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那日谢淮安的怒意像是压抑了许久,苏雾沉默地和他对视,直到外面的苏修远沉不住气推开了门,才结束了那次争执。
和谢淮安商议退亲,自然又是失败了。
苏雾捏着眉心,开始思索新的办法。
事情不能这样继续放任下去了,她必须要尽快解决。
否则不仅对她是折磨,对谢淮安,何尝不是一日日反复锥心?
苏暖的及笄礼过去没多久,就是苏雾十八岁的生辰。
但苏雾并无多少期待,几乎整日闷在房间,思索如何说服谢淮安。
生辰前一天,云桃看不下去,捧着一件簇新的春衣在她身后念叨:“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吧,盛太医说了,您这样整日闷在府里,会闷坏的!”
苏雾回神,看向外头。
寒冬刚过不久,正是早春的时候,四下依旧很冷。她并不想出去,但是云桃说的对,她总要为了自己的身体,多出去走走。
于是苏雾轻声应道:“好,我们出去走走。”
她换上春衣,衣裳是温氏刚为她做的,一身桃色绣双蝶的云缎裙,苏雾觉得有些艳了,在外面罩上一件素雪斗篷。
主仆二人走出府外。
因着是闲逛,两人并无什么目的,云桃怕她无聊,说道:“小姐要不要去兰阁坊,据说今春出了好多新样式的首饰,好看极了。”
苏雾点点头,便和云桃一并来到了兰阁坊。
首饰确实很多,但苏雾没什么心情,她让云桃挑着,自己在坊中慢慢逛着。
但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脚步。
她看到了柜上角落中摆放的一件首饰。
那是一个赤金的臂钏,金□□壁精致华丽,内中嵌着两颗明亮的钻石。
苏雾的眼睛慢慢睁大,这个臂钏她认识,她匆忙将臂钏拿在手中仔细看着。
坊中掌柜见她对臂钏十分有兴致,热情地上前介绍道:“小姐好眼光,这臂钏来自波国,做工精湛,可是从明王府传出的宝贝呢。”
“明王府?”苏雾抬眸,眸中愈发惊讶。
“正是明王府,据说是明王殿下也就是当今皇上去年给女子准备的生辰礼。”掌柜说得眉飞色舞,显然对这臂钏的来历引以为傲。
苏雾的手指摩挲着那两枚明亮的、和上辈子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钻石,忽地笑了。
去年生辰的时候,她接了一道入行宫的懿旨,那时赵长宴忽然出现在苏府将她掳走。
那时她并未来得及细想,赵长宴为何会出现在苏府。
想必是想送她生辰礼,一直在跟着她吧。
只是她那时和谢淮安纠缠不清,又执意入宫,所以这份礼物,赵长宴并没有送出去。
苏雾将臂钏抱在怀中,抬起头温声道:“这臂钏我买下了。”
掌柜见她真心喜欢,不免更加高兴,但本着做诚实生意的原则,掌柜主动道:“小姐莫急,在您买下之前,小的得告诉您,这臂钏有瑕疵。”
“瑕疵?”
“对,您看这儿。”掌柜指着臂钏镶嵌钻石的地方,惋惜道,“这臂钏曾被摔过,这两颗金刚钻,是后期重新镶嵌的。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很多夫人小姐介意这个。这也是为什么这只臂钏一直没售出的原因。”
苏雾看了看那处细微的并不起眼的痕迹,笑道:“没关系。”
“好嘞,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
苏雾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包了,明日就是我的生辰,我想戴着它过生辰。”
她说着,将臂钏扣在了手腕上。
臂钏其实是应该扣在上臂的,但苏雾想多看看它,便将它扣在了腕上。赤金的臂钏松垮地垂下,映得她的手背肤若凝脂。
和云桃走出兰阁坊后,苏雾的手指依旧在摸着臂钏。
转来转去,还是成为了她的生辰礼,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属于她的,总会巧合地、兜兜转转地来到她的身边。
苏雾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却不巧,转角的时候,遇上了一位熟人。
竟是赵娉婷。
许久未见她,她变了不少,整个人骨瘦嶙峋,脸颊凹陷,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陷着,显得眼睛大得可怕。
她大概也想来兰阁坊,没想到会遇上她。
赵娉婷的目光陡然变得像刀子。
眼前的苏雾虽比从前消瘦不少,但仍旧是一张昳丽柔美的脸,一身桃色云缎裙掐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掩映生姿,婷婷袅娜。
赵娉婷的指甲慢慢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她轻轻一笑:“兄长失踪那样久,苏姐姐瞧着风致更胜从前,果真是未将兄长放在心上半分。”
她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对她扮出一身乖巧柔顺。
苏雾打量她一眼,知晓她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她不愿与她计较,挪开脚步就要走。
却见赵娉婷猛地拽住她的手。
她尖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看到了苏雾腕上的臂钏,一张脸陡然白起来。
苏雾蹙眉,挣开她的手。许久不见赵娉婷,她像是换了一副样子,行为举止竟透着隐约的癫狂。
苏雾冷声道:“这本就是给我的。”
说罢,她未再搭理她,绕过她走了过去。
赵娉婷却在她身后发起抖来。
那被她摔坏、丢出了明王府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手上?
为什么她会知道那是给她的?难道难道
赵娉婷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难道这是兄长告诉她的,她知道兄长在哪儿吗?
跟在赵娉婷身边的丫鬟白荷见她又发起抖来,急忙去顺她的后背。从上次她沾上一身脏墨晕倒又醒来后,赵娉婷经常这样无缘无故的发抖。
白荷小心翼翼地安抚道:“小姐,那苏大小姐已经走远了,没事了,没事了”
赵娉婷却一把拍开她的手,她喘息着,回头望向苏雾渐渐远去的背影,声音又颤又哑。
“去,找人盯着她,盯紧她!”
苏雾并没将疯疯癫癫的赵娉婷放在心上。
她摸着臂钏,回到苏府,不成想在府外看到了谢淮安。
今日他披着一件墨色大麾,内里一身水墨直襟长袍,腰束着莲纹腰带,周身气势不若从前迫人,显出了几分温沉儒雅。
但苏雾不久前才见过他的失控,她并未放松下来。
谢淮安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今日的他眸底沉静,声音也如从前那般平和,他道:“小雾,我在这儿等你,想与你道歉,那日吓到你了。”
苏雾脚步微顿,她不知该怎样回他,只好沉默不言。
她耷下眼睫,不愿看他,然而她的视线却忽然凝住。
她看到谢淮安的左手戴了一只黑色的手套,手套尾端绣着一捧青莲,竟是她从前赠与他的。
苏雾唇角动了动,慢慢道:“天气要热了,这种旧物,大人还是不要留了。”
谢淮安却摸向小指尾端,温沉一笑:“时节刚好,也不是旧物。”
苏雾抬眸,复杂地看向他,一时百味陈杂。
她到底要拿谢淮安怎么办?
正在苏雾沉默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从远处而来。
那人骑着马,穿着青色兵甲,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深纹,瞧着分外眼熟。
苏雾眯了眯眼睛,才恍然认出,他是刘十,是从前赵长宴的手下。
刘十怎么会来苏府?
而谢淮安也回眸望着他,他的眉心微拧,似乎也并不知刘十为何来此。
刘十从马上下来,朝着他们两人见礼,才道:“谢大人,属下有急事要禀,方才去校场找您,他们说您来了苏府,所以属下才到这儿寻您。”
谢淮安拧眉:“何事?”
刘十抬头看一眼苏雾,却没说话。他在避讳她。
谢淮安便转身,对苏雾温声说道:“小雾,你先回房间吧。”
苏雾抿着唇点了点头,她转身迈进府中,走了一会儿,才悄悄回过头。
谢淮安已带着刘十进了苏修远的书房。
苏雾脚步停住,目光远远凝在书房静止不动了的垂帘上。
总觉得,那刘十要来说什么大事。
鬼使神差的,苏雾静静转身,往苏修远的书房走去。
她悄悄立在书房的窗下,里面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先是苏修远的声音。
“刘将军从陇右军营跑来我这小小的苏府,期间路途遥远,究竟是何等大事让你这般焦急?”
刘十似乎沉默了一瞬,才听到他恭声道:“回苏大人,回谢大人,属下知道皇上在哪儿了。”
苏雾在窗外,豁然抬起眼。
而里面,谢淮安也随即沉声问道:“在哪。”
刘十道:“在燕西。”
苏雾的心登时乱跳起来,她将手紧紧攥成一团,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里面苏修远的声音也沉下来。
“你如何得知?”
“回大人,皇上还是明王时,属下跟在他身边,常听他对燕西多次赞赏。这次他消失后,属下忽然想起他从前对燕西态度的诸多不同,便差人悄悄进入燕西打听。今日从燕西传回消息,皇上,确实在那儿已近一年之久。”
里面一时沉寂下来。
苏雾捂住心口,安静地从窗扉下离开。
赵长宴在燕西的事,谢淮安知道了
苏雾脑中混乱着,直到回到房间,她的心仍旧急速跳动着。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她倚在紧闭的门扉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赵长宴的踪迹暴露,不知道他会不会陷入困境
她忐忑担忧起来,而后,压着额角摇了摇头。
不管他会不会陷入困境,他如今的踪迹已在谢淮安那儿明了。
她要做的,不是担忧他,而是,去帮他。
想通这些,苏雾的眼睛慢慢湿润起来。
她这漫长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
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