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择校

    四天，五天，六天，第七天，这位老人走了，闭上了双眼，他是在深夜里走的，没有打扰到别人，尽管几个子女一直在为他昼夜守护，可竟然没有一人知道他是几点几刻离开的。邱德才在病床旁说道：“你这一生比我还没用。”大姑抬起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边哭边发狠的看着他，厉声说道：“放的什么屁”。邱德才说：“我说错了吗？小妹怎么死的，还不是他不正干，饿死的嘛！”

    说虽这样说，老爷子的葬礼邱德才一样都没有落下，办的风风光光的，唢呐从清晨吹到了晚上。邱明有个疑惑，为什么人活着的时候不去好好珍惜呢？多来看望，多加照顾，这样不才是孝心吗反而要通过吹喇叭、哭丧这种方式来表现出一个孝子的样子，当儿子的要办个风风光光的丧礼，当女儿的要守在灵柩前痛哭流涕，如果不这么做，村里人的口水要把他们淹死的，按他们的说法，葬礼上不这样，要戳脊梁骨的。

    堂屋清理了一片空地，搬进来一个大冰棺，压在水磨石地面上，老爷子躺在里面，穿着寿服。他是家族中的长辈，活了八十多岁了，整个村子里姓邱的就没有几个能比他的辈分大，平日里没见过那些小辈们对他有多尊重，现在摆到了明面上的礼节，一个个人安分守己的跑到门前认认真真的磕两个头。

    邱明无动于衷，什么时候他的心变硬了，眼泪也很难挤出来。尽管家里来了那么多人，门前门后忙忙碌碌的，他丝毫不受影响，专心致志的玩着电脑游戏，不会有人发现他真正的企图，他想逃避，或者是赶快熬过这些日子吧。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不懂事，或者不孝。

    隔壁的五大爷是在私立中学教书的老师，据说因为学历问题进不来公办学校，他的大女儿只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在这个小村子里和邱德才家的两个孩子成绩并列的，见到邱明，五大爷笑呵呵的问道：“高考成绩如何啊，读个大专没问题吧。”邱明说：“那可不一定了。” 五大爷听后，咧开嘴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脸色阴沉的瘆人。

    就在上午，王峰给他打了个电话，学校在大门口上贴出来一张公告，上面写着能报提前批本科志愿的名单，邱明正好位列其中。他高兴极了，兴高采烈的告诉妈妈这个消息，宋贞芳听到后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喜意。没过一会儿，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了邱明可以读本科的消息了，他们凑成一桌恭维着邱明，大姑说道：“我早就看出来邱明这孩子聪明，高一的时候还不想读书，要不是刘老师帮咱们，你现在就跑到外面打工受罪哩！”宋贞芳在旁边连连点头说道：“快谢谢你大姑，有出息了可不能忘记了大姑。”二姑和三姑也在一旁说道：“那是那是，邱明有前途了才不会忘记我们这些穷亲戚，是吧邱明。”邱明用力的点头，脸上郑重其事，眼睛里有着掩藏不住的自得。下午，邱明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二姑悄悄地走过来，低声说道：“来，邱明，以后上学有的是地方要花钱的，别跟人说啊。”二姑黝黑褶皱的手上攥着一百块钱，塞进了邱明的兜里，邱明死活不要，用力推脱着，二姑脸一板，装作要生气的样子，邱明这才接下，心中隐隐感动。二姑从小到大总是暗中会塞给他一些钱，之前说是压岁钱，现在说是留着上学用，要说谁最看好邱明，那肯定是二姑了。晚上，老闫也给邱明打了个电话，说学校通知让提前批名单上的人员去学校培训如何填报志愿，你明天上午来学校了解一下。如果说之前王峰告诉他的信息还有待确认，那么老闫亲自打过来的电话应该没有问题了，邱明的大脑里像是住满了萤火虫，即使是晚上，也明亮的很。

    第二天大早，邱明被叫起来吃早饭，家里住满了亲戚，做饭的事情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邱明迷迷糊糊的洗了一把脸，来到饭桌前，早已经有人将碗筷摆放好了，旁边两块热气腾腾的大馒头，面前全是各种肉。他一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了过来，有的在一旁夹菜，有的说刚给你盛的粥，邱明吃不消这种热情，脸上一抹苦笑。邱德才在一旁说道：“邱芮，你看看你弟，你当初要是考个好大学就好了。”本来邱芮在一旁吃饭就感到很别扭，众人都在谈论着邱明，无形中便有了一种对比，现在被这句话一刺激，邱芮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珍珠般滚落下来，她扔下了筷子跑回了房间里。

    邱芮，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标准的好学生，更是考上了别人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安中。可在高考上，她摔了一个大跟头，总分只考了两百七十多，老师劝她再复读一年，她不想受这个苦，填报了一所农校兽医专业。女孩子学兽医，亲戚听到后都笑了大牙，再加上他们只知道本科才是正经大学，其他的都是歪门邪道，无形中便对邱芮产生了一种偏见，可没有人去在乎，家中的变故，不停地争吵和打扰给这位姑娘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邱明跑回房间里，他不想伤害自己的亲姐姐，他更忘不掉当初正是邱芮将自己手中仅有的三千块钱打过来给他治病。来到邱芮跟前，邱明语重心长的说道：“对不起，我根本不喜欢这样，可亲戚这些人的眼里就看这些，我只好装了，别让自己难受了好吗？”邱芮用纸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就是恨阿爸，自己是个窝囊废还老是爱管教别人。”邱明说：“所以我要成长起来啊，用尽一切维护一点体面，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的。”就在他们谈话之际，大姑几人走了进来，安慰道：“你爸说话就是这样，没脑子，别理他。”

    邱明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了，一路上，他蹬的很快，后背都汗湿了。来到学校，里面稀稀疏疏的几个人，邱明特意在大门口仔细的瞅了瞅这张公告，它用的a4纸贴在门前立柱上，里面约有二三十人，都是音乐生、美术生和体育生，邱明真的在这份名单中。门卫看到邱明这幅模样，问道：“怎么，里面有你啊？”邱明点点头，门卫不可思议道：“不得了啊，能在王中这所学校里考上本科，有前途。”邱明笑笑道：“靠运气。”他走进校门，看了看周围的景象，右边长着一排石楠树，中间放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蓄德修能”四个大字，教室后面是一排凉亭，左边是篮球场，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邱明有种不同的感觉，仿佛他身处在自家的后花园中，有个家长向邱明问了问路，邱明意气风发的介绍起学校来，如数家珍。

    人渐渐到齐，聚在了行政楼门口，三五个人抱成一小团，低声交谈着。不一会儿，教导主任从走廊边小跑过来，他打开了锁着的大门，告诉同学们去三楼计算机房。体育队里只有邱明和赵淼两个过线，具有报提前批志愿的资格，相反，那些平日训练里发挥的很好，甚至体考也已经通过了的人反而不在此名单里，估计是因为文化成绩不够理想。真是奇怪，恐怕谁都没有想到，最后能够考上本科的两个人，竟然是体育队中最平淡无奇的两位。

    邱明和赵淼走在一起，他问道：“你考了多少分啊？”赵淼说：“231分。”邱明说：“我考了239，咱俩差不多。”房间里，教导处主任严肃的对房间里的众人说道：“我叫大家过来，是跟你们说一些填报提前批志愿的一些注意事项。你们当中都是音乐生、美术生和体育生，这里面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专业成绩和文化成绩都过线了，那没什么问题，正常报志愿就好了。第二种情况就是有的学生可能专业成绩没有过线，仅仅相差几分，只是文化成绩过了，那也有填报志愿的资格，但是能不能被录取就要看运气了，而且你们当中大多数都是我所说的第二种情况，所以我建议你们填报学校志愿一定要慎重，尽量选择录取把握更大的院校，那就要填的地方偏远一些，西北，或者东北，专业最好选择服从调剂。”说完，他顿了顿，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大家一听果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赵淼问道：“你体考成绩过了吗？”

    邱明说：“我没有，差了一大截。”

    赵淼说：“我也没过。”

    他们又一同翻看着招生手册，偏远地区招体育生的学校少的可怜，几百所学校里只能找到五六家院校，而且每个院校的招生名额只有一两个。

    教导处主任又说道：“下面我来给大家示范一下填报志愿的操作流程及一些注意事项，你们可以用电脑模拟一遍。”

    邱明看着电脑桌面，心中无法平静下来。等教导处主任走下来后，邱明站起来问道：“老师，如果我的专业成绩没过，会被公办大学录取吗？”教导处主任说道：“应该不太可能，如果你的专业成绩没过，估计只能读个三本，需要花上很多钱。”邱明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第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如何回家跟父母交代，如何面对家中的亲戚。

    忽然，他灵机一动，不是还有个神通广大的小舅吗？邱明几乎没有和这位有些陌生的小舅联系过，可面对一所本科院校的诱惑，他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嘟~嘟~，电话通了，邱明有些颤抖的说道：“小舅，我这边高考成绩出来了，老师说只能读个三本，你看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声音，说道：“哦，是邱明啊，三本的话，要不还是复读吧，再扎实一下说不定就可以考过了，不就只差了几分嘛。”

    邱明急急忙忙的说道：“好的好的，那我考虑一下复读吧。”

    “选好一些的复读学校，有什么问题跟我说。”

    “嗯嗯，那你先忙啊，我回家再商量一下。”

    培训结束了，邱明和赵淼一同走出教室，路上还遇到了宋言君，她也在此次的名单之中，宋言君更有气质了，穿着超短裤，带着鸭舌帽，性感的大长腿吸足了眼球，可他们也没有打个招呼，互相聊聊，即使以后很难再见面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能够一同来到这所学校里了。

    校门口，分别之际，邱明对赵淼说：“咱们研究一下报哪所学校，你确定后跟我说下，要不我们报一所学校，以后说不定能有个照应。”赵淼点点头，她离开了。没想到这次分别也是永别，邱明问过她报的是哪所学校，没有得到回复，而今后的几年里，他也没有见过赵淼，听说是去了一所偏僻的本科院校了。

    家中，一群人前前后后忙活着，有的抬桌子，有的剪草纸，有的在洗菜……见到邱明，他们笑呵呵的打着招呼，没人想着找邱明过来帮忙，他现在不一样了，在众人眼中，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前途一片光明。邱明决定隐瞒这个事情，暂时谁也不告诉，就当是一种欺骗吧。

    大姨走到前来问道：“怎么样了，邱明，听说你考上本科了是吧。”大姨的眼睛里闪烁其词，声音像是质问，邱明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还没报志愿呢，也就是学校刚刚发了通知。”大姨说：“那学校都发通知了，应该没问题了。”

    爷爷下葬这天，邱明高中拜把子的兄弟都过来了，一人随了两百块钱，跟之前郭秦父亲去世那次一样，比一些亲戚出的还多。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邱明的家中，清楚地看到了那扇破烂的铁门，摇摇欲坠的围墙，这是邱明心中最大的隐私，它不想告诉任何人，可没想到，这群拜把子兄弟竟然没有一个嘲笑，他们也会用力的拥抱一下邱明，宽慰道：“老人去世，难免的事情，想开些。”随后郭秦用力的锤了一下邱明，说道：“你小子都考上本科了，以后别忘了兄弟。”郭秦连专科分数线都没有过，只能去读一个民办的技校。程凡的父亲也来了，他们两家之间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来往，也住在不同的村子里，中间隔了两里路。如果说有关系，那便是邱明和程凡的关系比较好，小学的时候两人经常在对方家过上几天，初中的时候二人会一同跑去网吧里包夜，到了高中，因为不在一个学校里，渐渐地，很少联系了。