺目,阳光烫在苏修远的后背上,他身上的巨石也在一点点被消解。
可是,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苏修远蓦地回过头,那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他太了解谢淮安了可是可是
苏修远模糊着眼,喃喃道:“他答应了要找我吃茶的,没事的”
他喃喃着,在阳光下站了好久,再次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脊背弯下,似乎是不敢再多想。
苏修远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
他的影子,被阳光一点点拉长,刚走出诏狱的时候,一抹身影忽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苏修远眯了眯眼睛,迟疑地喊了一句:“小雾?”
那抹身影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朝他走来。
到了他眼前,苏修远才看清楚,这不是苏雾,而是一个和苏雾长得十分像的女子。他惊诧道:“你是?”
那女子笑了笑,轻柔道:“苏大人安,我叫初榴,是在宫中侍候苏大小姐的女婢,您方才认错人了。”
原是苏雾的女婢,苏修远怔怔地看着她。
太像了,无论是外貌,还是说话的神韵,都和苏雾十分相像。就连他这个将苏雾一手养大的父亲,见到她都需要仔细分辨。
初榴任他打量着,温声问道:“我奉小姐的吩咐,来看望谢大人,谢大人是在这儿吗?”
苏修远惊讶之后,慢慢点了点头。
初榴便朝他笑了笑,闪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