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误会

    程凡的父亲专门过来随礼，连饭都没吃，邱明跑出来送了送，程凡的父亲边走边问道：“邱明，你考上本科了啊？”

    邱明惊讶道：“您怎么知道的啊？”

    “你爸跟我说的，比我们家毛丫有出息多了。”程凡的小名叫做毛丫，据说是因为他前面有四个姐，他是第五个孩子，终于是个男孩。

    按照习俗，孙子辈是要扛棺材下地的。邱明个子高，人虽有些瘦弱，但是扛着棺材的一角也没什么问题，宋贞芳不同意，嘴里嘟囔着邱明年纪还小，棺材又这么重，别让小孩身子压垮了。众人听着也附和道：“可不是嘛，邱明都考上大学了。”只有一个老大爷，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不守规矩之类的话，宋贞芳和邱明都没有把他当回事。一条生命的老逝就这么悄无声息，不知在谁的心里依旧存活着，也不知会让谁增添悲伤，至少邱明没有什么感觉，他脑子里依稀记得爷爷讲过一些关于龙的神话故事，小时候听的津津有味，长大后觉得索然无趣，还记得就是给爷爷洗过衣服、喂过饭、吵过架、厌过烦……

    填报志愿系统开启了，邱明坐在电脑旁心砰砰直跳，他打算选一所偏僻的本科院校试试看，可系统里的公告信息里又让他有些疑惑，体育生报考资质里有一条是体考成绩达到九十分才有填报志愿资格，邱明并没有达到。或许是有一些邱明并不知道的资格认定吧，他自我安慰，当他输入完所有信息准备进入报名系统时，发现了一条信息提示框，您并不具备此批次志愿填报资质。什么，他连志愿都报不了，又怎么去读本科呢？

    这段信息吓出邱明的一身冷汗，屋外的亲戚们还没有离去，邱明慌慌张张的又试了好几遍，结果一模一样。他的心情跌入了谷底，邱芮偶尔会进他的屋里一趟找找东西，顺便问了下填的如何，邱明随便点开了一条链接，装作认认真真阅读相关信息的样子，也没搭理她。

    晚上，邱明将事情告诉了宋贞芳，言语之中尽显担忧之色。宋贞芳安慰道：“要不明天去县里教育局问问看，学校都公示结果了，怎么可能报不了？”她接着说：“以前村里后庄就有一个人录取通知书到了开学都没等到，他打电话去问，才知道通知书被人家搞丢了，又重新补了一份，你这个说不定也是遇到了这种情况。”邱明听了这番话，略有心安。第二天吃过早饭，宋贞芳带着邱明去县城里找教育局了，邱芮看着他们准备离开，说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填报志愿怎么可能出问题，肯定是他的分不够。”邱明脸色难看，他不得不承认，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分数不够，因为那条公告上写的清清楚楚，而且他的文化分是加上了附加分才够了本科的分数线，事实上，如果走体育特长生填报志愿，那么是不能算上附加分的，这些他都没有和宋贞芳说。

    怎么拉下脸开口呢？告诉她读不了本科了，告诉亲戚们这段时间欺骗了大家，索性将错就错吧！顺着宋贞芳的思绪往下走吧。

    来到教育局里，这样的单位让邱明感受到仿佛被一股神圣而又庄严的氛围笼罩，如同朝圣般，他大气不敢喘息。找到了一名负责高考填报志愿的工作人员，宋贞芳信誓旦旦的说自家小孩填报不了志愿，工作人员问了一下邱明的各项详细信息，邱明不敢隐瞒。工作人员说道：“提前批体育特长生填报志愿要求体考成绩在九十分以上，他考了八十九分，没有达到填报资格。”宋贞芳大声嚷道：“学校都通知可以填报的，你怎么能说报不了？你知道吗？小孩当时考试受伤了，吃着止痛药才考完的，你们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工作人员说道：“这个跟我没有关系。”宋贞芳还想说些什么，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直接转身离开了，邱明拉了拉宋贞芳，示意回去吧。

    出了教育局的大门，他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瞬间轻松不少。邱明问道：“阿妈，现在该怎么办？”宋贞芳牵着他的手边走边说：“你要是愿意那就再复读一年，要是不愿意就读一所大专，直接走掉。”邱明纠结起来，如果读大专，那亲戚问道他在哪里读，该如何回答，而这个问题总归会被问道的，直到现在，邱明首先考虑的依旧不是他自己的人生方向，他看重的是别人的目光，是别人看他的目光。

    邱明说：“小舅希望我再复读一年。”宋贞芳似乎听懂了邱明的意思，说道：“正好我们来到县里了，去问一问安中怎么安排复读。”他们坐上公交车来到安中，宋贞芳提前跟一些亲戚们通了电话，总算在安中里找到了一位熟人牵线，这就是他们的处事方法，永远将人情世故放在第一位，似乎没有沾亲带故的关系那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安中的老师了解邱明的成绩后感觉很有希望，鼓励他复读一年，然后顺带提了一些复读学费的事情，一万多块钱，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宋贞芳脸上面无表情，交谈完后他们离开了这所学校，踏出校门的那一刻，邱明回头又望了一眼，县城的重点高中与镇子上的普通高中存在着质的差距，这一幕在邱明的眼中呈现出了一种不舍和遗憾。

    邱明在一家小卖铺书店买了一些英语复习资料，他只有英语这门科目落差太大，这一切都预示着，邱明已经确定下来复读一年。

    回到家后，宋贞芳想去镇子里一家电子厂打工，顺便照顾一下要准备复读的邱明，她心中瘾有自责，在孩子最重要的三年里，她却没有陪伴成长，在孩子懵懂无知、跌爬滚打的日子里，她却没机会关心呵护。去过南方工作后，才发现家乡里的工作是多么差劲，工资低、时间长，而且还伤身体。坚持了十几天，宋贞芳还是决定回到龙城去，那个让邱明心生神秘的城市。离别前，宋贞芳在邱明的卡里留了五千块钱，说是给邱明当学费用。又过了两天，邱芮也离开了，她去一个邱明不知道的地方，做着一份邱明不了解的工作，对于邱明而言，彭城以外，都是新大陆。剩下的这个家里，只有邱明和邱德才两人相依为命，想想多么可笑，一个家庭，竟然靠着两个女人养活维持着，对于男人，可悲可怜，对于女人，可歌可敬！

    高三结束后，有个漫长的暑假，而这个暑假连一半都没有过去。邱明准备复习的这些天里，一边看看英语，背一背单词短文，一边幻想着通过一年的努力后能够考上什么大学。他和邱芮电话时，言语之中颇为神往，经历了一年高考，他知道了一些学校，一些专业很厉害。比如彭城医科大学中的麻醉专业，据说一年只招收几十个学生，录取率比清华还要低，毕业后一名麻醉师也会有不菲的收入。就在邱明一边复习一边畅想时，专科志愿报名开放了，邱明在网上查了查一些学校的相关信息，抱着随意的态度填了几所学校，专业也是随便选的，看哪个专业名字感兴趣便选了哪个，不过这些学校都在一个地方，那便是龙城。邱明和宋贞芳通了电话，即便决定复读，该填的志愿也要填，毕竟辛苦一年了，做好两手准备。又过了些天，录取结果公示，邱明被龙城机械学院录取了，他心中有些莫名的开心，从以往的录取分数中，邱明填报这所学校是存在一些风险的，可没有想到，他很幸运被录取了。

    这天下午，邱明开心的拿起手机，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第一个拨过去的电话竟然是王雪燕。不一会儿，电话那头通了，邱明漫不经心的问道：“录取结果出来了，你被哪所学校录取了？”王雪燕笑道：“我被龙城纺织学院录取了，怎么样，运气好吧？”邱明说：“恭喜你啊，我被龙城机械学院录取了。”电话那头惊呼一声，王雪燕不可思议道：“真的假的，咱们一个地方啊，都在大学城里。我本来也想报机械学院的，担心分不够就没敢报，你够可以的啊，不声不响的就考了一个这么好的学校。”邱明心中喜意更胜，又聊了两句，他们才挂断电话。接着，邱明又拨通了宋贞芳的电话，迫不及待的说道：“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被龙城机械学院录取了。”宋贞芳替他开心道：“看你这样子，这所学校你挺满意的啊。”邱明“嗯”了一下，随即又说了一些网上关于这所学校的评价，是一所国家级示范高职院校，很多人都对这所学校有着不错的看法，当然，这仅仅局限于网上，那时候，邱明唯一能够获得信息的渠道，便是网络了。宋贞芳说：“既然你觉得挺满意的，那你还打算复读吗？”邱明沉默了，宋贞芳又说道：“其实也有可能复读了一年还考的不如从前，我觉得能一次走掉就直接走吧。”接着宋贞芳说道：“到了学校里你也可以继续考本科啊，你阿婆家后面的表哥，他一开始也只是考个大专，后来一直努力学习，现在都是博士了。”这句话仿佛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邱明被打动了，那之前貌似坚定的决心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七月底，蝉鸣尚处于鼎沸之中，邱明坐上公交来到了县城里，在跟王雪燕的电话交谈中，他知道了天虹暑假工的工资结算了，王雪燕住在县城里，便早早地拿到了这笔钱，从结算的工资来看，确实一天五十块钱，这是一群刚高中毕业的孩子赚到的第一桶金，一千多块钱。

    来到天虹的办公楼里，邱明感觉到陌生和威严，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还是入职培训。推开财务办公室的门，邱明胆怯的问道：“你好，我是之前在这里工作的暑假工，能帮我结算一下工资吗？”一个女人边忙着电脑的东西边说道：“那人不在，估计去车间了，你在门外等一下吧。”邱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顺便将门轻轻地关上。办公室里确实有几个座位上没人，邱明轻易的相信了，然后便是孤单的在旁边的走廊上傻等，这一等便是一上午。邱明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走动，表情越来越烦躁，他的耐心被时间消磨殆尽，几个小时过去，他就只能这么干等着，却等不来人。邱明的想法变得越来越极端，或许认真工作后并不一定能够和回报成正比，甚至有可能都没有回报。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会议室，离邱明大概七八米远，透过百叶窗可以看到里面坐满了人，黑压压的，足足有一百多人。邱明犹犹豫豫，鬼斧神差的朝着那间会议室靠近，那扇门关闭着，里面像是在做着什么神圣的事情，种种迹象透露着不可侵犯。邱明在门前一会儿往前迈步，欲势推门，一会儿又转过身来，作势离开，一时半会之间，竟这样陷入两难之地。半个时辰过去，邱明最终鼓起了勇气推开了那扇门，吱呀的一声，正在开会的一群人齐刷刷的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也停止了发言，带着冰冷的眼镜望向他。邱明咽了咽唾沫，大声说道：“请把我的工资给我！”台下有些骚动，众人交头接耳低语，有些人还笑出声来，主席台上刚才在发言的人说道：“你先出去。”邱明沉默了两秒钟，转身离开了，走出门，他依然将门顺便合上了。

    十来分钟后，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慌慌张张的跑到了财务室，对着邱明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邱明来到跟前，女人喘着粗气说道：“拿工资的是吗？等了很久了吧。”邱明“嗯”了一声，女人继续说道：“我在车间下基层锻炼呢，我们行政楼每个人每周都要去车间待一天，你叫什么名字？”

    “邱明。”

    “哦，找到了，一共861块钱。”女人便从抽屉里拿零钱，便问道：“高考成绩出来了吧，考上什么学校啊？”

    “龙城大学吧。”邱明撒了个谎。

    “本科啊，有前途。”女人笑了笑，貌似恭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