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光阴流转,转眼到了阳嘉十五年。
二月初十这天,苏暖及笄了。
虽然如今京城动荡不安,但苏修远依旧位居高位,因而来苏府恭贺的客人数不胜数。
谢淮安和陈汲也来了。
温氏正在操持着及笄礼,苏雾也在花厅忙碌着,远远见到谢淮安来了,她微微怔了怔。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谢淮安总在避着她,偶尔见一面也是行色匆匆,时间久了,苏雾口中的话说不出,心中也渐渐恼火。
但今日是苏暖的及笄礼,苏雾想了想,还是忍了下去,又垂着头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陈汲竟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对她向来恭谨,温声问道:“大小姐,二小姐在准备及笄礼,我见不到她,您能帮我将这个捎给她吗?”
苏雾起身,从他手中接过一个木匣。
匣上雕着白藕生莲,被打磨得分外光滑,还涂着一层薄薄的清漆。
苏雾不由弯起唇角:“同心莲?”
陈汲脸慢慢红起来。
苏雾不忍再打趣他,抱着木匣道:“我这就给小暖送去。”
说罢,她往苏暖的房间走去。
苏暖刚刚沐浴完,温氏正在一遍遍絮叨及笄礼的流程,苏暖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了,一见苏雾进来,急忙道:“母亲,您别说了,我都记住了,我现在要和姐姐单独呆一会儿!”
温氏瞋她一眼,无奈看着苏雾:“等会儿再帮母亲和她说一遍流程吧,我总觉得这丫头心里有事,什么都听不进去。”
“嗯,我晓得,母亲放心。”
待温氏出去,苏雾笑眯眯地将手中的木匣放在了苏暖眼前。
苏暖一眼就看出这是谁给的,登时弯起眼睛笑起来。
她双手打开木匣,里面竟卧着一支玉笄。玉笄莹白,尾尖一点红,笄端雕着弯月,弯月光滑剔透,仿佛月光流转。
没想到握惯冷铁木屑的陈汲,竟也会做这样一支玉笄。
苏暖将玉笄拿起,放在鬓边比了比,笑道:“等会儿加笄时,我要用这一支。”
苏雾笑着应道:“好,等会儿我和母亲说一下。”
苏暖显然对这玉笄爱不释手,她摸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望着苏雾:“姐姐最近,还想他吗?”
她问得突兀,苏雾怔了怔,却也不避讳她,点头笑道:“想呀。”
苏暖偷偷笑了笑。
她拿起梳子梳着一头长发,轻声道:“姐姐,我今天要做件大事。”
“什么大事?”苏雾帮她整理着衣服,闻言叮嘱道,“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可不许胡闹,不要让满堂宾客笑话。”
苏暖笑得一口白牙:“我管他们做什么。”
“反正你不许胡闹。”苏雾不放心,又叮嘱她一遍,苏暖无奈道,“姐姐,我知道啦,时辰快到了吧,我出去啦!”
她笑眯眯地跑了出去,苏雾只能无奈地放弃嘱咐。
可等到及笄礼时,苏暖竟真的做了一件大事。
那时及笄礼的流程终于走完,宾客要入宴席的时候,苏暖立在堂中,簪着那支玉笄,朝着苏修远和温氏跪了下去。
她高声道:“父亲,母亲,今日女儿及笄,我要做件事情。”
苏修远和温氏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苏修远才问道:“何事?”
苏暖的眼睛亮晶晶的,她道:“我要向陈汲提亲。”
她话一出口,温氏睁圆了眼睛,苏修远喷出了一口茶水,而宾客们,满堂哗然。
站在一旁观礼的陈汲,一张脸猛地红起来。
苏雾也惊住了。
苏修远深呼吸了许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清着嗓子,克制道:“小暖啊,提亲之事是男人做的,今日是你的及笄礼,不要胡闹。”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陈汲涨红着脸,走到堂中跪在了苏暖身边。
他向来话少,又不善言谈,可这一次,在满堂宾客或惊或笑的视线下,他昂首道:“苏大人,二小姐性子纯善,向来对我以礼待之,今日之事勿怪二小姐,是我的错。”他说着,对苏修远夫妇二人跪地叩首。
随后,他又起身,言道:“但我对二小姐倾慕已久,如今二小姐及笄,我今日,要向她提亲。”
他说罢,看向苏暖,红着脸,眸中却闪着光:“我父母已故,多年来漂泊一人,求娶二小姐是为高攀。若大人能准下这门亲事,陈汲在此立誓,此生我会对二小姐珍之爱之,与她恩爱白首,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红着脸,但誓言铿锵有力。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戏文中常出现的话,却很少有男人敢说出口。原本堂中看戏的宾客怔住,慢慢地都宽慰地笑起来。
有宾客上前,叹道:“两情相悦实属难得,在下久闻陈先生的大名,知他惊才绝艳,未来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大家,苏大人,这是良缘啊。”
众人纷纷和道:“天赐良缘,苏大人不若成全了他们”
堂下竟已开始恭贺,苏修远看一眼温氏,胡子翘起来。他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们两个起来吧,就算定亲了,婚事也要过几年,我的女儿太小,我们苏府要好好娇养几年。”
他这句话,显然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陈汲和苏暖面色绯红着,一脸笑意地站了起来。
堂中宾客恭贺之声不绝于耳,苏修远和温氏平顺着今日的惊吓,摆出一张笑脸开始招呼。
盛宴起,这场及笄礼热闹了整整一日。
夕阳西斜,宾客散了,苏府终于安静下来。
苏修远喝了些酒,和谢淮安来到书房。
他躺在摇椅上,暖红色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苏修远双臂枕在脑后,忽然笑起来。
谢淮安坐在他身旁,也难得的弯了弯唇角。
“向男儿提亲的女子,二小姐算是大宁头一个。”
苏修远笑:“大女儿不省心,原以为二女儿会是个活泼乖巧的,没成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亲爹摆了一道。”
“陈先生的为人我已了解,才华横溢,性子刚正,和二小姐称得上良配。”
“配什么配,一个小小的兵器师”
谢淮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小觑他,他一人可顶数万兵。如今他既已成为你的准婿,我也该任他要职了。”
陈汲身家清白,除了一个人可谓一无所有。如今他和苏暖定下亲事,俨然和苏修远成为一家。既是一家之人,总不会为了外人,去叛变苏修远。而且那陈汲为人刚正,今日观之,对苏暖也是情根深种,他是不可能做出伤害苏暖之事的。
如今陈汲站在苏修远这边,既是站在了谢淮安这边,也彻底打消了他们两人从前对他的顾虑。
这些,都是谢淮安和苏修远不会言于明面、但彼此都明白的考量。
于是苏修远便笑道:“那是自然,好歹是我的准婿,你总得好好提拔,才能给我面子嘛。”
送走所有的宾客,温氏揉着额头说头疼,早早回房间去了。
苏雾和苏暖、陈汲两人坐在小花园里的凉亭中。
今日的陈汲比往日更加拘束,面上的红一直未褪去,倒是苏暖,晃着两条长腿,在日光底下一脸认真地研究着那把玉笄。
苏雾觉得自己像个灯泡,她起身,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走了”
“姐姐别走。”苏暖收好玉笄,哒哒地坐在她的身边,“姐姐,你说父亲母亲今天会不会生我气?要是他们生气了,你可一定记得帮我说和。”
苏雾无奈地笑,按照她对苏修远的了解,既是准了这门亲事,是不会再和苏暖计较的,而温氏向来听苏修远的话,这件事应该已经没什么不妥了。
但苏雾故意逗了逗苏暖:“我可说不准,谁让你先斩后奏的。”
她说完这句话,一直没说话的陈汲低声笑道:“确实先斩后奏,我都不知道,提亲的事,怎么能让二小姐先来”
苏暖咧嘴笑起来:“不管怎样,反正是我提的亲!”
她说的得意又张扬,苏雾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晃了晃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苏暖这样勇敢了。
从系统中醒来后,她患得患失,总是在后悔从前,似乎什么事都很被动,甚至和谢淮安的婚事都没有退掉。
她不应该这样的。
即便是在等待着赵长宴,她也不该什么都不做。
苏雾像是一瞬间被点醒,忽然站起来往外走去。
苏暖疑惑地看着她:“姐姐你要去哪?”
“去找谢淮安。”苏雾丢下这句话,往苏修远的书房快步走去。
当断必断,谢淮安就算再避着她,她今日也要得到一个答案。
苏雾一口气来到苏修远的书房,一把推开门。
谢淮安和苏修远正在里面,见她这般来了,苏修远十分惊讶,而谢淮安的眸色忽然深下来。
这次苏雾没再给谢淮安推脱的机会,她喘息着,直视着他。
“谢淮安,我们退亲吧。”
她的目光分外执拗。
苏修远从摇椅上弹起来,他张张口,想劝说苏雾,可看到她瘦了许多的身子,苏修远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苏修远又看了一眼谢淮安,他面色晦暗,俨然也不好受。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至交,苏修远摇摆了半晌,叹着气走了出去。
“你们自己说吧。”他帮他们将门关了上。
房间中剩下苏雾和谢淮安两人。
苏雾上前,再一次开口,她直视着谢淮安:“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往后的日子我会拼尽全力还你。但我们的亲事,退掉吧。”
从前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无法改变过去,但她会拼尽全力弥补他。就如她的任务之一,她会守护谢淮安一世平安。
谢淮安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身子高大,立在苏雾面前,让人透不过气来。
苏雾还要说什么,谢淮安却忽然箍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书墙上。
四周的书噼里啪啦散落一地,门外苏修远听到声响,急忙喊道:“谢淮安,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许委屈我女儿!”
谢淮安终是克制地,忍下了他的滔天怒意。
她若不是苏修远的女儿,退不退亲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强娶又如何?
可是她是。谢淮安眸中恍若深渊,他垂首,手指拢在她的脑后,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
苏雾被他箍着,被迫抬起头。
她看着谢淮安的脸,心中蓦地揪起——这位从前平和而持重的大都督,到底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